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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令牌(1 / 1)

裴昭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又确认道:“只用查杜谦案?”

崔珩“嗯”了一声,清冷的声线在雨幕中泠泠动听:“裴小姐,这案子不简单。”

“虽然不简单,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的。雨下得有些大,先去廊下避一避。”他看向远处模模糊糊的长廊。

裴昭看着他额角湿透的墨色碎发,忍不住弯了弯唇。

刚才他那副任由雨打的模样,还以为是喜欢淋雨呢。

两人走到半路,卫婴跑上前送伞,但只有一把。崔珩接过后,道:“裴小姐靠近一些。”

裴昭迟疑片刻,走到伞下。

在潮湿的雨气中,那股清冽的冷檀香愈发明显,萦绕在鼻尖,她抬起眼,只能看到崔珩淌着雨珠的下颌。

因为风太大,即便撑着伞,裴昭的衣服还是湿了个彻底,雨珠滑到胸前,冰冰凉凉,左肩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何原因,过了一会,疼痛比平日严重了百倍。

裴昭的脚步缓了下来。

崔珩也停住步子迁就,垂眸看着她:“裴小姐,很难受么。”

尽管额角沁着冷汗,裴昭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继续走就好。”

他抿住唇,没再说话。

刚走没两步,疼痛蔓延至全身,连脚步都滞涩了许多。

视线越来越昏暗,裴昭忍不住拽住了一边的墨玉蹀躞,但立刻又松了开,向后仰去,昏昏沉沉间,有人揽住了她的后腰。

落在一边的丝绸伞被疾风带到远处,滚落进绵绵的雨幕中。

卫婴跑过来撑开新的一把。

暴雨下的客房一片昏暗。青釉莲花香炉里点着安神的沉水香。

崔珩坐在榻边,垂眼端详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用素帕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水渍。

女子乌黑的长睫上沾满水珠,在微微颤动,是因为疼痛。

大概没有用过那些药。

“让方郎中过来。”

昏迷时,裴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阿娘坐在窗边,背对着自己,身子在颤抖。

月光被窗纸一拦,在屋内留下朦胧的清灰色。阿娘纤瘦的影子在地上,被拖得很长。

年幼的小裴昭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想环抱住阿娘的肩膀,但这时,纤弱的身子忽地化作轻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圈椅上只剩下阴森森的白骨。前面的桌案上,是那只香奁。

“阿娘!”

裴昭猛然睁眼。

眼前的帐幔上绣着精致的团花,还是在晋王府。

榻边的年轻娘子道:“裴小姐,好些了吗?”

“嗯。你是……卫铮铮?”

“裴小姐还记得我!”卫铮铮微微一笑,“殿下说,你差点在校场遇刺,于是,让我以后跟着你。有我在,裴小姐定然平安无事。”

沿着游廊一路直走,再绕过两处假山,便是书斋竹里馆。馆外竹影斑驳,绿莹莹的四季竹因为绵绵雨水,愈加青翠欲滴。

格扇门被推开后,湿润的雨风掠过桌案,吹起案边人微湿的细发。

崔珩穿着一件宽松的青色薄衫,正用朱色墨笔勾画着卷册。他原本高束的头发披散在肩侧,发尖因为雨水泛着湿润的光泽。

他放下墨笔,问道:“裴小姐,舒服些了吗?”

裴昭点头,在对面坐下,延续着未问完的话:“倘若我只用查杜谦案,这交易实在对你不公平。”

崔珩阖上卷册,平淡道:“可本王想要的其他东西,裴小姐未必能给。”

裴昭立刻道:“殿下不妨先说说想要什么。”

他垂眸沉思半晌才说:“裴小姐若是觉得不公,等你的事情结束,本王再向你索取,也未尝不可。”

“只盼殿下到时候不会坐地起价。”裴昭轻笑道,“哦,殿下还没告诉我杜长史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卫统领,你同她说。”

卫婴开口道:“裴小姐,杀死杜长史的赤罗国刺客,是杜长史的养子;刺客误杀,的确和殿下有关。卷宗上的案发现场,也是卑职布置的。”

裴昭确实有过这样的猜测,又道:“殿下在长史府时,和他谈了什么?”

“人多眼杂,只谈了公事。但临走前,杜长史留了一句诗。”

手旁的诗卷上有一列字被丹墨圈了出来。

——杨柳枝头黄雀语。

“杜长史临阵倒戈,将这句诗留给本王,希望本王照顾好他的妻女。但暗探说,杜家母女杳无音讯许久,寄给杜长史的家书,是提前写好,命驿使按时寄出的。”

裴昭皱眉道:“这样来看,她们或许已不在人世。在京城能做到这种地步,背后的主使想必位高权重。杜长史留的诗,应当也和主使有关。”

裴昭取过诗卷,目光落在下一句诗上:蝴蝶岂可扑蝉飞。立刻会意道:“这句诗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义,但杜长史不留谚语,却留冷僻的诗歌,怕是因为‘蝴蝶’二字。蝴蝶和杨柳,是……是说崔雯玉和杨赋。”

当年,广宜长公主崔雯玉创制了京中风靡的“蝴蝶妆”,故有“蝴蝶夫人”之称。驸马杨赋因为擅长画柳,被戏称为“杨柳公子”;他亦是杜谦死前在长史府见过的另一位京官。

崔珩平淡道:“崔雯玉的母妃因本王而死。”

“这么来看,崔雯玉的确存在买凶刺杀的动机。”裴昭若有所思,“可我分明记得,崔雯玉的阿娘——当年的陆贵妃是自裁而死的。”

崔珩道:“是在本王杀了崔珏之后,才自裁的。”

裴昭这才颔首:“有杀兄、杀母的仇怨,崔雯玉想杀殿下,也实在是情理之中。看来得从公主府入手。”

崔珩道:“下个月公主府有赏花宴,在朝女官都会收到邀请。裴小姐,好好把握。”过了一会,他又道,“裴小姐若是住在丰邑坊不方便,可以搬到布政坊。”

布政坊离大理寺极近,只隔着一个顺义门。倘若住在那,平日便不用花费半个时辰的路程。只是那里的屋子价格贵得可怕。

裴昭笑着问:“殿下可知租布政坊宅子一年,要多少银两?”

他茫然地试探:“五百两?”

“倒没这么贵。是五十两。”

崔珩迟疑片刻,又问:“那裴小姐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十两。还会发点丝绢什么的。”裴昭有些尴尬,“但还有额外的奖赏,比如这个杜谦案……如果能解决的话,还额外再增三两。不过,殿下应该也会给门客再发一份俸禄吧?”

崔珩淡笑道:“裴小姐若是缺钱,去找刘录事,他会给你拨款。”

于是裴昭离开竹里馆后,立刻去见了管理府库的刘录事。

刘录事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像是在说梦话:“娘子,把令牌给某。”

裴昭把令牌递过去。

刘录事猛地睁大眼,细细地端详起令牌,问:“娘子要多少?”

原来想领多少就能领多少?

裴昭好奇道:“至多能领多少?”

刘录事闻言,竟搬了一大叠账本下来,拧着眉翻看。账面上写着隆德质库、春斋楼、碎玉轩、五福堂还有多处商铺的营收。

原来京城的这些酒楼、医馆、质库都和晋王有关。

难怪单是一个小小的书斋,里面就有不少稀世珍宝。裴府最鼎盛时招待宾客的客堂,也未曾有过那样奢靡的装潢。

刘录事抬起头:“这令牌没有限额,得等某把王府的总账算完才能给娘子答案。娘子今日不如先说个数字。”

裴昭神情微变,半晌才道:“先拿五十两银票。十五贯铜钱。”

刘录事将铜钱包好,递到一旁的卫铮铮手中:“二位保重。”

离开崇仁坊后,裴昭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走到西市时才道:“殿下这么做,不怕门客们挪用公款么?”

卫铮铮低声道:“裴小姐,殿下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只有……重要的门客会这样信任。”

看来当年的案子的确疑点重重,崔珩能借此谋利不少。

走着走着,一阵浓郁的香味飘了过来。

徐记油饼前人头攒动,已排了不少人,裴昭也走上前排队,边排边想着卫铮铮的话:“那方便问问,卫姑娘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么?”

卫铮铮思索片刻,才道:“我们这一行也没有俸禄。缺钱时,便找刘录事要。”

裴昭抬起眸:“原来卫姑娘不是侍卫,也是门客?”

卫铮铮摇头:“不是。我是死士。”

裴昭不再说话,默默排着队,过了半天才站在油锅前,“大娘,来两个。”

大娘笑着将烧饼递过来:“一共是五文。小娘子走好。”

裴昭递过钱后,惊觉这大娘有些眼熟,竟是端午当日,送那位菜农去医馆的老妇,便道:“徐大娘,这些日子我来西市,一直没有看到李大哥。他的腿,还没好么?”

徐大娘的手顿时僵住了,她盯着裴昭看了一会,眼神微动:“你……是那日的袁娘子?”

裴昭连忙点头。

“袁娘子,李大哥他……不在了。”徐大娘垂下眸,“他们一家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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