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会产生什么痛意，所以谢拂已经想不起，那时的感受了。
世人提到他的时候，都是夸赞和仰望为多。都未曾问过他一句疼不疼，仿佛承受这些命运，对他是理所当然一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
长楹提着裙摆，轻快地走在后面：“疼了的话，记得及时吹一吹哦。我还是朵很弱的花时，也经常被一些……人欺负。”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对方，像是在开病友交流会。
那些魔渊的回忆，她所经历的苦难也不比谢拂少。
如果她的心口，不是团虚无的魔气，想必早被这非人的折磨，弄成了一位变.态魔尊。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成为变.态魔尊，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不定她变.态起来，三百年后早冲破封印，把神界这群人打趴下了，也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谢拂静静同她对视：“那后来呢？”
长楹：“当然是，我都及时还手了啊。”
“那些曾经试图吸食……哦不，是经常欺负我的家伙。后来被我揍得，三年五载内看到我就绕道走，讨好称臣还来不及。”
不留神间，她险些说漏嘴。
不过谢拂像是并不专注，眼神缥缈没在认真听的模样，所以也没留意到。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小时候也会受欺负。”
长楹：“……”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朵嚣张的霸王花一般。
红衣少女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偶尔还会踢一下云梯边的浮云石子。
她脚步声也显得欢快，像是并不在意，梦魇的持续进行和不断变幻。
谢拂收回了视线，眉梢很轻地动了下。
长楹踢了一路石子，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时而走得快时而则慢。
而前方的那道白色身影，自始至终都不远不近。没刻意停下等她，也没直接走远扔下她。
她若有所思地轻眨眼。
云梯尽头，弥漫的梦魇碎片摇摇欲坠，谢拂开口道：“前面应当是云泽兽的梦境。”
造梦者本身的痛苦越深，所呈现的幻境便越长，不易走出。
而破开这最后一道梦境，他们便能出去。
长楹侧头，试探：“它想要的，不过就是你手上的神心锁而已。”
“不如给了它，我们也能顺利走出梦魇，不是两全其美吗？”
谢拂嗓音清冷道：“它从前只是半魔的状态，如今即将成魔，回天无力。”
“神心锁在它手上，只会助长它的力量，必须及时收回。”
闻言，长楹面不改色地含笑道：“神尊说得对，你懂的道理多，一切安排都听你的。”
她前不久还见过对方亲手屠魔，曾经的传闻里他也斩魔无数。
所以和他争论，如何处理一介魔物，是没有意义的。
作为造梦者的主梦境，周围的景象，远比前面的幻境更为逼真。
一切物和人，皆栩栩如生，仿佛造出了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是对过去的重塑。
长楹轻点足尖，坐到了仙树上，好奇地望着新的梦境。
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先前所遇到的云谦、卿念等人。
微微好奇：“神尊，你不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的吗？”
转眸见谢拂优雅地轻拂衣摆，也跟着在树上坐下，平静道：“不必。”
即便宛如真实的世界，这些角色也终究是虚假的。
长楹瞅对方两眼，顺手摘两颗果子，态度熟稔热情：“那你也要来一个吗？”
谢拂：“……不了。”
眼前主梦境所浮现的，是造梦者本人的心劫。
帧帧画面闪现着而过，承载着的是云泽兽那些，或细腻美好或痛苦的回忆，都围绕着一个人展开。
只见迷雾拨开，玄衣女子眉目清冷，额间是舒展的羽翎挂饰。
眼睫微垂，气质同谢拂有些相似。她走下了云车车辇，长裙摆曳地。
旁侧的各支神鸟族长老，弯腰向她行礼。
长楹有些好奇：“羽嘉鸟？我以前只在传说里听过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作为远古悠久的神鸟始祖，羽嘉是记载的，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神鸟，曾掌管着神鸟众族。
谢拂注意到，他们二人进入此梦境后，这个梦境中原本的“他”消失不见，已被如今的他替代。
相应的梦中角色，记忆也会随之改写，并不觉得突兀。
“当心，不要过于入戏。被拉入魔的梦境，会后患无穷。”
在这位神尊的眼里，所有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之前闯入往生潭、有沾染魔气嫌疑的她，是需要审问和观察的重点对象。
而沉湎在回忆里的云泽兽，同样被认为是十恶不赦。
长楹眼睫弯弯。
日光照亮花盏和她的眼，看上去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唯有笑意：“哦，知道啦。”
此时的云泽兽，还不是实力强悍的梦兽或是魔物。
它待在铁笼里嘶吼着，与一群同样未开化的兽类一起。
被各支神鸟族长老，当作祭品般 ，送到神女羽嘉的面前。
她停了下来：“就它吧。洗干净些，送到我宫中。”
长楹从前在魔渊，也观赏过蝶魔强取豪夺凡人的故事，不由心领神会：“她说的洗干净送过去，是我想的那种吗？”
瞬间，器灵感觉有车轱辘碾过去。
不由佩服她，对着宛如冷漠冰块的神尊，也能轻松聊起这样的尺度。
谢拂拭剑的手一顿，像是觉得瞬间烫手：“不，他们所说的，只是选拔坐骑。”
对方转身不想搭理她，依旧面无表情。
长楹好奇：“你在乾坤袋里翻来覆去，在找什么呢？”
谢拂：“找之前没用完的，禁言贴。”
长楹见好就收，回头继续看戏。
只见远处的长老开口：“神女，这只兽来自极寒之地，脾气古怪，不如您换个温顺听话的？”
羽嘉轻描淡写地看向云泽兽，她其实原本也是随手一指，现下瞧向它。
只见对方竖瞳分明，眼神警惕。
额间的条纹错综，背上的双翅形状残缺，但却生得格外漂亮。
羽嘉看了一会儿，清冷的眼，逐渐带点饶有兴味：“天生的梦兽，倒是稀罕。你们不是说，这些只是驯养的普通灵兽吗？”
为首的长老顿了一顿，艰难地组织话语：“这……这也许是手底下的小仙们，一时倏忽混进来了吧。”
云泽兽的双翅残缺，有不少伤痕。
同旁边的其它灵兽不同，显然是被人暴力制服的。
羽嘉摆摆手，没再追究：“行了，将它收拾得干净些，送我宫里吧。”
在云泽兽的视角里，只记得她那时泠然的嗓音。
还有车辇上，燃烧的一团火云，耀眼而重明不息。
也许神女真的是瞧见他可怜，伤得太重了。
所以选坐骑的时候，挑中了他。
长楹托着下巴，笑吟吟道：“你们这些当神的，倒是生了热心肠。”
“但是随便捡路边的人回家，一般可都是会倒大霉的。”
羽嘉神女走得急，但她可瞧见了。
见她选中了奄奄一息的云泽兽，那些表面惶恐恭敬的各族长老，转身眼底却浮上意味不明的笑意。
想来是利用了对方的心理，顺利将枚暗棋，埋在了她的身边。
谢拂看她两眼，眼神不明，没有多言。
长楹纳闷：“他这是什么意思？”
手中的弯刀微晃了下。
器灵小声地同她交流：“可能神尊的意思是，非要这么四舍五入的话。”
“你不也是，他随手从往生潭里，捡回来的吗？”
也是受了伤示弱，如同轻易赶不走的小尾巴，而且远比云泽兽危险。
长楹怔愣了下，随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说得对。”
这么看来，谢拂未来倒霉的日子，应该要比他姐更甚。
谢拂此刻沉静着在想对策：“若要打破云泽兽的主梦境。或让他们不再发展出感情线，或让他们结局圆满。”
“简而言之，阻止他衍生心魔即可。”
不然，只能强行破梦，将其斩杀。
谢拂行事向来严谨周密，思路清晰，计划有理有据。
闻言，长楹不由感慨：“看不出来，神尊你人还怪好的呢。居然还想帮一把，让他们结局圆满。”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记忆里三百年后的谢拂，可没这般心慈手软。
抬手屠魔时并不眨眼，也没有耐心听当时的她，替那些魔争辩一二。
也许是她的语调太意味不明，谢拂浅淡的眼眸微眯了下。
一片日光里，白衣神尊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拭了半天的剑入鞘：“我人怪好的？”
他将她的话，淡淡地重复了遍后。
瞬间抓住了众多：“看来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
见再度说漏嘴了，长楹乖巧地闭了嘴。
她每日都在掉马的边缘，反复试探：“这里的风声有些大，你刚刚是听错了。”
谢拂正同她四目相对。
“还有，你方才说从前？”
对方口中的从前，总不会是指往生潭初见以来的短暂相处。还有这梦魇中，各怀鬼胎的同行相伴吧。
长楹从善如流：“对呀，从前听过神尊的各种传闻。”
谢拂目光静静。
眼前的花妖狡黠得很，每日都轻快松弛地在他的底线上试探。
偏偏又能，将所有的破绽揭过去，挑不出什么毛病。
甚至前不久，因为她一句关怀的简单话语，还被扰乱了心绪。
她含笑地问还疼不疼的时候，他心口的位置，那块石头冷寂已久的地方，倏地感觉微有异样。
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拂的眼漆黑，有点冷。
微微前倾垂眸，靠近她一寸：“那除了传闻，你就没有什么，其它想要同本尊交代的吗？”
对方这是，又来随时随地的审问了。
长楹眼尾微弯，笑意微不可察地一凝，想轻叹口气。
器灵：“主上，要不我们还是在梦境里，试试云泽兽那块神心锁，能不能用吧。”
“这个神尊多疑又难打动，就别指望，从他身上薅到什么了。”
“可是径直回到三百年后，那里还是魔族，即将被屠的时间点。”
只有继续留在这里，才有改变命运的可能。
白衣神尊俯身垂眼，与她对视。
一地的倒影落下，两道交织在一起。
或许靠得这么近，他是想证明自己不会受她蛊惑。
亦或是想近距离来勘破，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破绽。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是种冷暖交织的淡香。
两人的距离近到，长楹同他四目相对：“原来神尊今天，还在锲而不舍地怀疑我啊。”
红衣少女侧了下头，笑意不减。
像是转身时不小心般，她随意地侧了下头。
随后唇畔轻擦过他的下颌，举动快得稍纵即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又确确实实落下一吻，像是挑衅和逗趣。
“好啊，那我等着你。”
来不断亲自检验她，以及终有一日，来正式与她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