许悄不是轻易落泪的性格。
自从赵静姝去世时她大哭一场后，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落泪。
此时也是，再痛苦难受，也是红着眼眶咬紧了呀，却没有流眼泪。
许悄伏在程烬身后的椅背上，无声无息。
安静得让程烬揪心。
窗外倒退着的树木和人影都在夜色下模糊不清，程烬放慢了车速。
开口是让人安心的温柔：“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许悄没应声。
十多分钟后，程烬的车停在一家网红美食店门口，店名叫“魔力小屋”。
魔力小屋店面看着不大，透过两扇玻璃大门，能看到里面挂着小彩灯，一闪一闪的。
氛围跟这条不繁华的小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账台上有一对年轻男女在嬉笑，是开心又幸福的模样。
程烬熄了火，取下安全带，转了个身看着许悄。
许悄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额头抵在椅背上，程烬只能看到她的脑袋和后颈，看起来虚弱又可怜。
许悄从打完那通电话开始，一路都闭着眼在自我缓解。
许水华给她带起来的情绪苗头猛烈而绝望，无穷无尽地蔓延，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程烬开口都小心翼翼，“许悄悄，我们到了哦。”
听到程烬的声音，许悄思维里正在运行的烦闷事儿卡了一瞬，心脏轻微颤了一下。
程烬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在许悄脑袋上碰了一下，“乖，下车去吃点东西。”
许悄尽量平稳地深呼吸两下，吐出来一些郁闷，才抬起头来看着程烬。
她半睁着酸涩的眼睛，眼尾通红。
额前细软的刘海也被压得凌乱，看上去像是被欺负过的可怜模样，惹足了程烬心软。
程烬收回手，心尖儿都被扯了一下。
“我不想吃。”
许悄开口，嗓音有些哑，像是大声哭吼过的声音。
程烬呼吸也变得轻缓。
许悄脸上没有落泪的痕迹，眼里的涣散黯淡却让程烬更加怜爱。
“那下去走走？”
程烬神色缓和，舒眉软眼地看着许悄，“你心情不好，不要憋坏了。”
“不想走，我们直接回家吧。”
许悄身子往后躺倒，她垂下脑袋，只想赶紧回家洗完澡躺下，让脑子里清净一点。
程烬怕今晚不带许悄缓解一下，这孩子一晚上都要难受。
他不想让许悄难受，于是期待地看着许悄，“许总赏个脸？我朋友的店，进去看看？”
许悄转开脸，视线看向窗外。
入眼是一家装修极有氛围感的小店，色调浅粉，店门上挂着四个字“魔力小屋”。
程烬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据说是走网红风，有很多特别的东西。”
许悄焉焉地问：“有没有冰淇淋？”
“当然。”
程烬笑了笑，转身把车内锁打开，“去么许总？”
许悄点头：“好，去。”
许悄开门下了车，程烬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地往店里走。
许悄进了店门，帐台上的男女立刻停止打闹，同时喊出：“欢迎光临魔力小屋！”
看到许悄身后跟着的程烬，男子双眉一扬，“哟，这不是我烬哥么。”
程烬对他点了下头，“阿钰。”
齐钰的眼神在许悄和程烬身上来回转，满眼都是吃瓜，“你有女朋友了？”
许悄：“……”
她脚步一顿，整个人卡了一下。
程烬怕许悄别扭，正经地跟齐钰解释：“这是我妹妹。”
齐钰会心一笑，“好，我懂。”
他对许悄说：“妹妹坐，想吃什么我请。”
女子叫尚可，她在账台上撑着脸盯着许悄，“妹妹以前没见过，从哪里来的？”
许悄没什么情绪地说：“魔都。”
尚可点点头，“大城市，难怪气质这么好。”
许悄不再说话，不知道接什么。
程烬走到许悄身旁，“找个位置坐下，我去拿菜单。”
“好。”
许悄看了下，店内空间不算大，两个四人桌，四个两人桌，还有一排靠着墙的单人桌。
单人桌很特别，是一条长长的黄色木板，木板下摆着六个高脚椅。
墙壁上挂着一串暖黄色的星星彩灯，彩灯绳环绕着一些照片和彩色明信片，满满的网红店氛围感。
许悄走过去，在单人座最边边的椅子上坐下。
程烬拿来菜单放在她眼前，问她吃什么。
许悄也懒得翻，“随便一个冰淇淋就行。”
程烬翻开菜单，找到冰淇淋那页，“冰淇淋有好多种，不看看么？”
许悄看了眼菜单，餐品的名字和图片都很可爱。
她指了指有草莓马卡龙的那款冰淇淋，“就这个吧。”
名字叫“就甜了咋滴”。
许悄不好意思念。
程烬点点头，又问：“别的呢？空腹吃冰淇淋对胃不好，吃点别的垫垫。”
许悄抬起手支着下巴，“我现在只想吃冰淇淋。”
“好。”
程烬把菜单拿去点单台，点好单后回到单人桌边坐下，跟许悄座位之间隔着一个椅子。
冰淇淋上来后，许悄吃得没什么兴致。
一副受了委屈又强忍着不表露的倔强模样。
程烬回了个信息，关了手机。
挪到许悄旁边的椅子上，“冰淇淋好吃么？”
客观来说冰淇淋是好吃的，但由于许悄实在是情绪不佳，也没怎么去品味道。
她敷衍地点了个头，“还行。”
程烬用脚尖抵了抵许悄的椅子腿，“明天开学了，恭喜你正式步入高三。”
听到开学，许悄更烦闷。
嘟囔着：“有什么好恭喜的，又不是我原来的学校。”
程烬歪着脑袋问她：“你对新学校一点期待都没有吗？”
许悄放下勺子，两手撑着脸，语气焉焉地：“不止是学校，我对我的人生都没有期待了。”
程烬眉心跳了一下，“为什么？”
许悄眉眼间掩盖不住委屈和无奈，“我妈去世了，我爸不要我了，合奏团也退了，还有什么希望跟期待。”
程烬抬手在许悄眼前打了个响指，“十七岁，人生有无限可能。”
许悄自嘲地笑了，“那是别人的十七岁，我的十七岁只有迷茫和焦虑。”
程烬把眼神从许悄身上挪开。
看着墙上挂满的纸质明信片，他抬手翻开了一张向日葵明信片。
许悄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在明信片上的四段文字上聚焦。
「我将遇见新的自己，未来充满无限可能，人生灿烂绽放光彩，正如骄阳伴我前行。」
许悄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的明信片，持续三秒没有呼吸。
程烬缓缓开口：“我小时候，受过你妈妈的恩惠。”
许悄有点惊讶，转脸看着程烬，“你认识我妈？”
“嗯。”
程烬眼神坚定地看着许悄，说出来的话乱人心绪：“所以，我会尽量不让你的十七岁只有迷茫和焦虑。”
许悄心脏悸动一瞬，涌起一阵温泉，将她那些烦闷和委屈都浸透，只剩无尽的温暖。
“程烬……”
许悄无意识地叫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许悄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又起又落。
程烬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悄，“许悄悄，我够不够格让你有点安全感？”
程烬的问题太过暧昧，许悄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
程烬也不等她回答了，取下明信片拿在手心里看，“我还挺正能量的吧？”
许悄十分不敢相信，张大了双眼看着程烬，“这是你写的？”
程烬点头，“是的，还不错吧？”
许悄抿嘴，“有那么一点用。”
程烬把明信片递给许悄，“送你了，前程似锦的小朋友，祝你未来所遇皆美好。”
许悄收了明信片，却收不住加速的心跳。
初见时真看不出来程烬是这样的人。
外在桀骜不驯嚣张肆意，内心却善良温柔。
许悄把明信片收在手掌里。
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程烬，谢谢你。”
九月清晨，朝阳东升。
晨鸟在花树间清脆地鸣叫，露珠在树叶上晶莹闪光。
淡淡的暖光轻洒下来，院子里那盆白色栀子花又开了几朵。
许悄被闹钟吵醒，在床上眷恋地翻滚两下。
闹钟即停时，她才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关闹钟。
许悄迷糊地下床洗漱，洗完脸清醒了很多。
她还没有校服，从箱子里拿了件纯白色连衣裙换上。
裙子款式比较正式，长度刚过膝盖，露出细嫩小腿。
许悄套上白棉袜穿上帆布鞋，又对着镜子扎了个马尾，看起来青涩又朝气，干净又稚嫩。
七点不到，天已经大亮。
许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闭上眼睛推开窗户。
扑鼻而来一阵花香，清新又淡雅。
而窗外的程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手肘撑在窗台上。
本是在悠闲地看树枝上的小鸟，没想到许悄会突然推开窗户。
程烬意外又惊喜地转脸，视线从小鸟身上转移到许悄身上。
他第一次见许悄扎马尾，露出白皙颀长的颈，和小巧柔软的耳垂。
晨光照在许悄身上，让少女看起来仿佛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更好看了。
程烬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世间最美好的景色，开口的声音也温柔许多，“早啊，许悄悄小同学。”
程烬突然出声，吓了许悄一跳。
许悄缩了下肩膀，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程烬的脸时，她瞬间有些不合常理的害羞。
程烬不知是何时起来的，也不知在窗台边站了多久。
他头发还未全干，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衣服也是睡衣款式，宽松又干净。
许悄压住心间那抹害羞，抬起手对程烬极轻地摆了摆，“早啊，程烬。”
程烬明澈如水的眼眸里，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许悄觉得应该礼尚往来，所以回问程烬：“你呢？”
程烬轻笑一声，侧过脸去看院子里侧那颗树，“不太好。”
“哦……那你今晚尽量睡好。”
许悄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程烬眉眼上往下挪。
看到那轮廓分明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安静地往下滑落，在凸起的喉结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许悄不敢再看，快速挪开眼，抬手挠了挠耳后，“你怎么…大早上的洗澡？”
程烬语气轻飘飘地，“因为昨晚没睡好吧。”
“为什么没睡好？”
“忘记了。”
程烬拿起脖子上的灰色毛巾，在脑袋上不怎么轻柔地擦了擦，“等我一下，有糖给你。”
程烬转身进了屋子里，很快又回到窗台边。
他看着许悄，和一双清澈干净的桃花眼对视上。
“许悄悄，开学快乐，请你吃糖。”
程烬说完，把手里的糖朝许悄扔过去。
许悄伸出双手接住糖。
手心里这次不是奶糖，而是一包水果味软糖，包装是彩色的，还有一个Q版小人，笑得很可爱。
许悄轻轻弯起眼睛，“你换口味了？”
程烬被许悄脸上那不明显的笑颜深深勾住，“不算换，我什么糖都有。”
“哦。”许悄摇了摇包装袋，“谢谢。”
程烬点头，“下去吃早饭，吃完送你去学校。”
“好。”许悄挪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轻轻抓着那包水果软糖，觉得心情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