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小楼第三层，棋牌室里烟雾缭绕。
三个男人一站一坐一躺。
赵怀之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指尖夹着抽了一半的烟，“阿烬，你跟叶昭就这么耗着啊?”
“没耗着，说得很明白了。”
程烬咬着一颗棒棒糖，站在台球桌边，握着杆。
桌上只剩最后两颗圆形球，一黑一白。
程烬贴着球桌俯身，颈上的白玉平安扣随着动作往下坠。
肘关节略微弯曲，五指张开贴在绿色桌面上，手背微微拱起，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赵怀之抖了抖烟灰，“人好歹追了你几年，不试试啊?”
程烬淡道：“不试。”
木制球杆压在他指背上，杆尖定在白色圆球前，前后摩挲着。
握杆的右手向后拉，又向前微微用力，白球与黑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黑球进洞，白球原地旋转。
赵怀之不解地问他：“其实我觉得叶昭还不错，对你也真心，为什么不试?”
程烬放下球杆，靠着球桌，满脸的漫不经心，“没必要，不合适。”
赵怀之轻呵一声，“你拿正眼看过人家几次?就知道不合适啊。”
程烬无所谓地说：“看第一眼喜欢不了，就没必要看第二眼了。”
赵怀之无语了，“这世界上有让你看一眼就喜欢的人么？”
随着这句话，程烬脑海里突然出现许悄的脸。
他忽而轻扯嘴角，“当然。”
“靠——”
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曹明礼突然坐起身，扯着嗓子对赵怀之喊：“你他妈到底给我妹下什么迷药了，她又问我你在哪儿！”
赵怀之白他一眼，“跟你妹说我死了。”
“你自己给她说。”
曹明礼把手机递到赵怀之嘴边，按着语音输入键。
赵怀之配合地说了一句：“妹妹，咱俩真不合适，你去烦程烬吧。”
程烬淡笑，没说话。
他跟曹明礼和赵怀之是发小，毕业后在淮北合伙开了个小修车厂。
修车厂的经济来源并不多，他还有个副业——音乐酒吧歌手。
并且在淮临小有人气。
沙发扶手上充电的手机振动一下。
曹明礼凑过去看，“烬哥，许悄悄给你发了条信息。”
程烬轻轻压眉，有点意外。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着信息，微垂的眼眸里漾起一丝不明显的涟漪。
随后道：“先走了。”
赵怀之问他：“许悄悄是谁？”
曹明礼问他：“你去哪?”
程烬把手机揣裤兜里，“回趟院子。”
曹明礼做作地问：“皇上今晚不陪我了？”
程烬抬眸看曹明礼，表情有几分嘲讽，“陪你哪有陪她爽。”
赵怀之很懵，“她是谁啊？”
程烬说：“姜奶奶的外孙女。”
赵怀之有点惊讶，“姜奶奶原来还有亲戚啊，我以为她孤家寡人呢，这么多年也没见谁来看她啊。”
程烬嘴角扯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现在来了。”
赵怀之眯起眼，“多大啊?来这干嘛？”
“十七。”程烬得意地对赵怀之挑眉，“城里来的，特漂亮。”
“靠！你他妈这都是什么好福气啊……”曹明礼羡慕死了。
程烬出门前留下一句话：“我的福气在后头呢。”
程烬从棋牌室楼上走下来，直奔摩托车旁。
车是他两年前买的，那时他十九岁。
街边人声嘈杂，经过的男女皆朝程烬投来目光。
女人看脸男人看车，停留好几秒。
程烬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
抬腿跨上车，准备戴头盔时，一位女士在朋友的怂恿推搡下靠近程烬，害羞地拿出手机，“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程烬表情淡漠，“抱歉，手机刚摔坏了，现在要去修。”
女生明白了程烬的意思，莞尔一笑，走远了。
程烬戴好头盔，俯身启动车辆。
摩托车的引擎声响起，黑夜里的身影在马路上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许悄听到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渐渐逼近。
她放下手机，蹭地一下起身。
意识到可能是程烬回来了，许悄穿上拖鞋轻轻下楼。
十点半，这个点姜秋云应该在睡觉的。
但现在却在厨房煮面。
许悄转了个弯，走进厨房，靠在姜秋云身后，“姥姥，您饿了?”
“悄悄，怎么下来了？”
姜秋云没转脸看许悄，在往锅里下青菜，“闻着香味了?”
“我随便下来看看。”
许悄伸着脖子往窗外瞄了瞄。
从厨房里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院子后门。
一辆黑蓝色的摩托车停在院子里，但不见程烬的身影。
许悄突然开始一阵好奇。
倚靠在厨房门框上，轻轻问：“姥姥，程烬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两天没回来？”
姜秋云平缓道：“他跟两个兄弟一起开了修车厂，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挺有本事的，干活也努力，不管日夜。”
许悄点点头。
看姜秋云煮了面之后，又准备炒肉，旁边还有一些切成丝的辣椒，看来是要做辣椒炒肉。
许悄问姜秋云：“姥姥，您很喜欢他么？”
“喜欢啊，他很善良。”
姜秋云又惋惜道：“他也是个挺可怜的孩子，母亲去得早，父亲又…”
姜秋云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许悄懂事地没再继续问下去，开玩笑地说：“住我们的院子，还有免费厨师，他也算过得不错啦。”
姜秋云把肉丝下锅开始翻炒肉，“这是小程的院子，不是我们的呢。”
许悄呼吸节奏停了一拍。
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他的院子?”
“是啊。”
姜秋云笑道：“免费给我住了好多年。”
这是程烬的院子。
并且让姜秋云免费住，还让姜秋云开裁缝店赚点收入?
不可置信。
许悄对程烬油然而生一阵好感。
原来，是个善茬啊。
姜秋云已经关火，开始把辣椒炒肉盛盘了，“他估计懒得下来了，你要不要给他端去？”
许悄立马拒绝，“不要。”
许悄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往楼梯上走，生怕碗里的汤汁往外洒。
面碗汤多，盘子有些重。
许悄手腕传来酸痛感。
许悄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以前都是别人给她端，现在成了她给别人端。
神奇的是，她并不怎么觉得憋屈。
也许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吧。
姜秋云说程烬的房间在二楼最里侧，许悄端着盘子走到那扇门前。
手不方便敲门，想用脚踢，但她穿的拖鞋，踢门就是虐待自己。
于是，许悄第一次叫了程烬的名字。
“程烬。”许悄平淡而小声。
五秒过去。
房间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许悄继续叫了一声：“程烬，你在吗?”
再五秒后，门被人从里拉开。
程烬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睡裤，脖子上搭了一条白色毛巾。
他刚洗完澡，脸上的水滴未干，头发湿漉漉地往后拢着，凌乱却性感。
五官无遮掩，轮廓清晰可见。
眉眼间的凌厉收敛着，眼底晕染了一丝水汽，清澈又温柔。
许悄视觉受到冲击，思维瞬间乱了。
她呆愣地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烬。
程烬扯下毛巾，随意擦着头发，半干的碎发垂在额前，有些慵懒。
一阵薄荷沐浴露的清香飘散到许悄鼻尖。
许悄不受控制地吸了吸鼻子。
一时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程烬被许悄那模样逗笑。
伸手在许悄面前打了个响指，“看我虽然不收费，但你也别太过分了啊。”
许悄被响指吓得眯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一个不会说话的花痴。
有点丢脸，有点窘迫。
“谁在看你啊。”
许悄压住内心涟漪，挽尊似的说：“我只是在想事情，恰好你在我面前而已。”
“哦。”
程烬伸手，把许悄手里的盘子接过来，“那你换个地方想，不然我会以为你在看我。”
许悄：“......”
“我没看你……”
程烬笑了，“哦。”
许悄手腕得到放松，垂下来有点酸，轻轻揉了揉。
程烬把盘子端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往许悄身前递了一包奶糖。
他挑眉，对许悄说：“跑路费。”
许悄看着程烬掌心里的糖，没好意思要，“我不是小孩儿。”
程烬浅然一笑，“吃糖是所有人的权利，不只是小孩儿。”
许悄想了想，表示赞同，“你说得很对。”
她把糖拿过来，转身走了。
窘迫感作祟。
直到回了房间，许悄才把注意力从奶糖身上挪开。
看见放在一边的箱子和书包，她才突然想起来，刚刚去找程烬主要是想说明天送她去车站的事情……
许悄又出门了。
踩着拖鞋跺着脚上楼，再次站在程烬房门口。
许悄伸手敲了敲门，“程烬，开门。”
这次很快，程烬从里拉开门。
手掌里握着一只灰色仓鼠，饶有兴致地揉着，“刚刚没看够啊？”
……
“我不是来看你的！”
许悄节省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我定了明天早上回魔都的车票，需要你送我去车站。”
程烬也直接说：“你姥姥不同意你回去。”
许悄仰起下巴，高傲又倔强，“我有支配自己行动的权利，别人不同意没用。”
程烬嘴角弯起一抹挑逗的弧度，“我也有，我选择不送你。”
许悄：“……”
“话题结束，晚安。”
程烬准备把门推上送客，许悄赶忙抬手抵住门，不让程烬关上。
许悄急道：“你先别关呀！”
程烬从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邪笑道：“我这儿不让女人进的。”
“谁要进去啊？！”许悄有些恼羞。
“那你想干嘛？”
……
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极大，若是程烬想关，那这门是肯定可以关上的。
但他可以只用了三层力，不全关上，却又不让许悄推开。
跟逗小猫似的，只留个门缝看着许悄挣扎。
许悄全身上下都在用力，勉强没让程烬把门关上，说话都有点吃力，“你先斩后奏不行么？”
程烬看着许悄渐渐泛红的脸颊，心里似猫爪轻挠，有点痒。
他遮掩什么似的咳了一下，“不太行呢。”
许悄泄气地哼了一声，故意拖长了语调，“那我只能自己去了，在路上要是出点意外什么的，都是我命不好，跟你没关系的。”
程烬瞧许悄那低眉垂目的小模样，憋着笑，“你说得很对。”
“……”
许悄立马拉下脸，手里的力气也收了起来，不再抵着门板。
她一脸怨气地斜了程烬一眼，“再见。”
程烬嘲讽一笑，“坐车得要身份证，你的身份证呢?”
许悄：“我身份证…”
说起身份证，许悄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身份证好像在你手上是不是？”
程烬欠欠地对她点头，“是的。”
许悄走上前，朝程烬伸出手：“那你还给我。”
程烬其实怕把人惹急，语气带着哄，“你姥姥真不让你回去，你就别回去了，乖。”
“程烬！”许悄无奈又气恼，但这是姜秋云的意思，她也知道程烬没办法。
好在现在还不是演奏会的最后时期，时间上还能缓几天，不是太着急。
许悄决定明天找姜秋云好好谈谈，表明一下自己要回去的决心。
她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晚安安。”
身后传来程烬轻飘飘地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