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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浚泉(1 / 1)

姜氏自从辰时初云鹤拜见她出门去后,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在房内走来走去,也急了在一旁捧着书斟酌奏疏的大官人,他只好放下书,“娘子,你歇歇吧,我就叫鹤儿帮我慰问下属而已,你作何如此紧张样?”

“鹤儿自不是你所怀胎十月所生,你懂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娘子,鹤儿之前出门那两年也没见你如此啊,你当心你的身体。”云巩放轻了语气,缓缓劝道。

“我日日以泪洗面,你倒是没见着,”姜氏生气,她转过身,“你嫡亲儿子你都不担心,你看你手下那个刘子沄,在离刑部如此近之地,被打成那样,万一有歹人打或伤了我儿怎办。”

云巩眉头一皱,不怒自威,“天子脚下,他们敢?”

姜氏累了,小憩了一会见云鹤还未归来,心焦口燥,总算是被云巩劝着给云鹤绣起了香包来。

未到午时,让柏珠扶着她去院子门口等着,往外张望。

午时过了三刻,姜氏的精神才放松了下来,隐隐可见几个人影和着白山密雾朝着她而来,姜氏愣了,那身与山雪融为一色办青白相间的是她儿子,另一个着白毛红袍的小娘子不知是谁。

她自生下云鹤起,体弱易病,不常出门走动,府里大小事宜均由弟妹谢氏操持,她和二房三房的小娘子关系也普通,也想不到会有小娘子来她院里。

待人走近,除了雪霰她才见,那个笑语晏晏,侧着身子伴在她儿身边讲话,缓缓行来的小娘子是许书南,她心里甚是惊讶。

云鹤从孩童时期始便是少语之人,常喜一人坐于破子棂窗边看书,也不愿同人多交流半句,偶有论道谈经之时,才会多言语两句。

这次回来,虽言语比离家前多些,但眉目间总夹杂着愁苦。

云府与萧府近年暗面上的事不少,她也知晓。

姜父出任盐巡这几月之间,她常常写信问候着,虽其回信中未说明详实,但结合自家官人倒在刑部一事,也能敏锐地捕捉到朝堂上党争的风起云涌。

阿公就任首相二十余年,虽身体愈发老迈病弱,却从未曾告病几月。

她知朝廷事艰险,府上未来担子应会一股脑都压在云鹤身上,她也知男儿应承家族大责,除了心疼,做不出什么来,只想着趁云鹤未进官场,过得稍稍快乐些。

倒是难得见到自己儿子心情大好之时,她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苏以言对云鹤说完话转过头见到柏珠扶着姜氏在院子门边等着,微微诧异,后随即意识到,她是在这里等候云鹤归家吃午膳的。

她连忙拍了拍斗篷上的雪粒,像米粞一般洋洋洒洒落下斗篷,向姜氏行福礼,“大外姑,阿南冒昧前来打扰。”

姜氏先是打量了面无表情向自己行礼的云鹤一眼,后将目光放在苏以言身上,愈看愈满意,上来两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

苏以言回头看向云鹤,心想,这大外姑应是特意在院门等七哥哥的,怎不理睬哥哥光拉着自己。

姜氏拍了拍她略带凉意的手,将暖手炉塞给她,手炉里的火气烧得正旺,她余光复见子星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给柏珠道:“阿南来便是了,怎把大外姑当作外人,还带东西?”

“柏珠,你去吩咐小厨房再做点吃食来,”姜氏又对着苏以言道,“早知阿南会来,该是多准备些你喜欢吃的,不知阿南喜欢什么,我这就吩咐小厨房再做些来。”

苏以言第一次来大房院子里,迎目而来是院里三棵直冲云霄的秋叶梧桐,虽已在雪盖之下失了葱青,却如登云梯一般伫立在此。旁搭着葡萄架子,枝丫在霜雪之下森寒如铁,院里还有两口已结冰花小水缸,应是夏日赏青莲所用,素雅淡然的院子。

“阿南想着来拜访一下大舅和大外姑,”她闻姜氏问话,腼腆一笑道,“阿南身无长物,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食盒里是梅粥和梅花包,望外姑不要嫌弃的好。”

“哎哟,我的宝贝心肝儿,外姑怎会嫌弃,外姑喜欢得紧,就是辛苦了你做这些。”

姜氏笑得嘴都合不上,像是这才想起她儿,往后招呼道,“鹤儿,走快些。”

进到屋内,苏以言只见大舅坐于内室冰裂纹样式棂花圆窗前,手持书卷,盯着窗外一枝寒梅出了神,一动不动。

姜氏唤道:“官人,阿南来了。”

云巩这才回神。

明日他便要上庙堂,此事关乎社稷治安,有人胆大妄为到在皇城里连开封府衙的人都敢劫了,他必得抓住此事好好奏上一本。

他刚走神便是在傅会文章,字斟句酌。

听闻说许书南来了,他忙放下书卷,起身来,见苏以言向他行礼,招呼道:“阿南来了啊,用过膳了吗,没用过便一起用了。”

苏以言微微摇头,姜氏道:“来人,摆膳。”

她亲自接过柏珠手上的食盒,缓缓揭开,将食物小心翼翼拿出来,见梅花包儿皮似菊花心光滑,小巧玲珑,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红色夹杂其间,她将其盛上碟子,用筷子给云巩碗里添上一个,对着他道,“尝尝,这是阿南亲手做的。”

云巩闻言笑道,“阿南下次只管来便是了。”

苏以言伴着他们一家子用着午膳,姜氏时不时地给她配菜,她也时不时地用余光去看旁的云鹤。

突然来了一人闯进院子里。

定睛一看,竟是二舅。

只见云密还没换下朱色朝服,就这样大步闯了进来,边走边喊道:“哥哥,今早朝会上官家动了大怒。”

进来后才发现自己大哥这个时辰才在吃饭,他略微向嫂子拱了拱手,见苏以言也在,稍稍震惊,还朝向大哥焦急道,“夏卿当即在朝堂上脱了帽。”

“什么?”云巩丢下筷子,站起身来,一阵晕眩,扶住桌子才继续道,“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家与云家乃世交。

夏卿——兵部尚书,王至王贤之,和云家老相公一样快到致仕之年,师出同门,在满朝文武中交情最为深厚。

此人如其名一般,乃先帝所谕——伟玆贤才,为栋为梁。可惜,为人过于刚正耿直,不懂变通,不适合做直臣。这些年来,一张不饶人的嘴不知暗地里得罪了多少蛇虺小人。

云密气喘吁吁,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云鹤赶忙起身倒了一旁的温茶递于他。

他咕咚咕咚几口水喝下肚,才砰的一声将杯子放于桌上,也没顾及正在埋头吃饭的外甥女和正在温声细语对苏以言讲话的嫂嫂,皱着眉头道,“哥哥放心,夏卿不是向上请罪,是以职向天家请命要求彻查。”

云鹤听闻叔父所言,未待父亲出口,轻放下筷子,星目半阖,出了声,“可是彻查兵粮一事?”

“我还未讲出口,鹤儿你怎么知道的?”

“今日路经燕尾巷,听街口小童们传的。”

“朝阳凤鸣,夤夜蝮嘶,玉堂金马,社鼠城狐,兴耶,亡耶?

虺蜮蛊蝠,黑漆皮灯,政以贿成,下陵上替,亡也,亡也。”

“何家小童,竟敢唱出这大逆不道之谣,可阻了?”云巩听得脸色一白,慌忙问道。

“父亲放心,孩儿已叮嘱过。”

“可问清楚是从何处传来的?”

云鹤摇头,“孩儿已细细询问,但小童们皆不知,只道是旁小儿新得游戏童谣,已传唱许久。”

云密将云鹤所言在脑子里转了半天,忍不住不耐道,“可这童谣和兵粮有何联系?”

"还有十句不便口述,待移步书房,孩儿用纸笔道来,"云鹤起身,跟在其二人身后踏出了厅门。

进书房里,拿上了旁纸笔,他挥挥洒洒,在纸上书了——

阴阳两向斥,四季不成序,羊马多死,粮饷不继,天书已降,石刻所云:衮衮诸公,大逆无道,天命亡国,天意灭君。

若说刚才二十二言只是影射之论,这后面十句实乃灭伦悖理之言。

“也是小童唱的?”

“不然,小童言:后面十句旁小儿说了说一哥哥教予他后,让他平日里,只唱前十二,若见着一个未及冠郎君,且其会来告诫他不许再唱此谣时,便将最后这句告诉那人,”云鹤顿了顿,思忖一刹,“那夜归家,远见一驿马。”

云密这才返过神来,细细品味了此二十二言,他想到了二十二年,背脊发凉,脚软如絮,何人竟算计如此,引云家知此灭族歌谣。

云巩自也是心神震颤,愁容满面,凝视着纸上十言,陷进深深思索中。

若云鹤于难民起事当夜便遇驿使,当日驿使所送,定非捷报,已过日,官家大怒,夏卿脱帽请察,可是有人拦了这边关噩耗,竟连夏卿都没有收到消息。

若真如此,唯一纰漏之处,便在这夏卿没发插手的兵粮调配问题上。

“昨日官家可临朝?”

“昨日官家未坐明堂,今日,我才打听到,前夜官家急召了萧相进宫。”

“可打听到,是何缘由?”

云密摇头,瞪大双眼恶狠狠道,“哥哥,你这两日是没上朝,朝堂上那些人都差没把根扎在萧家了,一个个的,朝着我嗤鼻,把你弟弟我气得吹胡子瞪眼。”

“二叔,不知朝局上可有人出言阻拦王世翁彻查?”

作者有话要说:【注】

若按北宋官制,兵部尚书实权不多。但此文,朝服公服仿元丰改制前,官职职务使用用元丰新制,将它定为六部尚书之一,实权应与其他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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