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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忧一梦(1 / 1)

谢无忧死了。谢无忧又活了。

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事实当真如此,身死道消不知多少年后,谢无忧忽然垂死病中……棺材中惊坐起,把旁边正要吃她灵体的妖兽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岩洞中光线昏昧,水声滴答,通体漆黑、长毛曳地的健壮妖狼后背微弓,喉间溢出低沉的嘶吼声,正眦着满口尖利獠牙,以一种无比忌惮防备、又无比垂涎的姿态盯着洞中的血池。

血池正中坐着一个人,脊背微佝,双肘随意地拄在她身下大敞着的冰棺上。

血池、冰棺、妖兽,怎么想都该是一副无比阴森、无比可怖的景象,能在这地方安然处之的人不说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也跟正道修士搭不上边。诚然,谢无忧支着额头回忆了半晌,识海里依旧只有一地碎片,难得连贯的几段记忆画面里,她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不像好人的谢无忧叹了口气。

她身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应是年少结丹、身形早定之故,瞧着并不凶恶恐怖,反而有些失之纤弱。而血池边虎视眈眈的妖兽体型庞如小山、皮毛下肌肉虬结,一个谢无忧估计勉强也就能够它塞个牙缝、当道开胃小菜。

力量明显占优的妖狼却像是畏惧着什么,即使看着那一池灵力满溢的血,口水都快流到了脚后跟,也不敢轻举妄动、上前一步舔食,一双苍绿眼睛只直勾勾盯着谢无忧,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谢无忧……谢无忧没什么反应。

生前人人喊打的魔头莫名其妙忽然诈尸,别说修界正道不答应,魔头本人也第一个不愿意。谢无忧此刻头疼欲裂,记忆一片模糊,修为功力也大不如前。更别提她前世能落得殒身血池、灵体都差点让不知道哪来的野兽啃了的下场,怕不是举目无亲、无朋无友,偌大修真界放眼望去除了仇雠就是死敌。

重来一遭,又能混得好到哪里去?

只可惜这千年难遇的好机缘,不知天道怎么会瞎了眼眷顾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谢无忧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疲惫,端端正正躺回到冰棺中,又闭上了眼。

不长眼的天道在上,让她怎么活过来的,再怎么死回去吧。

这冰棺侧面沁着淡淡寒气,谢无忧将脸颊贴上去,一直砰砰乱跳的太阳穴安分不少,灵府中钝刀割肉般的疼痛也渐渐减轻。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心情颇好地伸出手招呼洞穴里唯二的活物:

“这位…狗兄,你会汪汪叫吗……不会?好吧。这棺材盖怪沉的,来帮我一把?诶,真胆小……算了,等我断气你再来啃吧,晚安啦。”

妖狗……妖狼倍感犹豫,奈何那只纤细苍白的手腕一直在它眼前晃来晃去,似乎写满了“我很脆弱快来吃我”。极浓郁的灵力香气到底让进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它踌躇片刻,还是试探着踏步来到了冰棺边。

山洞里一片岑寂,洞外却隐隐传来陌生狼群的嗥鸣。透明的棺椁内女子双目轻阖,长睫低垂,乌发散乱,苍白消瘦的脸颊上似乎还带着隐约安然的笑意。在妖狼眼中,血池里的谢无忧就是一颗十全大补丹泡在热烫美味的肉汤里,试问谁能忍?反正小狼它忍不了。

而且这个不像好人的女的还说他是狗!

狼可杀,不可辱!

妖狼再等不及,歪了歪头,找好下嘴的角度,谨慎地先伸出了一只爪子按住看起来滑不溜手的冰棺。

它没来得及张嘴,便听见咔嚓一声。

冰棺裂开了。

玉石相击的声音颇为悦耳,冰屑迸溅,在谢无忧颊侧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

谢无忧幽幽地睁开了眼。

狼:……

这个东西明明看起来很结实的啊啊啊啊啊啊!

四目相对,谢无忧无奈地叹了今天的第三口气。

“好吧,”她揉着眉心,径自赤着脚站了起来,对妖狼怒眦的獠牙和威胁的低吼置若不见,只是骈指点向自己身上几处大穴,“既然你非要我起来陪你玩,那只能——”

语音未落,血池里的灵气已疯涌进她单薄的身躯,散乱的法衣下摆激荡飞扬,露出的脚踝上扣着数圈血红卍字纹,灵力流转间如活物。刹那间一池水从深红如血变得清可见底,妖狼下意识夹紧尾巴,哀嚎着嗲起耳朵,只来得及退后半步——

谢无忧并指如刀,灵力已划过了它的头顶。

万籁俱寂,四下只余风声飒飒。

妖狼身子一僵,只觉头顶凉风刮过。

岩洞洞顶……连同上边的半个山头,就这样被这轻飘飘的一指削掉了。

山石轰然作响,尘烟四起,圆月当空照彻深谷,而本应和同类们一样对月长嗥的妖狼眼见着自己油光水滑的头顶毛飘然落下,不由得一抖。

将尾巴又夹紧了些,乖巧开口:“呜……汪。”

从今以后,它的名字就是狗。

月色清寒,深谷中終夜长风呼啸、林叶簌簌,又兼寒气彻骨、狼嚎如鬼哭,跟鬼怪志异话本子里书生遇见艳鬼的环境也大差不差了。

一群半大少年在山洞中支了避风法器,点起篝火,抱膝围坐在火堆边取暖闲话。修士筑基便寒暑不侵,这些人虽身着制式法衣,腰间背后悬着各式法器,但看样子估计是刚刚入门,修为尚低,比凡人强不了太多。

只是少年少女面容鲜妍,眼神清澈,映着暖黄火光叽叽喳喳,倒也并不吵人,只显得天真可爱。格外爱表现些的,甚至直起了身,扬声道:

“咱们这次的试炼可大有讲究!秘境可是老祖大能陨落后留下的宝贝窝——今天去那个地方,嗐,那才哪到哪!灵物前连个守着的妖兽都没有,那种品级的灵草这儿遍地都是!——按理这种好地方可轮不到咱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外舍弟子,是今年燕山长力排众议,把燕家的名额让出来来给咱们历练……”

众人整齐划一地深吸了一口气。

谢无忧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无意偷听、“恰巧”路过的谢无忧拍了拍身下的妖狼,示意它停在山洞门口,通体漆黑的狼隐匿在暗色中,巧妙地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大家纷纷感叹起山长的大公无私来,这秘境除了冷了点和几匹如今尚且没见过的妖兽,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危险,虽然天材地宝也不多,机缘不丰、传承没见,但是对于这群第一次出来历练的孩子也已经够了。

谢无忧虽记忆有损,但对修界基本情况大概心里还有点数,只不过是二百年前的数了。如今修界仍分三境,四家各镇一方,东洲齐家、北境封家,幅域辽阔的南域则由方裴两家共治,而东方极东之处,据说又有神山仙岛,昆仑蓬莱,上承天道的天衍宗居之,无大劫不出世。三境交界处的枢白城又设重华学宫,广收天下弟子,不论出身,只以骨龄二十为上限,分灵纹等级因材施教。

近百年来学宫略显颓势、弟子渐稀,不过依旧是天下散修寒门心中一等一的圣地。好在廿载前新掌院燕衿上任后尽心操持、阔斧改革,使重华学宫再焕生机,又隐有中兴之势。新任掌院在新弟子间更是威望极高、令人崇敬,听着很像个人物。

“师兄!那这秘境里除了咱们外舍的还有谁啊?学宫来了不少人吧?”

哦,原来此处是一方秘境。谢无忧漫不经心地想着,换了个姿势靠在妖狼施过清洁术后格外柔软的皮毛中。如今身无长物……除了动一动就容易闹出大动静、捅破这方小天地的修为,她不想太引人注目,正好等着这群小弟子找到此间的秘钥,好混在人堆里悄悄出去。

“那是自然!内舍三等十八斋,前两等都有派人来呢。不过内舍上等的人自恃修为,看不上这方小秘境,灵舍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佬就更不用说了……”

那说话的少年瞧起来年纪稍大一点,消息灵通,显然十分享受师弟师妹们的“哇”声一片,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到最后甚至侃起了学宫内外、四大世家的“秘事”:

“内舍上等最漂亮的师姐,知道吧?她其实早和刑惩院某师兄两情相悦,约定毕业就结为道侣了!”

“哇——”

谢无忧跟着“哇——”了一声,捧场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她声如玉碎,煞是好听,即使埋在乱哄哄的喧杂人声里也格外悦耳,引得那师兄不由得四顾寻了寻出处,未果后更挺直了腰杆,大声说:

“燕掌院其实也出身学宫,还是当时最厉害最神秘的允执斋呢!不过据刑惩院的师兄师姐们说,当时那个班闹出过什么丑事,所以现在已经不设了……”

“允执”这两个字在谢无忧唇齿间滚了一遭,无端生出些熟悉与怅然来,仔细去想时,又如风过水无痕,识海中遍寻不到了。

她还想再听,谁知师兄没听着之前那道好听的美人声线附和,立刻迅速转移了话题:

“众所周知,封裴两家出了名的不对付,但你们知道吗?这不对付由来已久,最开始是因为如今的裴家家主与封家少主心悦同一个女子!情敌见面,能不眼红吗?他俩许多年前还曾经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人群中约莫没有封裴两家的人,齐刷刷地:“嚯——”

“齐家不是有一位千年难遇的天生剑骨吗?曾经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甚至百年前还是此界修为第一呢!现如今久不露面,据说也是因求而不得而心魔缠身……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不知为何,“齐家的天生剑骨”和“求而不得”这两个词连在一起,谢无忧听着无端略有些刺耳。她皱了皱眉,识海中碎成一地的记忆如星芒点点,浮光掠影间,时而有只言片语似乎与这件传闻的主角有关,也是稍纵即逝,让人想不分明。

齐……叫齐什么来着?

谢无忧一向心宽,想不起来,便不再想。

这些乱糟糟的传言有的捕风捉影、有的纯属臆造,更有甚者是这师兄飘飘然间自己顺口编的,不过一干人连带着谢无忧倒是都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感慨,时而赞叹,时而惋惜,时而嬉笑,好不热闹。

故而有人颤颤巍巍出声的时候,直接被那小师兄的声音盖了过去:“师兄,我感觉背后风好大……”

“……狼嚎?那又如何!出发前有内舍的师兄说过,这处秘境里曾有魔物邪修出没呢,还不是都被师兄师姐和山长们肃清了!几匹妖狼,有何惧哉?”

那最靠近洞口的小师弟僵着脖子不敢动,不依不饶道:“师兄…师兄!你们、你们有没有感觉有雨水……”

“怎么可能,我们是在山洞里。”话音未落,师兄也觉有水珠飘进了后脖颈,激得他一缩脖子,不由得奇道,“诶,怎么回事,这山洞潲雨……”

山洞里热火朝天,洞外却只有寒风呼啸,不知何时来的乌云遮住了圆月,入目一片漆黑。师兄扭过头,将半边身子探出洞外——

一匹体型庞大、堪堪遮住整个山洞洞口的妖狼正蹲坐在他面前,苍绿眼睛灼灼发亮,足有他两个头大的血盆大口矜持地半张着,丝丝涎水随风飘进山洞,正是落进他后脖领里的“雨水”。

见他出来,那狼还颇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长吻里的血腥气喷了少年师兄一脸:“嗷呜……汪汪。”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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