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靠在白衣神尊怀里，闭目含笑，眼睫弯弯。
对方最终没有来得及推开她，长剑抵地，一同被卷入了，云泽兽的梦魇中。
一同沉睡的器灵，则听到长楹交代：“如果谢拂最后比我们晚出梦境。”
“记得提早将他捆起来，然后试试能不能把他剖了，得到那神心锁。”
“万一物理方式有用呢。”
器灵：“……”
她现在就靠在人家怀里，揪着人家的衣襟，说这话是一点都不心虚啊。
梦魇漫过无边的山崖，和连绵的阵法，由远及近着，即将卷入在场的所有人。
远处的卿念，见即将进入梦魇，靠在树后，取出了一个能传话的玉筒。
“你说，神尊被困在了梦境中？”
卿念很轻地点了下头，然后再没多言。
传完消息，触碰到梦魇的边际，也靠着树陷入了昏迷。
长楹睁眼时，眼前是浓厚昏沉的梦魇之气。
还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漠，显出些轮廓，认出是她所熟悉的魔渊。
身为魔尊，她最初是由魔渊中央的魔气，孕育而生的。
眼前出现了各种魔，形状各异千奇百怪。
有的是堕魔生前受过伤，断胳膊缺腿的。也有的吞并了太多未知的魔物，外表随之长出奇奇怪怪的部分。
“听说魔渊深处诞生了一株奇怪的花，凝聚里面的魔气而生。要是我们把它吞了，想必能变得更为强大吧？”
长楹后知后觉发现，梦魇幻化的，是她从前不能化形，最弱的时候。
此时的她只是朵有意识的花，刚从魔渊诞生，容易招致各种魔觊觎。
她试图呼叫器灵，但对方也无能为力。
云泽兽的梦境触感真实，她能感受到，有魔物的锐利骨刺，在逼近自己。
“快看，这花能不断重塑，自己再长出来。”
众魔的眼里流露出贪婪：“那我们岂非可以日日来摘它，不愁没有东西可以吸食了。”
从前魔渊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长久的封印之中，众魔只能互相吞噬吸食，在暗无天日中多存活几天。
外面的世界出不去，只能同类相残。
等她能化形了，也不是一蹴而就成为魔尊的。
无数的魔野心勃勃，试图踩着她往上爬，都需要她出手一个个揍过来。
梦魇会幻化出，入梦者内心的脆弱。
哪怕知道感官都是假的，长楹还是眼底紫瞳浮现。
险些控制不住，试图起来锤爆这些魔。
只是想到谢拂可能就在附近，甚至会进入她的梦。
她只能用力压制住，暴露自己的冲动。
器灵想了想：“要不，实在不行的话，你喊谢拂神尊搭把手吧。”
“你刚刚都说了，你们抱也抱了，该看的也看了。这样的关系，还不值得他，出手救你一次吗？”
长楹：“我自己能行，才不指望他。”
没人的地方，她都想抓紧时机捅谢拂几刀，对方应当也没那么好心。
不过神尊他今日，还真有点破天荒的好心。
应当是猜测她被魇住了。
谢拂清冷淡然的嗓音，远得仿佛从天际传来，隐绰着不真切：“稳定住心神，不要被眼前的景象迷惑。”
长楹定了定神，轻轻闭目后睁眼。
手里的弯刀刺向梦魇碎片，随后眼前仿佛如迷雾拨开，方才的幻像一点点消失。
但是她依然没看见谢拂。
器灵：“好像我们还没走出幻境。”
长楹等待着，第二次幻像的到来。
眼前出现的是张熟悉的面孔。
是蝶魔面无表情，脸色青白：“主上，你不是说，会想办法去抗衡神界的吗？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长楹握紧手里的弯刀：“抱歉，我有些事，所以耽搁了。等我找到方法后，就会回来。”
蝶魔的一举一动，宛如木偶线人：“你在骗人。你是想待在神界，抛弃我们吧？”
“还是神界有什么人蛊惑了你，所以你动摇了，不舍得回来？”
长楹心道，这就有点冤枉她了吧。
只见剩余的梦魇碎片，也缓慢组成了各种魔，许多面孔，她从前都见过且熟悉。
他们嘴一张一合，像是黑暗里的无底洞。
“魔尊，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有了第一次破开梦魇的经验。
长楹稳定心神，手里的弯刀再度刺向，这些虚假的影子：“你们说得对。”
“我穿到三百年前，便是为了有一天，改变这样的命运。”
长楹看向最前方的蝶魔。
“还有虽然不理解，你们这群为了爱，要死要活的人。”
“但是提醒你一下，那个凡人或许还在等你。撑下去，等我回来。”
梦魇碎片被击开，器灵欢呼：“太好了，成功了！”
长楹没有放下手里的弯刀，依然凝神注意前方，以防新的梦魇再度来临。
迷雾依然重重，有人抵住她试探向前的弯刀：“谁？”
剑风飘然而不失优雅，力道利落而熟悉。
她弯刀撞上对方的刹那，上面的银铃轻振出声响，清脆泠然。
谢拂的身影，缓缓在混沌中浮现：“住手，是我。”
长楹瞥见他如玉雕琢般流畅的轮廓，随后视线往上，是他熟悉清冽的面容：“原来是神尊啊。”
她语气轻扬，像是在随意地找话题聊。
“入梦的时候，我让神尊不要放开我的手，这样就不会轻易迷路了。你怎么放开了呀？”
谢拂瞥她一眼，神色淡然：“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长楹环视周遭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
继续漫不经心地道：“我说过啊，就刚刚。”
谢拂垂眸，轻哂：“刚刚你也没说过。”
“你的记性有些不好，出了梦境去上苍宫的园子里，记得摘点核桃补补。”
长楹好奇：“园子里的东西，真能随便摘吗？”
谢拂：“你都摘那么多了，现在才想起来客气？”
长楹当然不是。
她收起弯刀，眨了下眼：“抱歉，我是怕神尊你也是梦魇变的，所以想先试探一二。”
“那本尊通过试探了吗？”
上前了些，长楹笑意盈盈地打量他：“当然，我现在已经仔细瞧清了。”
“神尊同外面的那些梦魇碎片，不太一样，特别的冷漠和淡定。”
不给人留情面，言辞犀利。
话语响起的瞬间，就能让人认出，假货和正主的区别。
谢拂语调没什么起伏，用她的句式，将话还回来：“你在一众花草树妖中，也显得很与众不同。”
长楹不是很期待他的回答，并不指望他说出多好听的夸赞来。
果不其然，谢拂随后的话语。
像在微讽她的不明来历，和所行的莫名之事：“哪里有危险，你就往哪里凑热闹。”
长楹：“不，是神尊在哪，我就来哪。”
很明显谢拂并不会信。
他从最初以目光警告，到如今习以为常，再不起什么波澜：“还想出梦吗？还想的话，就跟上。”
梦魇碎片依旧萦绕在四周，隐约能瞧清场景。
新的幻像再度凝聚而起，看来云泽兽虽是强弩之末，但依然血厚得很。
长楹跟着往前走，突发好奇：“面前这个场景幻像，是上苍宫吗？”
朝霞灿烂翻涌，檐角一派流光溢彩的大气，只是布景格局，略微有些不一致。
谢拂停住脚步：“这里是以前的上苍宫。”
这是离日月星辰最近的地方，也离众多生灵最远，在高空俯视这世间百态，春夏秋冬一次次轮回和周而复始。
“准确点说，这里是我的梦，你刚刚闯了进来。它还在继续。”
长楹挑眉：“神尊居然还没破开梦魇？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她比对方早一步破开，四舍五入就是比对方强。未来就更有把握，锤爆他的头了。
谢拂依旧平静：“为何要强行破开？不过是循环过往记忆罢了。”
视线里出现了一道赤色身影，驾着燃起火焰的云车，眉目灼灼。
长楹托着下巴：“这是谁啊？”
谢拂：“这是祖神，曾经开天辟地的上古神者，后来为三界殚精竭虑而陨落。他是上苍宫曾经的主人，也是我的师尊。”
长楹了然，指了指幻境中的景象：“那个小孩子，不会就是神尊你小时候吧？”
水潭里沼泽泥泞一片，深不见底。
里边的黑色浊气，像无数湿透的手追逐上来，要将岸边挣扎的孩童，拖下黑暗。
没想到如今圣洁安静的往生潭，在过去会是这样一个，充斥容纳了混沌浊气的地方。
小谢拂如今浑身是伤，望向身后的浊气，进退不得，也将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长楹戳了下旁边的人：“要不，神尊你说句好听的话来夸夸我。作为报答，我去给小时候的你搭把手？”
她嘴上这般说着，行为上却没半分要动的意思。
像是在看好戏，随时有前去补一脚的感觉。
谢拂淡定从容：“不必，这一段梦境，马上就结束了。”
长楹好奇地看过去，以为会是他开大反杀的走向。
却没想到对方口中的结束时刻，便是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很久。
带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岸边，然后再坠落下去，如此强大和修炼起来。
终于有一日，他已经是少年的模样。
周身的神力很强大纯净，即使狼狈和艰难，他也没动摇心神，沾染上那些暗黑的浊气。
赤色的霞光里，看不清岸上祖神的神色：“你做得很好。只是日后要继承我的衣钵，执掌这三界的渺小生灵，光有力量还不够。”
下一秒，看戏的长楹微凝住了眼眸。
只见少年谢拂的身影定格在空中，被束缚在银色的缠神索中。
神情明显是在承受着，超乎常人的痛苦。
祖神自始至终没有收回手：“你长姐为了一个孽畜魔物剖心而死，你不能重蹈她的命运。”
“执掌重任，便不需要一颗鲜活重情的心脏。”
“当年给你取名谢拂，字让尘。也是希望能谢尽万物，拂去嗔痴，不沾任何凡尘。”
半空的身影定格不动，他周身的缠神索在快速收紧。
长楹看到，少年的谢拂心脏的位置，只剩一块空虚的黑洞。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祖神以玄晶石代替，放进了其中来填补心脏的跳动。
“从此以后，你只需要恪守这三界的规则，担起重任，不会有任何的软肋。”
石头做的心脏，最是冷硬无情。
长楹以前和众魔，探讨谢拂这位宿敌，却没挖出什么可利用的弱点来。
她曾好奇过对方为何会如此，如今才目睹缘由。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自己提到剖心之时，谢拂决然不为所动的态度中，带着的那丝轻嘲。
祖神为了避免他动心，早已剜去他的心。
石头做的心脏，没有常人的温度，也不会有七情六欲的可能性。
长楹不动声色地询问：“那神尊不就，使用不了神心锁吗？”
三百年后对方屠魔时她所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白衣神尊淡漠地垂着眸：“没有心脏也无妨，等到需要的时候，能用强大的魂识或力量代替，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好。”
看着梦境中的过往，他自始至终没什么情绪起伏。
周围的梦魇碎片找寻不到他的弱点，帧帧回忆都不能扰乱他的心绪，幻像最终消散在眼前。
眼前的云梯很长，不知会通往哪个方向，也许又是新的梦境。
长楹：“祖神可真有先见之明啊。”
她像是真心实意：“神尊你没有心，就不会受这梦境蛊惑。”
“在各种对手面前无坚不摧，真让人羡慕。”
器灵：“……这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友好，往他伤口上撒盐的感觉？”
闻言，长楹轻眨了下眼：“撒盐怎么了，他不是没有心和七情六欲吗。”
“我只是想试试，这是不是真的啦。”
前方的身影一顿，她惯性地跟着走。
不留神间轻撞上他的肩，听谢拂开口：“羡慕吗？”
“你也想变成没有心的怪物？那不必跟上来了，留在这里成魔，当云泽兽吸食的养分吧。”
长楹对对手指，一本正经地答：“不要，我还没逛遍你们神界的景点呢。神界那么大，我还想再看看。”
她胭绯色的裙摆，划起弧度又落下。
就这么跟着他，一前一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长楹本以为她和谢拂，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对方板正清直，数万年恪守这世间规则。
而她想一出是一出，性子散漫中带点自我，平生最讨厌受人束缚和威胁。
但没想到两人倒是有相同之处。
她的心口是团烈烈魔气凝聚而成，同样没有心脏和情感。
以前在魔渊，她感受不到冷暖，也没有其它的脆弱情绪。
梦境中漫长的云梯往下，前后走着的一神一魔，都没有心脏。
也都背负了生来既定的立场，成为宿敌。
就在谢拂以为冷场，对方不会再说什么时。
红衣姑娘抬手轻扯了扯他的宽袖，像是极为不赞成：“没有心脏，怎么就是怪物了呢？”
“神尊你别妄自菲薄啊。”
对方这自嘲，可是把她也连带着骂进去了呢。
“我们在下界时，最仰慕的，可就是神尊你了。”
一边骂一边了解对方的事迹，四舍五入也能算仰慕吧。
谢拂脚步轻顿。
长楹目光像是真的在关切：“被剜心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谢拂的眼神向来是有点冷，又有点暖。
像消融的春雪，触碰不到具体的温度。此刻却微凝住，回看过来。
哪怕知道她所吐之言，掺和的真可能微乎其微，他却破天荒地多了几分耐心，想听她说下去。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