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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思故人(1 / 1)

金海楼刺杀结束后,用钱封口完祝虞。梁映本该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偏偏离开前回头多看了眼。

清淩的月光,浅浅地映在射进木屏风的箭镞之上,一个不甚显眼的印记就这么晃进了他的眼里。

那是一道如意云纹。

一道放在哪里都不奇怪,但甚少会出现在杀人兵刃上的吉祥纹样。

他折了回去,把屏风上的箭镞拔了下来,仔细确认过后,又把何亮眉心那只箭镞也削了下来再次确认。

——果然和他认识的那道云纹很相似。

但彼时,梁映还不能完全确定。

因为他至少已经六年,不曾见过刻这云纹的主人了。

重新相遇,她竟是林氏之人。

“说说看,有多不简单?”

王二麻子见梁映意思坚定,便压低了声音道。

“我拿你拓下来的纹样问了,只有一个边关退下来的老兵见过。说八年前,边关曾有一校尉杀良冒功后回京述职,但就在回京的军队中,人莫名其妙死了。说是喝酒无意引火烧身,实则那老兵收敛尸身时,发现是一刀毙命。”

“而那刀柄之上便刻了如意云纹,老兵说两者之间虽线条有所不同,但大差不差。”

听着最后四个字,梁映眉头拧了拧,“什么叫大差不差?”

王二麻子小声呐呐,“这叫谨慎!你没听懂吗?这可牵涉军中命案啊,六品校尉说杀就杀能是一般人吗?”

“再查下去,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惹不起啊——”

话刚说到这,王二麻子冷不防对上梁映直白的眼神,心领神会。

“非查不可?”

“嗯,非查不可。”

王二麻子揉了揉眉心,无奈了半响,掌心向上摊开。

“谁叫哥哥欠你的呢。把实物给我,我再请他吃顿酒,或许能再套出来点……”

梁映从包袱里摸出箭镞交了过去,目光却在包袱中另一把造型奇特的柳叶刀上停驻许久。

那刀柄的末端刻着一道快被指尖抚平的粗糙如意云纹。

十二岁的梁映曾觉得万物无趣。

而其中最为无趣的便是他自己。

一身布衣游荡在街市之中,往来的同龄孩童们一眼就认出了梁映。霎时间手上玩的那些游戏通通失了滋味,他们闹哄哄地跑到梁映身边,学着大人捂着嘴,声音却不小地嬉笑着。

“瞧啊,这不是‘金枝玉叶’的小公子么~我们都躲着点,免得他家婆婆又说我们带坏他~”

“可哪家金枝玉叶披头散发的,连乞儿都不如~我娘说有回见着他正脸,都能镇宅了~”

“你怎知,万一和话本一样,藏着一副惊天动地的容貌呢?”

“二丫喜欢?以后让他娶你呗,给你做夫君~”

“你夫君!”“你夫君!”

听着这些话,却掀不起梁映眼底半分波澜。

在京都市井,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如同肉眼看得见的残疾一般,闲言碎语从不肯消停。大人们言传身教的鄙夷,让小孩学去十成十,演化成最纯粹的恶意。

有时是石子,有时是拳脚,有时是言语。

梁映从小就尝了个遍,到如今已经能完全充耳不闻。

倒不是阿婆教导他要如此。

正相反,阿婆从来是要他有仇必报,无需忍气吞声。

可他试过,反手回击过。

但现实的结果是,阿婆要用一日辛苦赚来的几十文,买药买果子去受伤的人家赔礼。阿婆说不管对错,事情不能闹大。

她信他不是主动伤人,所以从不曾叫他同往,但也因为他的缺席,赔礼很难被接受,总是要阿婆本就佝偻的脊背更折弯两分。

梁映偷偷跟去看过,嗓子眼像被塞下一块千斤坠,一直沉到心上。

他以为他天生不怕疼,却原来,有些事无须有伤口也会难受。

这世间,争不得,要麻烦阿婆磨破嘴皮和鞋跟。

又退不得,阿婆见着他的伤口,那些自责自哀更如利箭穿心。

他什么都不该做,什么也做不了,何其无趣。

明明活着,有时又觉得自己早就死了。

穿过街市,他来到城郊一家废旧铺子旁的枯树旁,倚着树根坐下。

据说这枯树曾吊死过人,所以无人敢近,给了梁映不少清净。

不算锋利的刀光闪过少年死灰的眼底,左臂的布衣袖子被缓缓拉起,尚且稚嫩的皮肉却盘布了数道细碎的疤痕,从新旧程度而言,每一道相隔的时日像是被精准计算过一样。

而今日,正是又到了时候。

鲜红色缓缓流淌到少年的指尖,又滴落在枯木之下。

少年静静看着,他察觉不到痛意,只有看到这抹鲜红,他好像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而不是一具早已死去,只因生人记挂而被困在人间的行尸走肉。

“想死?”

一道声音从上方罩着梁映。

刺目的阳光让梁映抬头时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见纤细的人影晃动着脑袋,对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认真建议道。

“你这样只会疼,死不了,你要真想得这么来——”

看不见人,但梁映听出来那是个少女的声音。

比他还稚嫩三分,却似乎对生死之事,习以为常。

“但,你为什么要死呢?”

少女的声音和灼灼烈日全然不同,冷冽得像雪山流下的溪水。

“你杀过人吗?”

少女问他,梁映愣了一下,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你放过火吗?”

梁映继续摇头。

“那你让谁失望了吗?”

阿婆一直以他为豪。

少女嗔了一声。

“那你有病,我都还活着呢,你死什么?”

这话骂得梁映一噎。

头次碰见把自己连着一块骂的人。

“所以,你杀人放火,还无人疼?那你活着为了?”

“……”少女身形顿了顿,指关节捏得劈啪作响。

“怪不得没人和你玩,这嘴跟淬了毒似的,可真难听。”

“既然生下来,就该活着。而活着,就要活得畅快,做自己想做的,得到自己想要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少女俯下身来,妍丽的眉眼却敌不过她指尖的物什更吸引人。

——那是把小刀,成人拿着嫌小,他们这般年纪拿在手中却刚好。

小巧却不失威胁,在女孩五指间翻飞时灵巧得像是一片竹叶,可停下的瞬间,锋芒却摄人。

“我自己打的,有两道血槽。平日这样拿在手中并不伤人,若是像这样一转,刀刃才会弹出,这么一寸藏在掌心轻轻一刺,杀是杀不了人,但能流好一阵血,吓也能吓昏几个……”

耳边的絮絮低语,极具诱惑,可梁映没有伸手。

“你为何要帮我?”

“就当是你帮我养花的报酬了。”

“花?”

少女脚尖在枯树根旁点了点,就在梁映刺破的伤口下,一簇明黄色的小花开得正好,滴落的鲜红打在它的花叶上,只衬得更加生机勃勃。

“听说过吧,这树吊死过人,那是我师父。后来我将人收殓在这儿了。他死有冤屈,立不了碑,我怕他孤单,想种花但总养不活。倒是让你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收下吧,以后再来别用血了,我师父托梦,嫌腥臭。”

女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梁映不及问过她姓名。

人影一闪,这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就塞到了他手心。

“好好活着吧,活下去才有得到的资格。”

晚风吹散了女孩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良久,梁映站起身,才注意到原来枯木旁的废旧铺子是个铁铺。

有名的铁匠都会在自己打造的成品上刻上自己的印记。

梁映翻了翻匕首,果然在刀柄上找到一枚小小的如意云纹。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么。

梁映拇指摩挲着纹样,少女的最后一句话似又随着晚风吹了回来。

他彼时不知这句话会揉进他日后的每一寸光阴里。

也不知,八年后的他仍然会随身携带这把小刀,无论颠沛流离,也不曾有失。

梁映算准了时间,在上课钟声响起之前回了学舍。

他本意混在去各斋上课的学子之中,不会叫人发现他一夜未归。

然而,刚刚骑上书院围墙,脚尖一个不经意勾到了什么,顿时围墙前后,铃声哗哗作响。

梁映低头一看,昨夜还什么都没有的围墙,今日竟是挂上了一串串红线穿的细碎铃铛,贴着围墙,一眼看不到头。

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书院新招的梁映,来不及细究书院对学子的关注,忙跨开步子从墙头跃了下来。

但刚逃开围墙不过几步,正在附近挂最后两串铃铛的学录不费吹灰之力,将梁映抓了个正行。

“果然是你,夜不归宿,学册上得记你两笔。”学录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一支笔,将笔在舌尖舔了舔后,毫不客气地在梁映的名字后做了标记。

“你知道的吧,书院最是看中德行,学册上若是一月之内记满三笔,山长有权将你从书院学子中除名。”

梁映不知道,但抓都抓到了,他也不能说不是。

“好了,晚膳结束前交一份自讨书。我先送你去斋堂上课。”

说是送,其实是怕他再逃学吧。

梁映默默跟在学录身后,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玄英斋上午该学的课是君子六艺之中的——礼。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衣冠严整,谓之外修。今日第一课,我数到十,各位自行正衣冠,端仪态,我来检查。”

长衡书院中,不仅四位掌事教谕各个学识渊博,另外聘请的六艺教谕也是各有来头。比如教习礼仪的便是前礼部尚书,周景。他对礼之一事极为苛刻,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一。”

刚靠近斋堂,梁映就听见从这位周教谕手底下传出混乱动静。

他从斋堂外的廊道一路走来,雕花的镂空木窗一格格映出斋内学子繁忙景象:或是学子自己,扭着脖子前后查看,或是两两学子相互帮忙,扶正衣襟……

又或是——什么都不做。

窗边的青衫公子永远闲适温雅,他像是听不到一声声的倒数。

就这么端正跽坐,和着青衫,犹如独处高堂,看着他,仿佛时光都慢了些。

“十。”

梁映被学录带到斋堂门口,耳边才听到教谕数到了最后一个数。

“你衣襟拉得太低——”

“你、你还有你,要当道士啊?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全部都梳上去——”

“你!不会修须就别乱留!一高一低看了就叫人难受!”

周教谕手拿戒尺一路走,一路拍。

“差!太差了!真是我教过最差的!”

一路拍下来,竟没有一个学子能躲过,可又有苦说不出。

只因周教谕下手力度刚好,拍得人心头一震,却又不伤身。

但就算他们不行,总有一个人能行。

全斋学子顾不得揉被打的地方,伸长了脖子看向斋中最后一排。

“你——”

教谕拉长了声音,对着面前的人不信邪地绕了三圈,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才把戒尺一收,下颚微扬。

“就你还行,青阳斋的那两个倒不如你,叫什么?”

“学生林樾。”

青衫公子笑着欠身,作上揖礼。

全斋学子一直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松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周教谕,你的学生。路上误了些时间,让他一同上课吧。”

见合适气口,学录轻轻敲了敲门框,提醒道。

“我的学生?”周教谕转过身,刚暼了门口一眼,就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即刻紧紧闭住眼,用袖子挡住门口方向。

“这什么东西,如此有碍观瞻!”

梁映:“……”

刚刚还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惨的玄英斋学子又释然了一些。

至少,他们还没有到不能入眼的地步。

“如此仪态,我绝不会允许出现在我的课堂!”

周教谕捂住眼睛转回身,手上戒尺在林清樾案前敲了敲。

“你,去帮他。”

“胡须、头发、衣襟,以你的标准,不弄好就别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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