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芝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纪承奕。
她意外的，是他方才的表现。
她，或者原身，和纪承奕认识吗？他为何要那样看她？
是芝想不通，而她本该是不认识四皇子的，只能放下心头疑惑。
一旁永安郡主和楚恬儿终于想好了要写什么，想要招呼是芝过去，结果一看，她都已经把灯放到天上去了。
楚恬儿，“……”
永安郡主，“……”
是芝回头看到两人的表情，有些想笑，楚恬儿不依，让楚云湛再去买一盏灯，他们要一起放灯才是。
是芝制止了她，一句“愿及因果，不可多许”，就将几人糊弄了过去。
毕竟是芝现在的身份很有说服力，让她们不明觉厉且信服。
几人很是瞧了会儿漫天灯火的美景，少年人都尚且稚嫩，在自己灯上写了最真心的话语，只希望携着心愿的那盏能越飞越高，被九天之上的神佛瞧见。
楚恬儿这个小机灵鬼，还悄悄对是芝道，“芝芝，你与那些神仙不是有些交情吗？记得帮我说说情，让神仙先看我许的愿。”
是芝忍俊不禁，只道，“好。”
放完了灯，永安郡主便提议去云来楼，云来楼就在最为繁华的东市，可以将底下的热闹尽收眼前。
几人自然应下。
让人意外的是，一行人走了没两步，就迎面撞上了纪承奕和他的仆从。
他是皇子，又是堂兄，永安郡主当然不可能当没看到，立即打招呼，“四皇兄，你也来放天灯吗？”
纪承奕微垂着眼，有些腼腆地点点头，“永安妹妹好。”
永安是郡主的封号，郡主本命纪明萱，然而除了父母会叫她的小名，她的皇伯父都叫她永安，其他皇室成员亦然。
纪明萱与他不熟，硬着头皮寒暄，“哈哈哈好巧啊，那四皇兄放完灯了吗？我们要去云来楼吃宵夜，四皇兄要不要一起啊？”
她只是客气一下，没指望纪承奕答应。
然而，纪承奕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后，就低低应声，“好。”
纪明萱都麻了，她竟然从这位四皇兄的脸上看到了娇羞，一定是错觉吧？
纪承奕既然都答应了，那就只能带上他，除了纪明萱之外，其他几人几乎都是没见过他的，好在还有楚云湛能跟他说话。
楚云湛不算个八面玲珑的人，纪承奕寡言又腼腆，可两人竟然能有来有往地交流。
是芝在前方听着，纪承奕给她的感觉，是虽然不善言辞，但有在努力迎合楚云湛。
她不免有些好奇，就纪承奕这性子，后来是怎么联合上楚云湛一起造反的呢？
如果说他这是在扮猪吃老虎，那他扮的也太成功了。
楚云湛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他第一次与四皇子攀谈，即使早就听说过他软弱良善的名声，也从未当真，可真的和这位四皇子交谈下来，他发现传闻竟不是作假。
这位的每句言语都真诚无比，一点套路都没有，全然不像他的兄弟们，一句话能绕三回，字面上是一个意思，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意思。
这位待人的态度也是真的温和有礼，一点没居高临下的意味，甚至让楚云湛有种四皇子是在讨好自己的意思。
皇家竟有如此小白兔，楚云湛大为震撼。
是芝四人走在最前方，楚云湛和纪承奕跟随在后，又有一帮丫鬟和护卫呈半包围，将他们护在里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了云来楼，刚上四楼雅间，就听天边炸响了烟花。
天边绚烂的烟火，辉映了整个东城，连地上蜿蜒的灯龙都只能黯然失色。
六人皆倚在窗栏上，看着远处的漫天金芒，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这场烟火表演降下帷幕，他们才坐回桌边。
纪承奕看着害羞，可与几乎陌生的他们同坐，竟没有多局促。
是芝本就想找机会认识他，如此一来，倒是正中下怀。
她特意为几人斟茶，递到纪承奕的时候，笑着道，“久闻四皇子喜好诗书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有几分昔日东平王的风采。”
纪承奕接茶杯的手不知为何本就有些颤抖，听了她的话后，抖得更厉害了，险些就将里面的茶水洒了出来。
他几乎是慌张地抬眼看是芝，又慌张地低下头，耳根通红，声如蚊蝇，“白小姐谬赞了。”
是芝心中有些怪异，纪承奕方才和楚云湛交谈，也没有腼腆到这种程度啊！
或者说，他不太习惯与女性接触？
想到这里，是芝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十六岁的皇子，就算没成亲，身边也有一大帮侍女伺候，怎么可能一接触女子就害羞呢？
也就在这时，旁边的纪明萱突然问了句，“四皇兄，你怎么知道芝芝姓白？你认识她吗？”
闻言，一桌子人的眼光都聚集到了纪承奕身上。
这下子他不止是耳根红了，脸颊上也浮起淡淡的薄红，“我们以前见过的。”
说着，他似是鼓起勇气般抬起了头，看着是芝，眼中带着温润的光泽，“永安妹妹的生辰时，在怀王府，旁人同我说，你姓白。”
那时男客女客在一处园子里，中间隔了座假山群，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彼此。
女孩们为郡主献礼时，他惊鸿一瞥，瞬间就将那道纤弱如烟的身影刻在了心里，不止他，旁人也同样如此。
他们说，这位姑娘姓白，是忠武侯好友之女，寄居侯府长大。
他们说，忠武侯夫妇仁厚，把这姑娘养得极好，可惜她只是个孤女，样貌再美，日后婚嫁也难。
他们把她与阙都第一才女何贞君作比较，为了谁更美而争执不下。
纪承奕不说话，心里却想，她就是最美的。
然而他胆子小，一直没有勇气认识她，后来也见过几回，却连话都说不上。
今日偶遇，他不知怎的就鼓起了勇气，在他们要离开时迎了上去。
他很欢喜，也很紧张，已经强迫着自己表现得好一些，却还是露了怯，心中有些沮丧。
纪明萱了然，“原来如此，那另外几个，你也认得？”
纪承奕点点头，“楚小侯爷，楚小姐，还有这位祝小姐，是小侯爷的未婚妻。”
他竟是真的知道几人都是谁，一一与他们点头做招呼后，又看向楚云湛，“小侯爷大婚之时，我可以去讨杯喜酒吗？”
楚云湛有些惊讶，“四皇子大驾光临，楚某自然欢迎。”
他和四皇子一点交情都没有，可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应，反显得奇怪。
没人知道纪承奕问出这句话时，手心里都是汗，听楚云湛答应了，他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来，偷偷去瞧是芝，忍不住幻想两人大婚之时会是什么样。
是芝可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纪承奕似乎想要跟楚云湛交好。
原身并不知道楚云湛跟四皇子在侯府覆灭之前，到底有没有交情。
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算合得来，也难怪日后会是一起造反的关系。
纪承奕虽然不善言辞，但不令人生厌，他的加入并不影响几人谈天说地，吃吃喝喝间，他与是芝很是说了几句话，心里美得冒泡。
是芝与他交谈后，发现这家伙是真的性子淳厚，在某些方面甚至单纯过头了，如果没有意外，他的确只适合当个富贵闲人。
没经受过后来的苦难，心性有所蜕变，他只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推他上位的心思只能暂缓，是芝决定，再好好观察一下其他皇子。
这顿宵夜吃到最后，只有纪承奕是被仆从背着走的，而他只喝了三杯酒，就人事不省。
楚恬儿都比他强多了。
微醺的纪明萱胆子很大，“四皇兄三杯倒，还要去讨喜酒喝，到时候别又被背着走出侯府。”
楚恬儿觉得有理，跟着她一起咯咯直笑。
祝平兮和楚云湛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各自扶着一个往外走。
纪明萱被侍女扶进怀王府的马车后，四人又一齐坐上了侯府的马车，送祝平兮回家。
楚恬儿这会儿已经完全醉了，靠在是芝的肩膀上打着小呼噜，偶尔砸吧一下嘴，也不知是在回味什么。
是芝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小猪。”
祝平兮扑哧一笑，又想到了什么，敛了神色唤她，“芝芝。”
“嗯？”
“我觉得四皇子他……”祝平兮很是犹豫，却还是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他似乎对你有意。”
是芝有点惊讶，“他喜欢我？怎么可能？”
楚云湛也道，“平兮，你怎么会这么想？”
祝平兮无奈地看着两人，“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你们想想，四皇子甚少与人相交，他今日为何要与我们一起来云来楼？与不熟悉的我们一起聚会？”
“而且你们有注意到吗？他看着芝芝的眼神，云湛，你不觉得熟悉吗？”
喜欢是藏不住的。
就像楚云湛看着她的时候，祝平兮因为被爱着，所以她能看懂纪承奕的眼神，即使他在努力掩藏，也还是能窥见些端倪。
她向来心细如发，自然能发现些旁人都难以注意到的事，她觉得是芝其实也能发现，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是芝若有所思，想着今晚见到纪承奕后的一切，终于明白了他在河畔放天灯的怪异行为是为何。
他在偷看她，被发现后才那般惊慌失措。
纪承奕他大约……是真的喜欢她？
这样想着，是芝突然反应过来，就算纪承奕喜欢她，那又如何？
她抬头看着满脸八卦的祝平兮和楚云湛，直接道，“就当不知道吧，反正我与他是没可能的。”
楚云湛忍不住问，“为什么没可能？”
祝平兮拍了他一巴掌，“芝芝可是仙女下凡，以后是要回天上去的，哪能与凡夫俗子婚配？”
楚云湛恍然大悟，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芝眼看着这对未婚夫妻把她不能接受纪承奕的理由都想好了，便没再说什么。
一路闲话，各自归家。
元宵节终是快快乐乐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