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欧的冬天不算太冷，街道上行人不少，来来往往穿梭在砖石铺就的街面和商店的玻璃橱窗之间，还没亮起来的路灯耸立在一块块意大利语招牌旁，聆听着人语的喧嚣。
森裹紧身上的大衣，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商店里一个个人影上划过，而后找到一家看起来空荡荡的店铺，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咖啡馆，从味道就能闻得出来，意大利人喝咖啡不分什么时间，总是三两聚集在一起闲谈。但与其他店铺的繁忙不同，这里意外地空旷，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就在柜台后安静地整理着杯子，跟外面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森走到柜台前，掩饰着自己膝盖一阵阵的疼痛，脸上神态自然：“下午好，老板，我能用下电话么？”
她用的是英语，老板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明显是听懂了，然后看向坐在咖啡馆角落的那个人。
森也朝那里看去。那人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沙发挡住，只能看得出是个年轻男人，坐姿舒适，戴着黑色礼帽，穿着黑色西装，低着脖子仿佛在品尝手中咖啡的味道。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老板就道：“可以，小姐。”
森道了谢，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这里隐隐让她觉得不安的异常，立刻拨通了柜台上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声。
森声音稍稍压低，用日语道：“请三条慊义长官听电话。”
那边的人很快换了，变成一个低沉而惊讶的男声：“森？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长官，”森没有废话，直接道：“那家医院被警察发现了。”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而后立刻惊慌失措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被查到的？警察行动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这里没有接到任何情报……”
森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这么失态。她明白那家医院的对长官们的重要性，也知道他们为了它付出了多少心力。但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就连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早向上级报信。
“所有的医生都被抓走了。”森用一句话向他说明事情的严重程度，那边沉默了下来，森道：“请您相信我，长官，现在没有确认事实的时间。”
那边的人终于又开了口：“所有人么……森，那你呢？”
森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按着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几乎气若游丝：“我暂时逃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半命令的语气：“你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森，你明白吗？”
森的手心忽然一阵冰凉。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冰冷的刺啦声：“为了‘大局’。”
森的心脏在下坠。
她从毕业的那天，作为优秀人才被遴选出国，参与名义上的医学交流与援助，实际却成为了半个间谍，何尝不是为了长官们教育过她无数遍的“大局”。
在安静的咖啡馆里，耳边似乎只剩下森几近停止的心跳声。
还有街道上行人的异动，从不远处传来的车辆行驶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森握着话筒，从嘴角扯出一丝虚伪的嘲讽笑意：“长官，您难道想连我也牺牲吗？”
她用的是“也”字，那些被抓走的医院人员，她已经料定了他们的结局。
那边的人又沉默了下来，但时间很短，而后语气急促地道：“你在说什么？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凭你的本事，这应该不难，等风头过了，我会叫人去接你。”
森的脸色冷若冰霜，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身体虚弱，纵使有什么本事，也撑不到有人来接应她。
“我说了会去接你，在本来约定好的那个时间和地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三条慊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跟那些人不同，是我们的计划里重要的角色，我们并不想损失你。”
森从来不会无条件相信别人的话，哪怕这个人是信誓旦旦向她保证的上司，前一刻想留住她，后一刻说不定就想要她的命。
“如果要来接我，我希望是您亲自来，否则我不会相信。”她说道，而后挂了电话。
咖啡馆外面的街道忽然空了，森抬头，看到街角驶来的小型卡车，一股寒意从后背上蔓延开来，来的不只有警察。
从正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向后方看去，试图找到逃走的路线，但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她毫无胜算。后面也有一道门，敞开着，出去是另一条街，依旧是喧嚣的马路，跟这条街之间相互连通，如果是几个警察她还有办法躲，但来抓她的人受过严苛的专业训练，她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住。
而且，她现在也不适合再跑了。
森绝望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想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的田地，她习惯性地去抓自己的头发，却看到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需要帮忙吗，小姐？”
说话的人用的是英语，高挑的身影几乎将她全都笼罩住，森往上看，从被西装贴合的优美肩颈线条，到那张近一半都被礼帽阴影遮盖的俊俏脸庞上。
是刚才坐在角落里的人。
森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他是否听懂了自己刚才那通电话，但近在咫尺的追兵迫使她放弃了去思考这件事，她又朝街道瞥了一眼，穿着特战服的士兵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散开来，正在周围逡巡。
森的脚步前移，躲在他身前，遮住了外面即将投来的视线，同样换成了英语，恳求道：“我是偷渡来的，他们要把我抓进监狱里，帮帮我。”
战火蔓延带来的难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意当局由于新任总理的上台，正在执行严格的防入政策，这个说法并不会引起怀疑。
“原来是这样。”面前的男人站姿随意却挺拔，语气不急不缓，几乎全部踩在一个调上，他微微朝后转了一下头，森想，他转的角度大概不够看清楚街上的那些大兵。
“愿意为您效劳。”他微微低头，抬手扣住帽沿。
对方答应得太过容易，声音太过自信，森不禁怀疑，她低着头，轻声道：“您打算怎么帮我呢？”
她听到他似乎轻微得不可察觉的笑，还有那依旧不急不缓的声音：“我正要出趟门，带着一箱子的行李——您介意试试吗？”
在外面搜查的人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这里。
森蜷缩在黑暗里，抱着膝盖，脸颊隔着凌乱头发贴在腿上，听着皮靴踏地都声音停在离她头顶仅有十几步远的地方。
她用手背捂住嘴和鼻子，减缓自己的呼吸声，皮箱只刚好能装得下她，她屈膝弯头，膝盖折在冰冷的铁皮上，几乎嗅到了自己的血腥味。
几句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传来，是那些士兵在盘问，对方等他们说完后，才简短地回了几句话。
而后安静下去，对话又传来，前后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森听到军用皮靴踏地远去的声音，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那些士兵都走了。
森捂着鼻子的手移开，没有说话，混杂着她膝盖上血腥味儿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硝烟味，从这个箱子里传来。
为什么这个咖啡馆明明开着门，却没有一个顾客？
早就被她察觉到的怪异在此刻浮上她的脑海，就在此时，她感觉身体一轻，箱子已经被人单手拎了起来。
咖啡店的老板向从店门走出去的男人躬身致意，他微微点头，拎着箱子大步走了出去。
森早就听说过，意大利的特产黑手党。
虽然国家并没有被牵扯到战争里，但近年来意政局接二连三的动荡，政坛主要人物的更迭，各种党派之间的斗争使得局势的混乱程度不亚于那些参战的国家。在二战结束一度遭到清洗的黑手党们再度崛起，在浑水中迅速把握时机重新回归壮大。
他们掌控了国民经济的重要领域，甚至将手伸到了政坛里，在黑手党猖獗的南意，他们的话比警察更管用。
在局势更复杂的北意，据闻他们也建立了不少据点，有不少街头巷尾的传闻将其描述得绘声绘色，没人知道那些据点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几乎所有的传闻都信誓旦旦地说，黑手党所在的地方，即使是大白天，也绝不会有其他人进去。
走过一条街，周围没有行人，天空阴沉沉的，只有带着冷意的风吹过来。森按照约定的暗号，曲起手指在箱壁上敲了几下。
她的心提起来，等待着，箱子被放下来，外面的人打开锁扣。
她松了口气，光明瞬间冲破了暗淡，森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支撑着手臂起身，男人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背靠着一辆黑色的车，是森从没有见过的型号。
光从外表上，森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黑手党。
她将腿迈出箱子，膝盖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皱眉。靠在车上的男人目光下移，而后又冷漠地看着她的脸：“看来你那些话是在说谎，小姐。”
“再见。”他道。
森站起身来，手已经摸到了衣服底下的金属——那是她从警察身上拔出的配枪：“请等一下！”
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森道：“我并不是什么坏人……”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她不知道刚才他和那些大兵交谈了什么，但现在，这个人明显不想再惹上麻烦了。
森在想自己的枪法怎么样，能不能够拿枪顶在这位疑似黑手党的英俊先生的脑门上逼他继续帮忙，她想到刚刚在箱子里闻到的硝烟味，也许不等她拔出枪，她自己就得先一步成为枪下亡魂。
对面的男人明显对她的假话已经感到不耐烦，森干脆地叹了口气，开始尝试抛出第一个诱惑：“好吧……我承认，不过我有八百七十万美金的存款……您介意以此为报酬带我去那不勒斯吗？”
这真的是她现在全部的家底。
而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的确她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钱，觉得她在开玩笑么？不等他说什么，森立刻又增加筹码，她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好吧……先生，您觉得我漂亮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8-09 16:09:52~2022-08-10 09: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