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优雅的何大小姐第一次嘴里喷水，毫无形象可言。
楚恬儿努力想着这辈子最悲伤的事，也没办法不笑，是芝却是温柔递上帕子，表情也平常，没有取笑之意。
何贞君的脸色红红白白颇是好看，她咬着牙道，“你故意的。”
是芝迅速转移话题，“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你怎么解释，我能将你堂妹之事预料的分毫不差？”
何贞君没好气地拿过帕子擦脸，形象都已经丢完了，她这会儿倒是放松不少，不在两人面前端着架子了。
她抿了抿唇，“我很感激你告知我这些，避免了我妹妹殒命，可我不是无知信徒，你这套说辞对我没用，你到底是如何得知婉儿的事，又如何知晓那姓莫的要害她？”
是芝叹了口气。
正当何贞君以为是芝要解释的时候，是芝突然开始说起她的生平。
从何贞君出生开始，所有不为人知的，甚至连她父母都不清楚的事情，都被是芝一一道了出来，细节之清晰，言语之生动，仿佛是她的背后灵，一直看着她长大。
在是芝说到她七岁为了不喝牛乳忽悠兄长大半年的事迹时，何贞君猛然往前一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相信你的确是仙女下凡。”
她似乎更想说“仙女别念了”，是芝便从善如流地住了口。
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楚恬儿啧了一声，但何贞君已经无暇理会她。
从来不求神拜佛的何大小姐，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都被打破了，她很确信，是芝说的有些隐秘，甚至连她的奶妈都不知道，她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偏偏，是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何贞君有些语无伦次，“你能看穿每个人的命运？所以你知道婉儿会死，让我去救她？可这……这难道不是有悖命运，这样的干涉没有任何问题吗？”
不得不说，何贞君再是震惊慌乱，问的这些问题都颇有水平。
而是芝完全可以利用这些问题，来让自己的形象更为丰满。
她略显神秘地一笑，“我可有出现在青云观？可有与你妹妹见过面？”
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是芝双手一摊，“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改变她命运的人是你，除非何婉君以后会成为大奸大恶杀人如麻之人，那么或许，我会沾染上些许恶因。”
“可我既下凡历劫，便是尘世中人，我是人而非仙，若知人有难而无动于衷，有悖我的原则，更于修行无益。”
“天道不仁，却也愿世间生灵都有一线生机，何婉君的一线生机就是你，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只有你能救她，你不必担心改变何婉君的命运，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是芝一通忽悠，何贞君显然是信了，这时候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缓过神来，又有些别扭，“谢谢你，我……”
想起以前与是芝的龃龉，何贞君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以两人的交情，好似说什么都有点尴尬。
是芝微笑道，“不必多谢，我想早日历完凡尘之劫归返天庭，便要多多积德行善，你妹妹年岁还小，她本就不该殒命于此。”
她看起来与以前并无什么区别，嘴角的弧度温柔，面容美丽而无害，可在何贞君看来就是有了种圣洁之意，想来天女下凡，便该如此。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针对是芝，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和眼睛。
有这般心胸的女子，难怪一直不曾跟她计较，倒显得她以往的高高在上，很蠢。
何贞君不自觉想起以前的蠢事，无法再面对是芝，强忍着羞耻开口，“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何事，只要不涉法理道德，何贞君任凭差遣。”
她语气有些僵硬，却极为郑重。
是芝微微颌首，“好。”
话音落下后，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何贞君和是芝两人面面相觑，想再说点客套话，嘴巴又跟粘住了一样。
楚恬儿有些受不了了，“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也该回家了。”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赶人，她又加了一句，“你妹妹刚出了这种事，你在外面太久，你家人应该会很担心你。”
她此话一出，气氛就更沉默了。
是芝扶额，“恬儿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何贞君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她站起身来道别，“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是芝和楚恬儿将何贞君送出了侯府。
望着她的背影，楚恬儿忍不住嘟囔，“感觉好奇怪啊！”
是芝轻笑，“是不是觉得何贞君也没那么讨厌了？”
楚恬儿愣了一下，然后诚实点头，“我以为她只会装模作样，没想到她很关爱妹妹，她没有因为不喜欢你，就把你的话都当耳旁风，及时救下了何婉君，也是因为她思虑周到，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好，何婉君才不用吃太大的苦头，总感觉她跟我认识的何贞君，很不一样。”
刚认识就结了梁子，谁也不想多了解谁，在楚恬儿心里，何贞君可不就只是面目可憎的样子。
“所以我才说，只有她能救何婉君。”是芝缓缓往前走，语气温柔，“她是这件事的起源，也是这件事的苦主，她不计较妹妹借了她的名头行荒唐之事，又亲自把妹妹救了回来，何家便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对何婉君惩处过重。”
“否则就算何婉君没死，恐怕也不是只被送去庄子上修养几年，就能作罢的。”
换言之，何贞君在何家的分量很重，她想保下何婉君，何相夫妇还有其他长辈便随了她的意。
楚恬儿听得认真，想想还真是这样，何婉君的事不做评价，只说何贞君，她是个好姐姐。
她不仅救了妹妹的命，也救了妹妹的未来。
不过，虽然对何贞君稍稍改观，但楚恬儿还是心有疑虑，“我们就这样告诉她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她望着是芝，圆圆的杏眼里尽是忧色，是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仙女下凡，历劫归天，听起来震撼，可实际上，也代表着麻烦。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求仙问道之心坚定，但不是谁都能得他青眼，能留在宫中的道士都有真本事，敢招摇撞骗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他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昏君。
若是芝的事情传进了那位的耳朵里，她的处境可能会变得很危险。
楚恬儿当然相信是芝仙女下凡，可她同样很清楚，是芝还是以前的是芝，她没有变出三头六臂，也没有所谓的移山填海之能。
下凡历劫的神仙，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
若那位陛下召见是芝，提出过分的要求，是芝却做不到，她的下场会是怎样，楚恬儿不敢想。
在知道好姐妹来历不凡后，楚恬儿一直都很兴奋，可如今冷静了些，她不自觉就想到了更多东西，真切地为是芝担忧。
是芝牵住楚恬儿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淡淡道，“放心，不必为我担忧，我早已有了应对的法子，便是陛下召见，我也不惧。”
更何况，她这把火想烧到大雍帝王面前，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芝为何要在何贞君还有永安郡主这些贵女们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因为她们是雍朝当前最优秀最高贵也最有吸引力的未婚女子，她们的影响力其实非常广阔，她们的长辈，她们的兄弟姐妹，她们的仰慕者们，都是相当有分量的。
比如何贞君，她是阙都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她的诗文广为传颂，崇拜仰慕她的人不知凡几。
再比如永安郡主，她不只是宗室，怀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作为怀王唯一的女儿，尊贵只在宫中两位公主之下。
而且她是个好性子的郡主，并不使人敬而远之，许多贵女都喜欢与她来往。
还有许盼盼、佟珂等人，甚至乔诗诗，都是当朝重臣的女儿，都在家中受宠，都有话语权。
若这些人成为她的第一批信徒，那么她的传说，几乎可以辐射大半个阙都。
至于何时才能引起老皇帝的注意，是芝很有耐心。
而且那些霸占皇帝多年的道人也不是好对付的，怎么可能愿意看着她一个横空出世的女子踩到他们头上。
为了这些人，是芝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以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这些就不必对楚恬儿一一道来了。
楚恬儿不知是芝的打算，不过听她说的很有把握，心倒是放了下来。
她甜甜一笑，“我就知道，你可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神棍，说不定到时候，陛下会封你个国师当当呢，你可比司天监那些人厉害多了。”
楚恬儿其实没真正见过是芝的手段，也没接触过司天监的人，她会这么说，不过是为好姐妹盲目自信罢了。
是芝淡定点头，一副“你说的对”的模样。
心里却在想，实在不好意思，我其实也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只不过我胆子比那些人更大，我欺骗的，是整个大雍。
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