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因到了她的身前两步距离，停下脚步，视线宛如捕捉猎物一般攫取住她。
随即，他俯身下来，似笑非笑地贴近了她，在她耳边缓慢道：“先不论我捕蛇王是为了什么，姜小姐有没有想过，五皇子已经对你情深意重，势在必得，若他捕到蛇王，获得皇上的一个承诺……”
他淡淡的目光自她的脸上一扫而过，薄唇轻启，吐出剩下的话，“届时他向皇上求娶你，你说，皇上是更顾着你这个外甥女的意愿，还是他的面子？”
姜厘僵住。
他说的没错，她确实忘了这茬！
旁人并不知那燕行峪的真实性情，在他们眼里，燕行峪只是不受重视、沉默寡言的皇子，若他当真得到可以实现的愿望，向她……煊帝是一国之君，出口的话从不收回，就算煊帝再宠她，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承诺，那无疑是在挑战皇威。
纪无因见她呆愣，神色终究没那么冷了，手中握紧弓箭，转身往小路走去。
他虽未回头，却能感觉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悄悄跟上了他，她似乎有些害怕，一边望着四周，趁着他不注意，攥住了他的衣摆，不远不近地跟着，仿佛依赖离不开他的幼兽。
这种感觉让他突然心情很好，唇角稍纵即逝勾了下。
垂眼看四周的泥土——上面有隐约的摩擦痕迹，像是有什么蜿蜒而过，而且体型还不小。
纪无因若有所思，回头觑她，“姜小姐。”
少女注意力不在他，冷不防一头撞到他身上，痛得捂住额头倒退一步，眼底立即蓄起欲掉不掉的泪水，抬头的时候微带嗔意，再加上微红的鼻尖和眼眶，怎么看怎么让人激起心底愈发想欺负的恶念。纪无因眼底一暗。
“干什么。”姜厘蹙眉看他，好端端的停什么。
纪无因道：“蛇王在这附近。”
姜厘当即僵住了。
——什么，蛇王在附近？
她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差些蹦起来，吓得往他身边凑了凑，急急去看四周，不安道：“在哪里在哪里……”天呐！她曾听说那蛇王足足有十几丈之长，有一个百年大树那么粗，张开嘴能活活把一个人吞进去，她不想被吞掉！
没有得到回应，空旷的林子中，此刻竟连鸟雀的鸣叫声都消失了，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声音染上浅浅哭腔，娇艳唇瓣翕动，“我不好吃的……救命。”
纪无因唇角笑容扩大，不知为何此时忽然想逗她，“姜小姐，我可以帮你，只不过……”
他到嘴边的话还未出口，姜厘已经眸光炯炯地看向他，“我求你！”
“……”
他在她眼里就是这种人？
好吧，虽然方才他心中，确实恶劣地有过这个念头。
“我让人送你回去，”纪无因瞥她一眼，“等着。”
等着。
不知为何，这两个从他嘴里说出，竟让姜厘原本毫无节奏杂乱的心跳突然平复，没有那么恐惧了。
兴许因为他是纪无因，年纪轻轻便辅佐威武大将军平定战乱，已有一身功勋的纪小侯爷，似乎什么话被他说出来，都不会显得狂妄自大——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就算有人干扰阻挡，他也能够力挽狂澜把局面硬生生扯回来。
姜厘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瞅着他，小小“嗯”了声。
“还有时间在这里打情骂俏，纪小侯爷真是好闲情逸致啊。”燕行峪讥嘲冷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遥遥坐在马上，目光阴阴扫过姜厘。
姜厘一僵，条件反射往纪无因身后躲，自从听到这人对她心存不轨之后，看到他，她都没来由的心慌。
纪无因眸光微不可察一冷，侧身看去，动作并未刻意，却遮挡住了燕行峪窥探的目光。
“是又如何？”他淡淡扬眉，黑发马尾微微晃动，姿态从容。
即便燕行峪高坐马上，而他并未骑马，竟也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反而的，燕行峪觉得自己被他一个眼神就打进了泥土里，连翻身都翻不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压迫感死死压制。
纪无因太自如了。
那种含着微笑的骄纵，是从眼角眉梢、每一个眼神、甚至是每一根头发丝里透出来的，极为扎人眼睛，尤其不久前燕行峪才刚刚从他手里吃瘪，现在看见他这般模样，怒火直接被点燃。
“那就等着瞧吧，纪小侯爷，”燕行峪冷笑道，“这场狩猎是公平的，不要以为凭着身份就能占尽好处，大家凭本事……”
“吁——”话还没说完，他座下的马突然受惊一般横冲直撞，狂甩马头，燕行峪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摔下了马。
那马不受控制，瞬间就跑远了。燕行峪爬起来，望着这一幕，怒不可遏地看了过来，“纪无因！”
纪无因收回手，懒洋洋地笑了一下，“可是五皇子你说狩猎公平的。”所以大家都得一样，不是么？
他身后的姜厘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真是……谁对上纪无因这煞神谁倒霉。
燕行峪神情都扭曲了，站在原地，不知用尽多大的忍耐才没有发怒，冷笑道：“那就走着瞧吧。”说罢，幽幽朝他看了一眼，转身消失在了林间。
姜厘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纪无因，五皇子他可能……已经知道蛇王在哪里了。”
“担心什么，”纪无因淡淡瞥她一眼，“等我回来就可以了，姜小姐。”
说罢，他视线扫过草丛泥土的痕迹，不再停留，身影一闪，直接掠出去一段距离，速度之快，黑发马尾几乎现出残影。姜厘轻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叫住他，身边已然有护卫上前道：“姜小姐，这里不安全，纪小侯爷让属下保护您回去。”
“好。”她朝那个方向眺望一眼，踌躇片刻，跟着护卫离开。
***
回到山脚腹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回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论男子女子皆是一脸疲惫，围坐在篝火边休息，更有人狩猎时被野兽抓伤，太医此时为他们包扎伤口，时不时响起呼痛声。
姜厘被侍卫送回来，原地等待的韩霜枝急急迎了上来，“小厘，我看见知鹭被提前送回来了，你一个人没事吧？”
见她摇头，韩霜枝这才松了口气，紧攥着帕子道：“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这次春猎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也是奇了怪，往年春猎都没出现这种情况，怎么会……听说是有野兽聚众伤人，还好护卫军及时赶到，才没有闹出大事情。”
能来春猎的都是有名世家的公子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影响都很大。
这里归于皇家猎场范围，一直有专人管理，除了蛇王这种级别的，不会有更凶险的野兽，没想到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姜厘想起在池塘边看见的禹王和燕行峪等人，蹙起眉。
韩霜枝念叨半晌，见少女睫毛低垂神情凝重，担忧道：“小厘，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姜厘轻“啊”了声，回神，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还不能把禹王的事情说出来，空口无凭，没有人会相信她，只能先按兵不动。
韩霜枝安慰她，“别想那么多，平安回来就好。对了，你遇见纪小侯爷没有？”她兴致勃勃。
姜厘一愣，蓦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她还没说话，韩霜枝已经继续开口，兴奋让她的脸颊染上薄红，“小厘你不知道，我听许多女子说，她们刚进林子的时候就碰见纪小侯爷了，他好厉害，箭术几乎百发百中，一路进去，经过的地方就没有能存活的猎物，到最后，几乎没有野兽敢靠近他所在之地！”
“也是，靠近他不就是送死么！”韩霜枝说得连连捂嘴笑，“长得俊，能力还出众，那些世家小姐一个个都巴不得挂在他身上，和他同乘，恐怕这回又有不少男子要记恨上纪小侯爷了……”
正说得起劲儿，一转头，却见她神色不对，“小厘，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厘有心转移话题，环顾四周道，“还有谁没有回来？欸……牵着马过来的那个好像是我哥。”
姜厘看见远处那道身影，神情忽然微妙起来。
——她哥身边的那位女子，好像是易家的三小姐易珊。
韩霜枝悄悄凑到她耳边道：“小厘，你哥哥居然是和易三小姐一道回来的。”
姜厘嘿嘿一笑，她大概很快就要有嫂嫂啦。
只不过才高兴没多久，韩霜枝忽然把矛头转回了她，“小厘，你也要加油哦，争取早日觅得佳婿！对了，刚才你还没告诉我你遇见纪小侯爷没有？”
姜厘囫囵应道：“纪无因啊……遇见了。”
她看向别处，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韩霜枝立即来了兴趣，追问不休，“怎么样怎么样，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们有没有打起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姜厘默然一瞬，“ 没打起来。”不过也差不多了。
下一刻，忽而想到纪无因被她撕裂的衣裳，姜厘忽然没来由一阵心虚——不对不对，她不应该说她遇见过纪无因，一会儿大家若是看见他……
不行，一定死不承认。
韩霜枝正想继续问下去，林子那边却陡然传来一阵惊惶的呼喊，“哎呦，愣着做什么，快来接驾，快来人接驾！”
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太监的呼喊吸引了腹地所有人的注意，姜厘和韩霜枝也望过去，却见煊帝被一群人闹哄哄围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姜厘当即皱眉，也搁下手中的事情过去，然而煊帝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她并不能和煊帝说上话，只好问大太监王福祥，“王公公，怎么了？”
“哎呦姜小姐，”王福祥愁眉苦脸停下，“也不知道哪来天杀的一群野狼，昏了头似的直直冲着皇上去，差点儿就……还好五皇子及时救下了皇上，真是没吓死老奴。不说了啊丫头，咱家得跟着去了，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便一甩拂尘跟过去了。
燕行峪救了煊帝？
他不是和纪无因争蛇王去了吗？怎么会……
姜厘直觉事情不对，蹙起眉，无意识地抬眸。下一刻，也就在王福祥从她面前走开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撞上了一道阴冷的目光。
燕行峪跟在煊帝一众人的最后，放慢脚步，正巧朝她投来一眼。他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驳，是被野兽利爪抓伤的，与煊帝身上的伤痕差不多。
见她对上他的目光，燕行峪朝她勾起唇角，缓缓一笑，目光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留言红包，先到先得，笔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