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解她困境，实在和她与洛清知初见的情景很像。
彼时的易泠歌初化人形，撞见海妖，那海妖穷凶极恶，叫嚣着要一口吞吃她。
千钧一发时，尚是小少年的洛清知由深海踏浪而来，轻而易举救她性命。
从此她不能忘却他的模样。
易泠歌慎重地观察了一番，洛清知自然是她在当下最不想重逢的人。
幸好，应不是他。
“求求你？”她惊异地扬眉，语气极不乐意。
“你……”褚晃全身的气焰消失了大半，唯唯诺诺地说：“本公子可没有要惹事啊，不对，你们狼狈为奸，都来欺压我，还想揍我？”
眼看着他又要叫嚷起来，白衣少年眉头一蹙，劈手夺过他的剑，沉声道：“再多一句，我便折了你的剑，你也好早些归家。”
“这位公子你也不要太过偏私，褚晃虽脾气差了些，终究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吧。”与褚晃同行的人见势不好，赶紧替他说话。
易泠歌无言地站在一边，在别人眼中与她沆瀣一气的蒙面人已经不知去向。
她慢腾腾地摸了摸脸蛋，委屈道：“诸位都是见证，我无意伤人，所以没有用武器。可褚公子的剑差点就把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划伤了，何其歹毒。”
眼见褚晃立马就要反驳，她说得飞快：“但是这位出手的公子明理啊，我是不要紧的，素昧平生也不好让公子担恶名，还是选拔重要。”
语毕，她挤出乖巧的笑容，朝着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坚强且无碍。
那人冷淡地望她一眼，丢下一句，“说话时，不必自夸”，便大步离去。
好没有欣赏美的眼光。
褚晃窝囊地抱住佩剑，恶狠狠瞪着她，她龇牙咧嘴地回应。
上空鸾鸟忽鸣，尾声拖长，方才乱做一锅粥的众人蓦地噤声，乖顺地重新排成一条长龙。
易泠歌立即收起张牙舞爪的架势，低眉顺眼地挤回了原先的位置。
清风徐来，山巅缭绕的云雾散开，数位衣袂飘飘者施施然踏云而来。
她仰头遥遥望去，来者都是熟面孔，分别是戒律长老心石，内务长老司鸿越以及内宗的各宗主。
昆仑宫内宗分为六门，为剑宗、符宗、丹宗、音宗、阵法宗、傀儡宗，其中剑宗外门弟子人数众多，但因剑宗是由掌门晏珩管理，要求多变，内门弟子极少。
易泠歌从前最敬爱的师尊晏珩，是整个修仙界百年来的巅峰，是芸芸众生仰望的存在。但上一世在他的教导下，她长成了一个废柴。
只能说，好竹未必能出好笋，况且晏珩在做师尊这一方面，是棵极不靠谱的好竹，他的心在广阔天地间，小徒弟只能占小小一角。
故而在漫长的时光里，很多时候都是洛清知看不下去她做个小笨蛋，管教她、拉扯着她茁壮成长。
果然，靠不住的晏珩并不在列，洛清知也没有代师出席。
“天哪，那几个仙人长得好漂亮啊。”曲芝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旧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低声说：“算不上仙人哦。”
况且最漂亮的一个并没有来。
心石长老生得严肃，声如洪钟，“诸位都是天下间的少年英才，不远千里来我昆仑宫参与弟子选拔。之后须得经过两项考验，通过者方能拜入宗门。”
易泠歌上辈子是走大运被捡入师门的，她当时遭逢大难半死不活，差不多是躺着进来。后来的岁月里没关心过选拔事宜，一无所知。
“怎么只有两项了？这是变难了还是简单了？”话语一出，四下都低声议论起来。
“上一回的选拔就说是因故取消了，这次来的人这么多，会不会是想多收些弟子入门？”
众说纷纭，心石长老自然不会对于选拔的难度做出解释，继续道：“第一轮，抽签比武。每人会分到一根签，上面是你们此轮对手的名字，无论以何方式，打倒对方者可以进入下一轮，输者淘汰。但请各位谨记，这只是一场选拔，下手须得把握分寸，勿要涉及生死。”
这一场其实十分考验运气，参选者众，虽说不是身怀绝技的人也不敢来参加，但修为总是有参差的，而且世家大族的弟子一定会有可傍身的灵器。
对于普通参选者而言，抽到世家子弟总不是什么好事。
她倒是不在意，既要重走这一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便只管披荆斩棘。
“祝愿诸君好运。”说话人是内务长老司鸿越，都说掌内务的人操心劳累，司长老却偏偏驻颜有术，一张娃娃脸颇为亲切。在心石长老苦大仇深的面容映衬下，活脱脱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人模样。
心石长老手一扬，上百根木签浮在半空，泛着赤金色的光晕，他手势再一横扫，须臾间每个人手中都落入了一根签。
易泠歌翻过签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顾儒之。签上还刻印着一个大大的壹，她竟是第一个上场的。
这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个读书人，她在脑海中极力搜寻了一圈，一时想不出姓顾的世家。
一抬头，仍旧排在她前方的褚晃正巧也回过头看着她，挥了挥手中的签，眼中跳动着奇异的色彩，他笑着说：“可惜没遇上你。易泠歌，你可别出局了，我还等着之后，再光明正大地打你一顿。”
光明正大这个词，和眼前冷静下来没多久，强迫自己恢复成风度翩翩公子哥模样的褚晃，她没办法产生半点联系。
她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有病吧你。”
心里多骂了一句，疯狗。
曲芝芝小脸惨白，小幅度用胳膊肘碰碰她询问，“一会儿上场要是输了，就真得回家去了，我好紧张，泠歌你有把握吗？”
她偏过头看了看曲芝芝的签，数字是拾陆，没她倒霉。
她佯装惶恐，安抚曲芝芝说：“当然了，我也好害怕噢。我抽到了第一个上去，到时大家都看着我，好可怕。你是第十六个，紧张这么久，也该缓过来了吧？”
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怕的样子？甚至好像有些兴奋，都已经摩拳擦掌了。
曲芝芝抖抖索索地嘀咕，与她并肩而立的易泠歌目光沉静，站得笔挺，看不出有半点忧愁的模样。
山巅传来声音：“易泠歌对阵顾儒之。请二位上场。”
见曲芝芝依旧愁眉不展，她展颜一笑，低声鼓舞道：“芝芝别怕，别人说我们是井底之蛙，那我们此次前来，便来见一见广阔大海！”
曲芝芝的眼睛亮了亮，欣然一笑。
在山门前等候时，易泠歌与褚晃闹出的动静不小，不少人都对她这个炼气初阶能扛得住近筑基毒打还能还手的水平惊奇，一跃上台她就感受到了一束束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她的对手顾儒之站在另一端，是个没有半点儒雅气质的青年男子，肩上扛着一把巨大的砍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为人师地指点起来。
“小姑娘，你赤手空拳也想打倒我吗？我们虽是修士，可也该有握在手中的武器。”
“你话太多。”她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我不拿武器，是因为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就能打倒你。”
“狂妄。”顾儒之敛起嬉笑的神色，轻松地提起砍刀，运气大力劈向她。
她静静地站立着，直到风声突至，全身的灵力凝聚在掌心，手掌紧握成拳，挥出一拳把他打飞了出去，“下去！”
纤弱的身形和巨大的力量，展现出极大的反差感。
顾儒之以刀撑地，一直飞出去了数十米远才停下，他直起身子冷冷一笑，“是我小看你了，再来！”
他周身旋起一股磅礴的气流，大刀舞舞生风，排山倒海般向她砍过来。
是不可小觑的一击！
他人冷眼轻视，易泠歌再习惯不过。
冥界二十年，除了做杂工，她每日都会练习最基础的拳法。当时她没有肉身，用不了一星半点的灵力，更不必说去练多高深莫测的术法。
好在冥王替她想了办法，就照着尘世间最为普遍的拳法招式去练，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招，她反反复复练了上千上万遍，倒是咀嚼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技巧来。
一拳再起，凝结成一道气罩牢牢地抵御着这一刀，顾儒之加重灵力，说：“你尚在炼气期，绝无可能打败我。我这一刀下去，伤筋动骨的，你可别怪我！”
炼气期，又是这个该死的境界！
从前她的灵根破损，受身躯所累，有洛清知手把手地教她都无用，一直到死去，她都没有踏入筑基，于是她被认定为宗门小废物数十年有余。
可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软弱下去。
头顶上方一刀带来的威势更盛，她倔强地说：“人人都说炼气是最底层最不堪的，可你们谁不是从炼气爬上去的？我一拳，可升一阶，打你还不容易！”
她身上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猎猎风声从耳边刮过，极其霸道的下一拳与旋风一同重重挥出，顾儒之手上的砍刀从当中咔嚓一声断裂四散，人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难道是靠一拳就破了炼气入筑基了？这怎么可能啊！”
“这拳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家下人都会打几招，她能把人打飞出去，这力气是得有多大啊？”
“不。”同样注视着这一场比试的白衣少年自言自语，“炼气中阶而已。”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快地笑了笑，“花容月貌的姑娘？怪不得，不肯求我。”
易泠歌听不见台下人的议论，收起拳看向顾儒之，他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了。
白衣少年看着她志得意满的模样，叹息道：“好大的力气，不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