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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深(1 / 1)

陶枝拿到匣子,并未将里头的物件取出,而是直接捧着匣子,打开后,叫小豹凑近嗅闻,以肉干为奖励,闻得越久,形成牢固的嗅觉记忆,奖励的肉干也就越多。

到了敲定的时日,二更天过后,街巷上只剩更夫走动的身影,以及走街串巷来回巡逻的衙差。

陆盛昀上任之前,穗县风气并不好,入了夜后,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的人就没少过。是以陆盛昀来了穗县头一桩便是整顿民风民纪,并仿照盛京制定了宵禁制度,二更一过,不管做何营生,都得关门打烊,速速回屋歇着,管你在屋中如何闹腾,却再不能出街溜达。否则,被巡街的衙差发现,第一回警告,第二回罚钱,第三回就得去大牢里坐坐了。

就这么施行了半年多,效果显著,闹事的人明显少了,不听话的刁民,陆盛昀也不会留,直接销掉户籍赶出穗县,绝不容情。

罚得够狠,才有人听话,听话了,管理起来,也更轻松。

夜深人静,陶枝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尚未成年的豹子体型类似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伴在女子身边,不仔细看,谁又想得到这是一头山里来的小兽呢。

穗县并不大,一条主街,沿路岔开成了几条巷子,陶枝甚至不必多费脚程,只需在每条巷口等着,将小豹爱吃的肉干准备好,不管它穿过巷子深处,有没有寻到人,只要它返回,就喂它肉干,让它开开心心地换个巷子,继续去找人。

这个法子,有点费钱,但确实便利。陆盛昀长手长腿,个头比女子高出不少,却收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在女子身侧,未置一词,只看着她如何使唤野性十足的小兽,来来回回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

经过了四条巷子,却仍没寻到任何线索,陆盛昀倒也不急,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能寻到人,算意外之喜,寻不到,也无可厚非。

反倒陶枝心里打了起鼓,但依然保持镇定,俯身摸摸小豹子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儿,尽力就好,兴许她本就不在城里了。”

兀自想着心事的陆大人闻言,侧目看去,巷口挂着的路灯浅淡昏黄,并不亮堂,但照在女人柔和的侧脸,又显得特别贞静美好。

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子,受尽欺凌,吃尽苦头,情绪却依然如此稳定,仿佛风吹不折,雪压不垮,这就有点意思了。

到了第五条巷子,二人仍立在巷口处等着,小豹子吃了不少肉干,依旧精神抖擞地奔向昏暗的甬道,这一去,又是好一会。

陶枝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垂着眸子,看似沉静,实则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把小豹子留下来。

她答应了孩子,就要尽可能地做到。

陆盛昀也不是多话的人,更不可能主动找话,于是二人各自沉默,直到一声尤为急促的低鸣传到耳边,似乎在呼唤他们快来。

陶枝怔了下,抬脚往里走,陆盛昀一个大步,走在了她前头,手里举着点燃的火折子,照亮前方并不宽敞的路。

还未走到一半,陶枝看到了小豹子,伏在一户人家门口,金色的瞳在暗夜里放着炯亮的光。

陆盛昀到了门前,将火折子举得更高,试图看清这家门牌。

他上任后,命衙差挨家挨户地查人口,一个个登记在册,每家每户都得设立门牌,搬家后也得到县衙报备,及时更换。

陆盛昀隔一段时日就会翻看户籍本,即便他很少亲自到访,但对每家每户的人员都有了解。

晁这个姓,并不多见,在穗县也只几家,而陆盛昀印象最深刻的也是这家,只因前些日子州府公布中举的名单里,就有这家。

在整个穗县,也是一件值得称道的大喜事,毕竟,这一年秋闱,县内中举的还不到五人。

陆盛昀打了个响指,暗夜中有个长长的身影悄然而至。

小豹子竖起背上的毛做出进攻的姿势,却被陶枝抱住,轻声安抚:“我们只找人,别的事不管,安静点,回去再给你做好吃的。”

陆盛昀瞥了女子背影,对着另一边墙下的暗影道:“查查这家人,和陈家郑家有何关系。”

“诺。”

陶枝只把全副注意力放在小豹身上,背对着男人,离得远远,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直到男人走近,陶枝只觉背后凉飕飕地,她也不敢乱动。

“回去。”陈述似的两字,陆盛昀越过女子,率先往巷口走去。

陶枝直起了身,招呼小豹子跟上。

这一夜,再无别话,到了县衙,更是分了两路,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孩子已经睡下,周婶一旁陪着,大人更机警些,到了周婶这个年纪,也浅眠,听到开门声,她睁开了眼睛,见进来的人是陶枝,虽不意外,但也着实松了口气。

大半夜,孤男寡女,出去办什么事呢,有一头豹子跟着,她也不放心。

但见陶枝满脸疲惫,周婶也不好多问,起身便道:“灶上还热着水,我给你打一盆。”

“劳烦婶子了。”陶枝这时也确实累了,客气不来,简单清洗过后,便上了床,阖了眸,一夜好眠。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日,前院未再传消息过来,陶枝不便打听,也只能安安静静地等。

到了这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院子里,积雪已经化尽,大好的晴天,孩子已经和小豹子玩开了。这豹子虽未长成,可天生粗壮的骨骼,比小孩大了不少,随时一个猛扑,能叫小孩瞬间断气,明鸢远远瞧着,不愿靠近,一个劲地摇头。

原以为大人那般谪仙似的男子,不会被美色所惑,看来是她肤浅了。

一个貌美小寡妇,无根无萍的,却能带着一个孩子,在县衙里过着无比滋润的日子,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对。

不过,纵有不对,又有谁人敢说出来。

这里所有的人,不都得听大人的,大人愿意,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见明鸢那神色,又是一副愤愤的样子,周婶端着一盆衣物往她怀里塞:“自己不干活,手底下的人也懒,以后再拖延,你和她们一样,都得扣掉月俸。”

明鸢的月钱是按国公府二等丫鬟的标准发的,比县衙其他丫鬟多出了不少,一听要扣钱,更不乐意,接过了木盆就往洗衣房那边去。

有个丫鬟和前院的门房关系不错,到前头转了一趟,容光焕发地归来,见明鸢冷着脸就要训她,她先发制人:“我给姐姐打听到了,那陈小姐找到了。”

闻言,明鸢脸色陡然一变,双目放起了光:“快说,怎么回事,陈香莲到底去了哪里。”

“不急,姐姐听我慢慢地讲。”

原来啊,这陈香莲和婆婆因着琐事发生口角,一气之下偷跑出去,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回自己娘家,非要去寻出了五服的表亲,结果那日晁姓表哥不在家,晁家人将她奚落一番,她深觉受辱,一时想不开,竟然跳了河。

听到这,明鸢直呼乖乖,这陈小姐要不是有什么大病,就是真的胆大啊。

“快说,你别停啊,急死我了。”

“也不知道该说陈小姐命大,或者不幸,人是被救了,但脑子也伤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可偏偏救她的还是怡红院的妈妈,人家做皮肉生意的,怎么可能白救。”

明鸢圆睁着双眸,简直不可置信,她的天爷啊,这也太刺激了,话本都不带这么写的。

“陈小姐后来如何了,你说啊,喝什么水,讲完再喝。”

丫鬟只能舔舔唇,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怡红院的妈妈,多狠的人,把陈小姐养了数日,就给她换了个艺名,挂牌接客,说不巧,那也巧,她这头一夜就被某位员外买了下来,可这员外也不是为自己,而是想讨好某位举人。”

而那个举人,丫鬟神秘兮兮地凑近明鸢低语,恰巧就是陈小姐要去找的出了五服的表兄。

兜兜转转地,鬼使神差地,这二人还是好上了。

这是怎样的,可歌可泣的孽缘啊。

明鸢内心的震动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收了一盆干净衣物回院子,依然神情恍惚。

亏得陶枝高声提醒,不然她就得被门槛绊到,摔个狗吃屎了。

想起那个不安分的陈小姐,明鸢再看陶枝,都觉顺眼了不少。

又实在忍不住,明鸢把盆子一搁,关起了门,兴致勃勃地同她讲痴男怨女的风月事儿。

陶枝原本不感兴趣,可意识到明鸢讲的这位陈小姐,便是陆盛昀要自己去寻的人,于是打起了精神,耐着性子听明鸢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一出香艳故事,却始终保持沉默,未发表任何意见。

明鸢尤为上头,意犹未尽地啧啧:“换成我,敢这么干,早被娘一棍子打死了。”

说来,也怪这陈家人,太心急了,明知陈香莲和表兄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却不能再等等,等到秋闱放榜,晁表兄高中,大小登科一道,不就双喜临门了。

陶枝并不想讨论别家的事,但明鸢拉着她,执意问她如何想,她也只能较为客观道:“那晁表兄考了六年都不中,陈家人又没预知他人前程的能力,加上陈小姐也有十八了,另许他人也不奇怪,只能说这二人有缘无分。”

然而到了后面,陈香莲都嫁人了,这两人又搅合在一起,那就不是缘,是孽债了。

能进窑子喝花酒的男人,也绝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更何况,男人认出了表妹,却未送回,而是私藏在家中,于德行有亏,郑家真要追究出来,男人千辛万苦考来的功名怕要毁之一旦了。

明鸢陆陆续续地又打听到不少这案子的后续,执意同陶枝分享,陶枝听多了,也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陈香莲脑子不清醒,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晁举人买回去的妾,便是被用了棍刑,打得半死不活,也绝不认错。

陈家丢了面子,有意说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晁家表兄中了举,算半个官老爷了,妹妹跟了他,着实不亏,大不了等风波平息后再办个酒席,把人扶正了,真正做对儿女亲家。

郑家自然不干了,明媒正娶的妻,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妾,自己还没理说去,实在是憋屈。

于是,公堂之上,再次吵开,这回更为复杂,对薄公堂的两家人,变成了三家人,人证物证俱在,却难以结案。

陶枝不禁好奇地问:“大人又是何态度呢?”

“大人最烦这些男男女女的乌糟事了,当年在京中---”明鸢倏地打住,转开话题,“唉,不说了,管他们如何判,我们就听个乐子,可不能学陈小姐,女儿家最紧要的是名声,她这么一折腾,往后不管谁得了她,家宅都难安了,晁家表兄的举人名头,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呢。”

陶枝顺着明鸢的话:“你说得极有道理。”

明鸢就喜欢被人捧着,陶枝这么配合,她心里熨帖,又变得热络起来:“你那围脖做得极好,我前日戴出去,西巷酒楼的掌柜瞧见了,眼热得很,想跟我买,出的价也不错,我就替你应下了,他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共七口人,你看你何时能做好,我好回他。”

这回,陶枝真心实意地感谢明鸢,她抽一半的成,自己也没意见,只要能帮自己把路子打开,以后不缺活计,总能赚回来的。

明鸢撇嘴:“我倒是想抽一半,我娘不答应啊,总说你们母子不易,可不能趁火打劫。”

攀上了大人,以前如何不易,不也过去了,往后更多的是如意。

许是话匣子开了,明鸢绷不住,终于问了出来:“咱俩也处了这么些日子,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小钰儿,到底是不是大人的孩子啊!”

明鸢始终不能接受,如雪如松般高洁隽秀的大人会撬了别人的墙角,给自己留下一个随时会遭人攻讦的把柄。

对此,陶枝也是无奈。

出于对孩子的保护,她不能说出孩子的父母另有其人,只能自己默默扛下,哪怕一直被陈家误解,哪怕有损自己的名声。

至于陆盛昀是何想法,陶枝又如何揣测得到,只能这般对明鸢道:“看大人如何想,他说是,便是,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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