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妩乘上马车,带着阿一他们四个,一道往了信中所写的地方去。
这地方在京郊,人烟稀少,倒是个踏青闲游的好去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她撩开轿帘下车,就看见不远处搁着几张桌案,一名少女坐在那里,身侧还站着一位侍女。
少女同上次泼辣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今日着了一身牡丹纹粉杏色长裙,腰间拢着一条鹅黄披帛,头上簪着一只金镶青玉玲珑钗,静坐于案前,瞧着分外娴静。
遥遥望见萧惊妩来,她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位子,示意她落座。
“我好不容易才托我哥哥将他约出来,你确定能有法子帮我?”
这种事儿她也不曾做过,自是不敢确定。
“姑且一试。你切记,稍后见着他,先同他道个歉。”
对方一听,瞬间便不乐意了。
“我又不曾做错甚么,分明是他次次不理我,凭何要我同他道歉?”
她自个儿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何错处,可旁人却未必会这么觉得。
萧惊妩道:“便是你这般强硬,才会将人愈推愈远。你先软下身段来,同他道歉讲和,他少不了客气着回你两句。如此一来二往,你二人的关系不就缓和下来了吗。”
这些道理,皆是她前不久在话本子上学来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还有四个字,你须铭记于心:万事由他。无论他说什么、想要什么,你都需得答应他、顺着他,万不能与他对着干,即便他说今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也要答应下来。”
少女半疑惑半抗拒地瞥了她一眼。
“此乃以退为进,可曾记住?”
她撇了撇嘴,十分勉强地答应下来。
“知道了。”
突然,少女身旁站着的丫鬟,略微拔高了音调,“宋公子来了。”
少女一听,立刻坐正了身子。
“快看看,我的妆可曾花了?”
“美得很。”
萧惊妩就坐在少女身侧,她只是个看客,遂随意不少,抱着个果子啃了起来,瞧见那道人影离得近了,抬眼看去。
来人一袭白衣,墨发高束,腰间系有一块品质绝佳的温润白玉,衬得其人愈发温和沉静。
他自侧面走来,转过身子,原本淡然的神色,在瞧见少女的那一刹,瞬间满是戒备。
“怎的是你。”
他语气中的失望,连遮掩都不曾遮掩一番,令人闻之心寒。
少女却似早已料到他会这般,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之色。
她下意识就想回一句:是我,你很失望吗?
然忆起方才萧惊妩同她所言,只好软下了语气。
“兰泽,我今日约你前来,只是想要同你道个歉。我知晓自己曾经令你厌烦,过去是我年岁尚小、不懂事,还请你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莫要再同我计较了。”
这般卑微的话语,她都不敢想象,竟然会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
果然,少女今日一反常态,宋兰泽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
见其如此反应,她心中的鼓敲个不停。
她已然将身段放得极低,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只盼他也能放下心中对她的芥蒂。
宋兰泽却只回了一句:
“不必,我先告辞了。”
萧惊妩啃果子的动作一滞,看来宋公子对这少女的厌弃,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些。
少女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神,瞬间鼻尖一酸,眼眶里泪珠子转个不停。
为什么,明明她都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他却仍要这样。
方才萧惊妩所言,她已经全然抛之脑后。
宋兰泽正欲转身离去,就听见身后的少女高声质问。
“你当真竟如此厌恶我吗?”
宋兰泽闻言,顿下脚步。
冗长的安静过后,他缓缓回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她所在的位置。
掷地有声。
“是。”
萧惊妩连忙扔了果核。
情况颇为严峻,她正要想想该如何收场,忽然闻见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宋公子,为何不坐?”
那人被宋兰泽的身影挡住,一直到走近了,萧惊妩才看清那张脸。
与此同时,那人也望向了她。
“太女?”
萧惊妩了然,原来他就是这位大小姐口中、替她邀来心上人的哥哥。
她挽唇一笑。
“又见面了,宁王殿下。”
谢央难得今儿个换了身男子打扮,反倒令萧惊妩有些不习惯。
谢孤菱有些惊讶,“你就是那个沅国太女?”
萧惊妩颔首。
“见过公主。”
她一早就猜,此人如此之嚣张又阔绰、自认身份尊贵,绝非寻常商户之女,也不像官家小姐,大约是位公主或郡主。
宋兰泽行礼道:“见过宁王殿下、太女殿下。”
谢央招了招手,“宋公子不必多礼,坐罢。”
宋兰泽本打算离去,可眼下两位殿下都在场,总不好将场面闹得太难看,只得将情绪暂且搁在一边,坐在了谢央的对面。
谢央颇为好奇地挑眼看向了萧惊妩。
“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谢孤菱久居深宫,上回宫宴时,她将将在宋兰泽那儿受了委屈,遂称病躲在殿里哭,没去,两人应当不认得才对。
谢孤菱刚刚被宋兰泽那句“是”伤了心,语气有些不快,随口一答。“我昨日在云浪居里头碰见她的。”
云浪居是何等地方,不曾去过也当听过。
宋兰泽闻言,微微皱眉,心里头对她的厌恶情绪愈发上涌。
谢央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忙不迭替谢孤菱找补。
“你怎么到那种地方去了,你从前不是从来不靠近其他男子的吗?”
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刻意,便是说给宋兰泽听的。
谢孤菱总不能当着宋兰泽的面说:我心里不高兴,其实是去抽人的。
遂改了口。
“听闻云浪居饭菜可口,我想尝尝看。”
这什么劳什子云浪居,实在不是个好话题,谢央举杯,“难得大家今日相聚,来,干了这一杯,咱们往后便都是朋友了。”
见宋兰泽迟迟不动,谢央催他:“宋公子,你说是吧。”
宋兰泽抿了抿唇,神情中有些抗拒。
尽管知晓这不过是些场面话,可即便是场面上的“朋友”,他也不愿与谢孤菱做。
“若非公主阻拦,在下如今应当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非在此与诸位相聚共饮。”
谢孤菱的公主脾气上来了,“可我也不过是担心你,才会让哥哥撤了你的军职。战场上那般危险,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办?你想要功名利禄,娶我就是了。我兄长战功赫赫,你做了我的驸马,想要什么得不到?”
宋兰泽闻言,捏着酒杯的手瞬间紧了紧。
他搁下杯盏,起身。
“在下与公主,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才萧惊妩同她说的话,她已经一句也记不得了。
见宋兰泽又想走,遂起身道:“你对我这般冷淡,还是因为你那个表妹,是吗?你气我使她嫁作他人妇,耽误了你与她的好姻缘?”
宋兰泽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好笑,又像是觉得无趣。
最终,什么也没说。
见两人如此,萧惊妩才明白,何为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想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谢孤菱却打着保护他的名号,撤了他的职。
至于那个表妹,宋兰泽气的,大约是谢孤菱随意插手旁人的生活。
两个人的确不合适,也不知谢孤菱为何一意孤行地非要同他在一起。
宋兰泽的语气没了怒意,只有不明显的一丝冷意。
“三位殿下,在下先告退了。”
“宋兰泽,你站住!”
然而这次,他的脚步却不曾停下,径直上了马车。
望着宋兰泽的马车逐渐远去,谢孤菱的眼泪,瞬间便砸落在地。
为什么,她堂堂公主,竟然连他乡下来的表妹都比不上?
她都已经那样放低身段了,他仍然如此当众拒绝她。
这已不知是她第几回为宋兰泽落泪了。
见其如此,谢央劝她:“三妹啊,你身为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男子得不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孤菱坐了下来,赌气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就是喜欢他,即便他讨厌我、憎恨我,我也喜欢他。”
谢央沉沉地“哎”了一声,由衷感叹道:“真是个痴情种。”
只是不知,这样的痴情于他们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萧惊妩问:“公主既有别的帮手,何必还要寻我来呢?”
毕竟,谢央也可算作半个闺中密友。
说到这里,谢孤菱约莫是想起了先前之事,气得哼了一声。
“四哥只懂女子的心思,又不懂男子的。”
“公主何出此言?”
“上回宋将军办寿宴,四哥命人弄脏了兰泽的衣裳,让他去换,教我坐在他屋子里等着,结果害得我被他赶了出去,在这之后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理过我。”
谢央的话,听了不如不听。
见谢孤菱又翻旧账,谢央连忙讪笑着打圆场。
“行了,吃饱喝足了,哥哥带你们玩儿去。”
谢孤菱擦干了眼泪。
“不去,我回宫了。”
方才宋兰泽那般拒绝她,她哪里还有出去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