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癸年冬月，绥延城落下初雪。街道上茶摊铺子冒着热气，高楼上贵人门临窗捧着暖手炉，朱墙黛瓦覆上一层不厚不薄的雪。
孙府外的街道白茫茫一片，白雪纷纷，偶有落雪的树干点缀。
府内张罗热闹一片，孙雪鸢半个月前的家信里说今日会回，孙贤徵早早布置了下去，整个府里忙活得像过节。
只有临湘别院，安静得像无事发生。
周正依旧俯身在书案前，一笔一字一丝不苟，脸上冷峻如霜雪，像是个冰雕成的人，任凭外面如何喧闹，他总是可以淡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容来过一次，问他是不是也去前厅张罗，他低沉着的头和沉默回答了他。阿容悻悻地走掉了。
等阿容第二次来时，手里托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红旗木盒的正面是一个古铜色的木盒扣，瞧起来贵气又精致，红旗木盒上印着金色花纹。
阿容兴冲冲地冲进来房里，带进来一身的凉意。
周正从书里抬起头来，不带丝毫感情地望向阿容，但眼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何事。
阿容早已习惯了冷面的周正，依旧如故地热络，跑到周正眼前兴奋地说：“小姐回来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周正呆了一下，给他的？
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神色，示意阿容放下出去便好。
阿容被泼了一盆冷水，悻悻地出去了。周正瞥了一眼红漆木盒，又低头看他的书。
院中落雪渐多，已能埋过人的脚腕。阿容放下木盒许久，周正才听到隔壁院子的喧闹声。独属于孙雪鸢的张扬恣意，依旧那样有特色。
周正停了笔，将桌角的红旗木盒拿了过来。
古铜色木盒扣精致，打开来，里面的丝绒质布上躺着一只枣红色的毛笔，笔上印了一品斋的字样，想来应是名扬天下的湖笔，洁白的毛峰犀利，通体流畅。
这是半年来，他作为兄长，收到的第一份礼。
这一次，周正倒是不再扔出去了。
他转身稳稳地将湖笔放回盒子里，放到书架的第二层。
午时，周正和大家一起用饭，府里上下许久不这么热闹，他走至正厅时，瞧见了阔别半年的孙雪鸢。
正厅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或白或正红，一簇簇挤在枝头，凛冽的寒风所过，枝头上便飘落几瓣花。
孙雪鸢今日所穿也是红白相间，红色的对襟袄子带着白色的毛绒圆领，耳坠上垂着两只可爱的兔子饰品，她手里握着一枝红艳艳的梅花，和春梓说着笑着就要往头上插。
瞧着，高了些。
“鸢鸢，别玩儿了，快坐过来。”小娘笑眯眯地喊孙雪鸢。孙雪鸢应了一声转过身来，便瞧见正在走神的周正。
她朝周正客气而礼貌地点头笑笑，周正也颔首回了一个。少女带着风哒哒跑去敞着门的屋子里，热络地和大家问候着。
“周少爷。”春梓路过时给周正行了个礼，周正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收回方才的目光也朝里面走去。
“半年不见，瞧着黑了些壮实了些，不错不错。”孙贤徵笑着将自己的那杯热茶推到孙雪鸢面前。
孙雪鸢懊恼：“爹，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嘛！”少女灵动的眉眼之下，两坨受冻的红晕显现，嘴巴撅起老高。
“可不是，鸢鸢这半年可不少跟着下田做农活儿，李郎中开的药日日都吃，身子好了不少。”小娘应和着。
“那就好那就好啊！”孙贤徵很满意，目光瞧向周正，“等正儿春闱考罢中了进士，就可以给鸢鸢和正儿办席了。”
喝着茶的孙雪鸢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茶杯。
明年春闱……还有时间。
她眼光瞥向周正，周正的神色如常，没有一点涟漪，好似这桩婚事与他无关似的。孙雪鸢收回目光。
周正倒是瞧着比半年前离府时好了许多。那时的周正形销骨立，太瘦了，此时脸上稍微有些肉，瞧着倒是有些绥延贵家子的样子了。
更好看了。
今日廖轩卓也一同来了，与孙贤徵说起随古县的趣事，逗得孙贤徵哈哈大笑。一大桌子人说说笑笑，只有周正，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始终敛眸，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碗白饭，也只夹自己面前的那道菜，脸上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仿佛松枝上的雪也落在了这张热闹的饭桌上。
对于周正，大家也早已习惯。
孙雪鸢很快便吃饱了，大家不多时也停了筷，坐着聊天。她想着别的事，先行离席。很快，小辈们都陆续离席。
周正回临湘别院的路上再次见到了正在忙活的孙雪鸢，她此时在亭子里忙东忙西，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炭火，架着锅，旁边摆了薄薄的红白相间的牛羊肉片，还有各色丸子与青菜，瞧着是还要吃一场的架势。
周正在亭子外停住脚步，孙雪鸢瞧见了他，客气礼貌地叫了声兄长，便又低头继续鼓捣火锅，往铜锅下加炭。
周正欲言又止，瞧着忙活的孙雪鸢，喉头微动，终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吃酒那晚，夜色浓郁，少女说，也别担心我以后再缠着你。他本来没放在心上。
孙雪鸢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喜欢的，就算生气说不喜欢，几日之后也一定会耍赖否认。
可如今瞧着，孙雪鸢好似真的转了性，不再缠着他了，对他也真的敬为兄长。
有点不适应。
周正走出几步，身后便有了声响。
先于他反应的，是孙雪鸢，不似方才那般礼貌、客气甚至疏离，此时少女的声线洋溢着开心与兴奋：“兄长，快来快来！等你好久啦！”
听到兄长，他下意识转头，瞧见了亭子外的廖轩卓，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孙雪鸢。须臾，他反应过来，不是叫自己。
同样一句兄长，差别也太大了。
廖轩卓笑呵呵地应声，转头瞧着不远处慢行的周正，开口问道：“要不要一起来吃？”
“不了。”周正侧身冷冷淡淡回道，说罢便继续往临湘别院走。
“那我们吃。”廖轩卓笑笑，孙雪鸢也笑眯眯。
“哎呀，真是想这口肉想了好久！随古县可没这么好吃的羊肉！兄长，来，碗拿过来！”少女热络的声音响起。
“我还偷偷拿了酒，今日我们一定吃好！方才我特意少吃留了肚子的！”
亭子内欢声笑语，伴着亭子外白雪簌簌，飘飘而下，自成一副好景致。
可临湘别院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瞧着……冷的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