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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婚约(1 / 1)

宫内的灯烛自那会下小雨的时候便已经燃起来了,却显不出半点亮来,只将那些照不到的地方衬得越发黑了。

谢明之和进之一前一后地迈上台阶,面容一点点自石阶后浮现出来,平静淡和,比那青石还少了几分顽固生气,他轻敛眉目对着身侧的进之问。

“今日内阁呈上来的票拟可都批了红?”

“已经批了,就等着掌印过目盖印,奴婢好给陛下送去。”

谢明之轻轻点头,再未言语。

两人自外头回来,身上的颜色比起平时要重了许多,那油纸伞被进之抱在怀中倒是好端端地没有染到半点风雨,反倒是他们的袖子重重地垂着,用力一攥似乎还能攥出水来。

进了司礼监之后,他伸手将身上的袍子解开,接过一旁太监递上来的袍子,边走边换,随意却又守规矩。

回了宫中便不能像在外头那般随意了。

将背后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束起,戴上了三山帽,把那被水汽坠得极重衣服给换下来,眉眼却不见半点轻松。

这锦绣华贵,布料轻薄的衣袍就未必不压人。

他伸手将帽子上的系带系好,随后整了整衣冠这才抬步入了司礼监的内屋,就见内屋桌案后面坐着一个七八岁左右轩朗正气的孩子,正伏在桌案上练字。

听见房门处的声响之后,抬头瞧见谢明之。

星眸一亮,面带欢喜地唤了一句。

“干爹!”

言罢,孟畅便从桌面后跑到了谢明之的跟前,面上发自内心的欢喜是一个孩子能拿出最纯粹最干净的东西。

他弯腰看着跟着的孟畅,规规矩矩地温声道。

“奴婢见过殿下。”

这句干爹他自是不敢应的。

孟畅是当今陛下唯一的皇子,更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陛下四年前登基入住京城,孟畅便成了这宫中唯一的皇子,孟畅母妃早逝,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孟畅身上,久而久之孟畅便黏起了谢明之。

这声干爹私底下孟畅不知唤了他多少次了,他数次纠正也无果。

进之将手中换下的衣袍挂在一旁,便垂下眉目地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孟畅叫了这一声干爹,他们司礼监的一众太监便不敢喊了,再敬着也只能唤掌印。

“今日奴婢无空陪殿下,殿下不如去云娘娘那儿吧。”

内阁的票拟还等着他盖印,自是无空抽时间应付孟畅。

他原以为今日孟畅来司礼监等他是像平日那般等着他指点练字或求解书中困惑的,却见孟畅摇摇头,神情认真地说:“一个时辰之前乾清宫来人,父皇让干爹回来之后得了空去一趟乾清宫,畅儿也要一同前去。”

内阁的票拟盖上印也一般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送过去的,陛下无事不会召见他,此刻唤他过去必定是有事要与他说。

他动作一顿,轻轻点头,自孟畅身上收回视线。

“奴婢盖好印,便一同随着殿下去乾清宫。”

·

等两人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孟畅对着正靠在软塌上休息的皇帝,快步就跑了过去,面上带笑乖巧地喊着。

“父皇。”

万盛帝登基不过四年,现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纪,是个青年皇帝。

眼神凌厉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只是累于朝政,眉宇间有些疲惫,但依旧让人不敢直视,只有看向孟畅的时候眼神这才柔了一些,伸手将孟畅揽入怀中,对于自己这个独子的疼爱溢于言表。

谢明之双手托着内阁的票拟,低垂着眉眼,遵规守矩地放在了方便皇帝拿起查阅的右手旁。

皇帝单手宠溺地摸了摸孟畅的后脑。

“去吧。”

语气中大是纵容,皇帝的视线随着跑远的孟畅而走远,心不在焉地对着身侧的谢明之道:“今日内阁的票拟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儿了。”

孟畅跑开之后也并未出去玩闹,而是跑到桌案后方拿起毛笔将自己没有默完的诗词继续默完,皇帝并未第一时间拿起那些票拟查看,而是看着低头认真写字的孟畅,突然有些感叹地说。

“若非当年谢家的事情,朕真的想让你当畅儿的老师。”

谢家世代帝师,与大昭十几位帝王都是师生关系。

陪着各位宗祖皇帝走到现在,到了谢明之这儿才断了。

断得突然,断得毫无理由。

谢明之的神情无甚变化,只是垂着眼睛自谦道:“大昭人才济济,奴婢不过是蜉蝣之躯,沧海一粟,今后自有有能之才任殿下的老师。”

皇帝未再深言,伸手拿起一旁的票拟边查看,边对着谢明之继续说。

“朕听说你去给大理寺卿黎骞的女儿当了老师?”

“是。”谢明之坦然应声。

“黎骞那个女儿自幼便好哭闹,幼儿无故啼哭最容易招来灾祸,不过是六岁的时候便哭死了自己的生母,你可要小心一些。”

对于万盛帝好心的提醒,谢明之并不在意,摇头带着淡淡笑意道:“现在已经瞧不出是个爱哭的性子了,小孩子终会长大的。”

然,这句带着笑的话刚刚落下。

万盛帝脸色瞬间黑沉了下去,重重地将手中票拟摔在地上,闹出的声音不小,吓得一旁正在默书的孟畅也停下了笔,面带小心地打量着万盛帝的脸色。

就听见万盛帝怒道。

“不过刚刚过了冬,浙江便闹起了洪灾,淹了两个县,严长林他们又在伸手跟朕要银子!”

“去年浙江的河道工程,花了宫中两百万两银子,便修了这么个比纸脆的河道!一群上扣下贪的废物!”

去年年底户部核算的时候还有五百万两的空缺没有补上,现如今宫中是不可能拿得出这次浙江的赈灾款了,也怪不得万盛帝会暴怒。

内阁呈上的票拟谢明之都看过,皇帝的暴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弯腰将丢在地上的票拟拿起来,抚平了上面的皱褶又重新放到了原本的位置,这张票拟司礼监并未批红也不敢批红,故谢明之放到了最上面。

“内阁给陛下出的难题便让内阁来解决。”

跟旁的替主子开解的奴婢一样,谢明之轻声提议。

万盛帝随即反应过来,沉声道:“让严长林沈璟高仲齐承谦他们现在就进宫!去内阁今夜就将浙江的事情商讨出一个法子出来!”

话音落下,立马便有宫人应声跑着离开。

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余下万盛帝的胸口依旧在起伏着,孟畅屏气凝神,谢明之则是从一开始便像是没有半点声响一样,屋内似乎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

手旁摆放的烛火轻轻摇曳,晃动的橘红色光影在谢明之的脸上划过,带不动一丝的涟漪。

过了许久万盛帝的怒火这才慢慢消下去,侧头看着一旁的谢明之,轻声唏嘘:“……若是你能进内阁,朕也不必半夜如此伤神。”

“当年是朕让你进的宫,你可怨朕?”

说罢,还不等谢明之回答,便如叹息般道。

“就差一点了啊……”

于蟾宫折桂之日,谢家人头落地。

不过是一息间,便换了条命。

再次被提起这件事情,谢明之眼神并无波动,甚至称得上平静。

“这一切都是奴婢的命。”

没说怪也未说不怨,只道命运弄人。

·

从乾清宫出来之后,时辰已经接近子时,外头灯光更亮了,夜色也更暗了。

见晚上起了风,进之拿过早就准备好的大氅便要给谢明之披上,但被他摆手给拒绝了,鬓角没有完全被帽冠压住的头发,被清风吹得微微晃动,掠过白净的脸。

他轻敛眸光,缓声道。

“派人去宫门处接几位大人进宫,顺便备上一壶浓茶,今晚大人们要在内阁值房中议事,外头总得有人候着,今晚就麻烦你了。”

旁人的性子总是不如进之沉稳,所以这与朝中大臣有关的事情,他一般都是派给进之去做。

嘴中麻烦谢谢不知说了多少遍,进之从一开始的惶恐逐渐变得习以为常,轻轻点头应下。

“掌印放心。”

“今晚我也会在司礼监等着,内阁那边有了结果之后就呈给我,我去乾清宫呈给陛下。”

浙江遭了洪灾,灾民无数,这件事情就如同冷水落了热油锅一样,不论是否清廉为民,今晚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难眠。

言罢,谢明之便打算这么走回司礼监,进之急忙道。

“掌印等一下,奴婢给掌印拿个灯。”

进之手上挂着未送出去的大氅转身就吩咐让人去取灯,但如同拒绝那件大氅一样,谢明之摇摇头道:“乾清宫到司礼监的路我走过许多遍,不需要灯了。”

他抬步要离开,但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头也未回地对着进之问。

“你可知大理寺卿黎骞和齐承谦齐中堂两家有何渊源?”

进之细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回道。

“两府曾指腹为婚,定了一门娃娃亲。”

“原是如此……”

他嘴里小声喃着这句话,迈步踏入夜色中。

便是灯烛清风都留不住他半片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已经想不出地名了(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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