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宽大的庭院中，矮小的方桌放置在一侧，精巧美味的点心被如数摆放在瓷白的碗碟中，散发着氲氤雾气的茶盏中，殷红的花瓣轻轻浮动。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下斑驳光影，温暖明亮，使得整个庭院都透出莫名的安宁。
十二单衣被穿在女孩身上，极佳的布料被绘制上各样的色彩，层层交叠，尤其是最外层的唐衣是由丝绸制成，上面还用金丝和红线绣出精美绝伦的狐纹，衬得女孩肤若凝脂，颜如渥丹。
女孩葱白如玉的指节捧起杯子，粉嫩的唇瓣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舌尖散开的甘甜让她弯起眉眼，她望向庭院正中已经盛开的繁樱，虽有一瞬恍惚，却瞬间被细微的愉悦替代。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院门被人推开。
里奈闻声回头望去，鸦羽般的睫毛微颤，她习惯性的露出温软的笑容，“姐姐……”
只是那站在门口的除了玉藻前，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白发蓝眸，长身玉立，通身都染着说不出的骄矜。
微风拂过，满院浅粉的樱花纷纷扬扬散落，似满天落雪，如云似雾。
四目相视间，周围所有的景色都化作虚无，只有眼前人是唯一的真实。
少年的蓝眸猛然收缩，只一眼，心脏便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起来，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所有的话语都湮没在了这份心动间。
双脚像是被定在原地，无法又不敢前进，似是怕吓到眼前人。
只是她的目前并未停留太长时间便移开，里奈望向玉藻前，黑眸中带着不解，她微微歪头，浓密微卷如海藻般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轻声问道：“姐姐，他是谁？”
繁琐华丽的衣衫限制了女孩的行动，因此她只是乖巧的坐在那里，像极了被摆放在橱窗中精致漂亮的人偶。
“他是安倍晴明，是被犬大将委托来寻你的阴阳师。”玉藻前柔声道。
虽满心不舍，但为了里奈的身体，这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藏匿在宽大袖袍下的掌心早已被尖锐的指甲划破，渗出隐隐的鲜血染红那白皙的肌肤。
少年的名字着实如雷贯耳，即便是日本史并不算好的里奈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说，这位平安时期大名鼎鼎的阴阳师，传闻他乃是白狐之子，善观天象，测吉凶，还有十二式神……关于安倍晴明的资料或真或假皆在脑海中浮现。
但比起这些，更让里奈在意的是玉藻前后面的那句话。
“犬大将委托来寻……我的。”她喃喃着，爱意的萌芽肆意蓬勃，汇聚成涓涓暖流将心脏包裹，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中亦流光溢彩。
里奈看向玉藻前，小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笑容，她乖巧同他道：“谢谢你，姐姐。”
“无事，这本就是我答应你的。”玉藻前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是沉浸在欢喜之中的女孩并未注意。
安倍晴明只是看了眼玉藻前，并未多言。
甚至他心底原本的问题也在里奈毫不掩饰的情绪之下被彻底打消，两情相悦……这样也好。
蔚蓝色的眸子依旧如澄澈无尘的天空，温和包容。
玉藻前并未直接让安倍晴明带走里奈，他吩咐奴仆布置了美味的茶点去招待这位年少的阴阳师，便将里奈带到内室。
在女孩茫然的注视下，那修长的指节穿过她稍有些凌乱的长发，满目皆是温柔不舍，昏黄模糊的铜镜倒映出他们的身影，美人低垂，墨发如瀑，不经意交织在一起的发丝带出无端的缠绵。
用发带将里奈的长发绑好后，玉藻前坐在里奈身侧，青眸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温柔专注。
“奈奈，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你都可以回来寻我。”他将出做工精巧的锦囊放在女孩的掌心，“这里面有存储了我妖力的符纸，如果有需要……会是你的保障。”
未尽的话语中是散不开的关怀与爱怜。
里奈眨眨眼睛，无端的雾气在眼眶中弥漫，让那颗原本雀跃的内心都落入分离的悲愁中去。
她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要同玉藻前说，可喉间挥之不去的干涩遏制住了所有的音调，最终她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对他说道：“谢谢你，姐姐。”
……
分离于里奈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从死亡的那一刻起，离别似乎便已经注定。
在同玉藻前告别，乘坐上安倍晴明的式神，翱翔于天际离开这片由四四方方的庭院围成的京都王城，地面上所有的景物都变作小黑点后，里奈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泪水在眼眶间打转，纤细的指节握紧宽的衣袖，她努力压抑住所有的哭意，不想给安倍晴明添麻烦。
年少的阴阳师拥有着一颗柔软又敏锐的内心，干净的锦帕递到里奈的面前，清冷的声音软下大半，轻声道：“没关系的，擦擦吧。”
里奈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了少年递来的帕子，略有些哽咽的声音颤抖着道：“……谢谢。”
不受控制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轻声的呜咽在呼啸的风声中被吹得断断续续，压抑又令人心疼。
安倍晴明的目光忍不住落到那轻颤着的瘦弱身躯上，初见惊鸿，陌生的情谊在心底蔓延，让他不禁将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
从精美的衣衫到微颤的身形，从眼角的微红到被风吹乱的发丝……还有那双宛若落满万千星辰的黑眸，明亮璀璨，耀眼夺目。
一时不察，竟让他有些入了神。
直到再次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安倍晴明才回过神，他快速移开视线，“抱歉，在下失礼了。”
他的脸上虽仍是镇静又温润的神色，但略长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露出那早已通红的耳尖。
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般，里奈握紧手中被打湿的锦帕，对安倍晴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我……”
想要说赔偿的话语卡在喉间，一穷二白又是黑户的少女根本没有钱财去赔偿，意识到这一点的里奈有些尴尬的垂下眸子，“……等我将帕子洗净后，再还给您。”
“无事。”安倍晴明自然看出里奈的拘谨与无措，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放轻语气，主动挑起话题，“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方便告知于我吗？”
“切原里奈，我叫切原里奈。”名字是一个人的象征，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不把名字遗忘，就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这是好友曾经告诉里奈的，她也至始至终坚信着，因此在自我介绍时，总是连名带姓的介绍自己。
安倍晴明微顿，随即唤道：“切原桑。”
“嗯！”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让里奈差点再次落泪，她扬起明媚的笑容，黑眸中亦是说不出的亮色，点头应道。
“此处离西国边境还有段距离，路途缓慢，若切原桑不介意，可愿同我交谈一番？”安倍晴明问道。
在得到里奈的同意后，那藏匿在宽大袖子下将送信纸鹤中的灵力抽离大半，在女孩未注意时将它放出，摇摇晃晃的缓慢向着同方向而飞去。
此时的安倍晴明虽年纪尚轻，却经历过不少奇闻异事，听着他娓娓道来，生动有趣。
里奈双手凑头，一时竟听入了迷，那双漂亮干净的黑眸注视着他，专注认真。
被这样注视着，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起来，如破竹的擂鼓般占据着耳畔间所有的声音，那种隐秘的，雀跃的情绪，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掠过大片的飞鸟，只需轻轻扇动翅膀，便能带来数不尽的波澜与悸动。
比天空还有澄澈的蓝眸上被画上了名曰欢喜的情绪，不加掩饰，望向对方时只变得越发柔和。
朱雀翱翔于天际，掠过身侧所有的浮云，赤红的羽毛在天空划出漂亮的痕迹。
那摇摇晃晃的小纸鹤即便只剩下极少的灵力也依旧尽职尽责的完成着自己的使命，将消息传达给那位西国年轻的君王。
在得到消息的瞬间，这位已经失去爱人数月的君王鎏金色的眸中迸发出难得的欣喜，他甚至顾不得身侧刚刚迎娶的夫人，直接化身原型快速飞离了精致华美的宫殿。
容貌艳美的犬妖拥有着一头如月华般的银白色长发，被分别在左右两侧扎成高马尾，额前偏分的刘海露出那紫色的新月印记，金黄色的瞳孔之下留着淡紫色的妖纹，一身浅色系和服衬得她越发雍容华贵。
她斜靠在软塌上，涂满豆蔻的手指撑住脸颊，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问道：“被犬大将圈养的人类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冥加。”
晚走一步的冥加收回自己刚要踏出的小脚，他斟酌着用词，恭敬又谨慎回应道：“那位……老爷并没有带我见过那位，听之前照看过她的小妖说，是一位很温顺乖巧的女孩。”
“是吗？”凌月仙姬垂眸，心中对这个被犬大将娇宠的人类产生了些许兴趣。
毕竟在嫁娶前，有关犬大将在寻找一个人类的传言可是格外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