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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佛堂(1 / 1)

昌国公府是当年随着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爵位也随着这十几代帝王一直传到现在,陆聿明是昌国公唯一的嫡子,人虽然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子弟,但一点也不妨碍昌国公对其的宠爱。

爵位传到现在,从昌国公府出去的子弟却一个不如一个。

除了昌国公还在朝中任着一个闲职之外,整个国公府都找不到第二个官衔了,是以昌国公对陆聿明的期望要大过宠爱,奈何陆聿明本身是个不争气的,整日泡在铜板中沉迷经商,就是对科举入仕提不起半点兴趣。

说着来昌国公府来给陆聿明道歉,但黎恣入府半个时辰都没有见到陆聿明一面。

不远处是坐在亭中寒暄交谈的昌国公和黎骞,黎恣一人坐在假山后面有些无聊地抬头望天,就见雨墨来势汹汹地涌了过来,黑沉沉地压在头顶,让人觉得压抑。

要不了多久时间,便要下上一场大雨。

还未降雨但假山和地面上已经见了潮湿和水洼,她坐的地方不是什么正经的座位,不过是假山一处低缓平坦的山体,压在身下的衣裙沾染上水珠潮气,缓缓洇湿。

黎恣不是望天便是出神地看着地上的水洼,就见原本平静的水面不知何时起了波澜,而原本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水洼也多了个惊慌失措的人影。

她抬头看去,就看见陆聿明一脸小心谨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敢惊动草木一下。

明明是在自己的家中,却仿佛做贼一般,连手中招摇的扇子也不敢扇了。

看着自己的道歉对象出现在眼前,她连忙站起身来喊了一句。

“陆聿明。”

与此同时,陆聿明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噤声状,示意黎恣不要声张,但还是晚了一步,这处的声音已经惊到了不远处亭子中的昌国公和黎骞两个人。

两人已经起身朝着假山处走了过来。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陆聿明,还没明白陆聿明是什么意思,就看见陆聿明重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抬头看着她,皱着眉眼中带着点点歉意道。

“抱歉。”

还未搞懂陆聿明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就见陆聿明转身朝着一旁的树桩撞了过去,随后便倒在地上“昏厥不醒”。

她呆呆地看着陆聿明奇怪的举动,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

想要上前一步查看陆聿明的情况。

可有人要比她快上一步,宽大的手掌裹挟着冷风袭来,快速拂过那已经淅沥沥落下的雨滴,不带一点温度地重重落在她的右脸上,她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掌风带着摔倒在了地上。

耳边响起的是黎骞暴怒之中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混账!”

这下倒在地上的成了她和陆聿明两个人。

原本干净的衣袖染上了泥水,一点点濡湿了身上石榴红的衣裙,让原本的颜色重了许多,暗了许多。

她趴在泥地上此刻眼中除了难以置信之外,还有懵懂迷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水洼,那陆续落下的雨丝将倒映在水面上的面容打得模糊不清。

黎骞这一掌用了力气,几乎是瞬间黎恣的右脸上便浮现了红色的手印。

在这巴掌声响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都是耳鸣声,之后黎骞再呵斥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除了脸上的伤痛还在提醒着她之外,她希望自己此刻已经死了,是个不用做任何反应的死人。

而此刻比起黎恣更要意外的是倒在地上原本装晕的陆聿明,也不敢继续装晕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呆愣地看着黎恣。

他自小被昌国公宠着长大,便是闯出天大的祸也不过是不轻不重地斥责他几句。

他没想到,黎骞会伸手打黎恣。

雨丝紧密了起来,她自地上慢慢爬起来一句,身上的衣裙被泥水染了大半,看起来格外狼狈。

半句解释也无,后脑仿佛坠了千斤重,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表情,只低着头带着那一身的泥水快速跑了出去。

脸上的火辣辣和屈辱在隐隐作痛,眼眶逐渐变酸,泪水难以控制地夺眶而出。

这雨下得大不大,有多大已经同她没有关系了。

·

没有了黎恣,谢明之和进之都是安静温和的性子,屋内寂静又无聊,嘴上说着不困,但此刻静下来还是没忍住用手托着头,撑在桌子上闭了一会眼。

进之则是站在一旁靠着柱子睡了过去。

二人是被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声给吵醒的,手侧窗户在入睡之前并未合上,此刻裹挟着潮湿雨水的冷风吹进来,瞬间便将谢明之的困意驱赶得一干二净。

他抬头看了眼外头阴沉的天色,并未第一时间将窗户合起,而是皱眉担忧地看着外头的雨幕,转头看向进之询问。

“他们离开多久了?”

此刻天气暗沉不好判断时间,进之皱眉仔细回想了下这才回答:“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

眉眼中的担忧更深,他皱眉低语:“……还未回来。”

知晓谢明之此刻担忧的是谁,在这句话落下之后,进之便开口说:“我去府中寻个下人问一问。”

言罢,便抬步出了屋子。

只剩下谢明之站在屋中皱眉看着外面,房门和窗户都没有合上,雨水带着潮湿的冷意被风肆意地吹了进来。

那被褥的暖意早就散了个干净,转而染上了沉甸甸的寒冷。

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进之便从外头走了进来,鬓角的发丝被倾泻到回廊下雨丝给打湿了,抬头对着谢明之等待的眼神,皱眉摇头道。

“只黎大人一个人回来了,并未见黎姑娘。”

话音落下,谢明之在屋中便站不住了,低头快步便出了屋,并未走一旁的回廊而是直接入了雨幕院落中。

进之见此想要拿把油纸伞跟上来,却被谢明之给出声制止了。

“你先回宫,告诉陛下今日我需得晚些回去。”

同黎恣和黎骞离开的时候一样,谢明之没有问缘由。

这次,他也没有问缘由。

只出了府去寻黎恣。

·

自雨逐渐变大的时候,黎恣便没继续在街道上淋着,只凭着直觉寻了个亮堂又没有阻拦的地方跑了进去。

等进去之后嗅到那浓浓的香火味,才发现所在的地方是座庙宇。

还是个香火旺盛,极其灵验的庙宇。

害怕被人发现将她赶出去,黎恣湿漉漉地蜷缩在佛堂角落中,任由外头的雨水再冰冷却也没有浇灭脸颊上那火辣辣的感觉,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谢明之出了黎府之后,先去了城门处,确定黎恣没有出城之后这才在城中找了起来。

雨水汇聚在一起顺着青石砖街面的沟壑急湍流淌,这雨来得并不突然,早就有预警。

此刻大雨之下,街道之上只剩下谢明之一人的身影,似不惧风雨。

佛堂中烛火极多,灯火通明,将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

自然也照出了黎恣此刻的狼狈,她蜷缩在角落里衣角还往下滴着泥水,腰上的金铃被灌满了水似哑了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黎恣现在身上唯一能寻见的温热,就是那大朵大朵坠下的泪珠了。

她低着头小声抽泣着,眼泪自乌瞳中落下来,视线模糊不清,泪水冲刷过因为寒冷而变得微白的脸颊,显得极其委屈可怜。

此刻佛堂之中能与她为伴的除了身后那盘腿而坐的石佛之外,便是面前落在地面上的孤灯单影了。

正当她伤心之时,寂静的佛堂中响起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她下意识伸手擦了擦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想先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可抬头看去才发现。

走进来的是,同样湿漉漉的谢明之。

比她湿的还要厉害。

雨水打透了谢明之整个人,鬓角的发丝成绺地沾在脸颊上,水珠自衣角一滴滴地砸了下来,寒意爬上了谢明之的眉眼,却被柔和的弧度划去了大半的冰冷。

谢明之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弯腰俯身右手拈着一朵花递到了她的跟前。

她叫不出这朵花的名字,金盏银台的模样,宛如这佛堂中最亮的一盏烛。

谢明之刚寻到庙外的时候便看见了躲在最里头的黎恣,庙内灯火通明,自然也让他看清楚黎恣脸上的红印,随手折了一朵花来递给黎恣,别在耳朵上也好做一个遮挡。

他弯腰凝视着跟前的黎恣,右脸的巴掌印几乎覆盖了半个脸颊,在被冻得发白的肌肤衬托下格外显眼,那刺眼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黎恣石榴红的衣裙。

唇角失去了血色,似乎所有的红色都涌到了那个手印上。

只剩下乌黑的眸子和惨白的肌肤还是黎恣自己的。

眸光轻轻晃动,他垂下眼睫,将自己眸中的情绪也往下压了压。

她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花还挂着外头新鲜的雨水,手指下意识在本不干净的衣角上碾了碾,这才缓缓伸出手去接。

明明石佛在她的身后,可她此刻觉得神明在她的跟前。

或许是因为伤心堵住了人七窍五孔的缘故,反应要比平日迟钝许多,她伸手去接花的时候,忘记了避过谢明之,指尖相触间两人都往后缩了缩。

一触及散,却是他们现在能唯一感知到的除自己之外的温热。

她低头看着手中金盏银台的花,乌黑的眸中划过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意外,开口带着浓浓鼻音地喃喃道:“……怎么不打伞?”

“还疼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佛堂内檀香萦绕,石佛满眼慈悯地看着世人。

谢明之站在黎恣的跟前,此刻没有施舍者和被拯救者,有的不过是同样处境的两个人。

过了许久,还是谢明之开口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习惯了。”

·

那朵花折来是给黎恣遮挡红印用的,但黎恣全然没有戴在头上的意思,此刻已经跑到了他的前头,回过身边倒退着走边说。

“若是用来遮伤的话,对这朵花太可惜了。”

他看着黎恣一点也不避讳地将伤印暴露在外,脸上还带着笑,恍惚间让人觉得那红印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它个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出来的时候没有拿伞,眼下两人回去肯定不能就这般淋着回去。

大雨来袭,街道上所有的商贩都闭了铺子,唯剩下那贩伞的小贩。

就在谢明之低头买伞的时候,黎恣已经拿着那朵花跑远了。

仿佛那柔嫩娇小的花瓣能为她挡去一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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