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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忠骨(1 / 1)

霍祈安看着那熟悉的黑色锦帕,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愕然道:“不错,是我的东西。你们从何处拾得了此物?”

傅彩霞回道:“两年前游街时,大人许是落在了街上,有一老伯拾得此物,又恰巧落到了我们手中,经历了一场事故,便从老伯手中买下了此物。”

“只是,那日凶险,帕子上沾了我的血,回府之后便专程差人去清洗了,旁的都已恢复原貌,可大人这帕子上的金丝双莲针脚绵密,做工精良,其中渗了血,便是如何也清洗不掉,大人也莫责怪。”

霍祈安道:“岂会责怪,能寻回已是不易,哪里还敢奢求别无两样,还是多谢傅姑娘,陆公子了。姑娘买下此物花了多少银两,稍后我便派人送到傅府。”

“大人客气了。”傅彩霞道,“银两便不必了,只是今日入宫之事,怕是也要请侍郎大人帮忙遮掩了。”

霍祈安闻言皱眉:“二位遇险?可是与此物有关?”

“大人,往日之事随风去,如今无恙,大人也不必忧心。只是想同大人一言……”傅彩霞顿了顿,瞧着霍祈安的眼睛,正色道,“并蒂双花,可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艳丽,它们生来便注定缠绕相争,你死我活。”

陆砚尘闻言心头一震,霍祈安也怔在了原地。

“傅……”

“大人,”陆砚尘同霍祈安一同开口,慌忙打断,“我家小姐年纪尚小,素来言不由心,胡言乱语罢了,大人权当不曾听过便是。如今先生尚在家中等我二人回信,就先告辞了。”

他拽过傅彩霞的手腕,拉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霍祈安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用手轻轻捻了捻裹在帕子中的毛笔,兜兜转转两年,这支笔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次攥着这支笔,他不知应该是什么心情。这是当初国子监时皇上亲手赠与他的。并蒂双花,终究要死一朵吗?他抬头望着天,如今,到底该怎么做?

***

回傅宅的马车上,两人沉默不语,冷炙的氛围到达了冰点。

“哥……”傅彩霞心虚地看着他,轻轻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打断了本应的责备,“若这天下当真可回到往日的盛况,我不怕死。”

陆砚尘推开了她的手:“是,我本就管不得你,你不在意生死,可叫活着的人怎么办?”

傅彩霞无措忙道:“今日之事是我冒失激进,自当领哥哥教训。”

陆砚尘稍微带了点怒色道:

“如今朝堂之上千千万万个太师,他们尚且无能为力,今日你不过也同霍侍郎仅有一面之缘,又怎知他会听你的话?一介文弱书生,若他真的敢谋权篡位,又怎么轮得到你去提点?”

傅彩霞瞧着陆砚尘愤愤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办,乖乖地在一旁等他消气。

等了片刻还是解释道:“哥哥,今日我说出这番话还是有些把握的。昔日京都口口声声相传的‘并蒂双花’也并非浪得虚名,我不知为何他如今在朝中不曾有过行动,但你们还是小瞧了霍侍郎。

“我国素来重武轻文,便叫世人黯淡了文人光辉,哥哥可想见见‘一支御笔定天下’?”

陆砚尘怔愣了一下,回忆起当初傅彩霞说过“此生想为一人谋,定天下安”的话。

遂问道:“你确定了人选?想扶持他?”

傅彩霞回道:“尚未确定,今日之事算是试探罢,况且,如今世人对女子的误解比文人更甚,我不知该如何抉择。”

“好,我陪着你。”

陆砚尘听罢,握了握拳。若她一定要选择这条血路,这条九死一生的路,那他就抛弃生死随她走这一程。

马车内再度寂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

【傍晚傅宅傅彩霞小院儿中】

枇杷树的花被秋风吹动,落下一朵又一朵。苏云野躺在树下的逍遥椅上,饮着不知何处打来的散酒。

傅彩霞、陆砚尘、小核儿围桌而坐陪着他。本是如同往日一样合欢美好的场面,今日的氛围却异常的古怪,只有小核儿这个傻丫头感觉不出来。

“霞儿,架了琴,奏一曲罢。”苏云野小饮了一口酒道。

“好。”傅彩霞应道。

“那我去取琴来。”小核儿起身颠颠儿地跑去取琴。

琴取来被摆到石桌上后,傅彩霞浅拨几下试了试琴音,近些日子心绪烦乱,倒是许久不奏琴了。

“先生?弹什么?”她问。

“民间词调便可,我来唱,你来和。”苏云野道。

“嗯。”话音落,傅彩霞便开始奏琴。

前奏婉转,行云流水。

苏云野开始唱:

“山河飘渺星宿引……锦装加身奉庙堂……俯立君前为君谋……一身才华共与君尝啊…………为君之心终葬红墙……为君之心终于葬红墙……”

随着苏云野的音调越来越悲凉,古琴发出“噔”的一声闷响,一根琴弦断开,傅彩霞的指尖被拉出血迹。

“小姐!”小核儿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我去取药箱来。”边说边着急地跑开了。

秋风吹落了枇杷花,落在苏云野的怀中,他的脸上已经多了些酒晕。

“霞儿,尘儿,师生八载,我已经授之已尽,家中该立新坟了,先生也该回去守丧了。”

二人闻言心中痛苦至极,酸涩得泛起了泪花,齐齐跪下:“先生……”

“先生此生不为,独教出两个好苗子,已经满足了。只是,霞儿心思深,先生愿你此生不穿白衣。尘儿感情重,先生愿你不必等太久。计言不尽,谋诉不完,先生就先送你们到这里了。”

两人流着泪,齐齐地朝着苏云野连磕三个头。

八年前,先生来到府宅,隐姓埋名,从未出过府中。在这院墙中偷偷教习傅彩霞一介女子学习权谋政论,皇家决策。傅彩霞的小院中也自那年起遣散了家仆,只剩下他们三人和小核儿。

自打先生甘愿待在这处院墙,三人便亦师亦友地相互依靠,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很多话不必说,他们自能理解彼此苦涩,不敢规劝,不敢挽留,甚至不敢说话,微风吹过,只敢落泪。

心怀大义之人只能不断地折磨自己,直到燃尽自己,油尽灯枯……

翌日,太师死了,他在朝华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一具忠臣骨终究是枯死在了皇宫萧瑟凄凉的秋。

苏云野也向傅父傅母辞行了。几人送走了苏云野,上午不用上课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终是曲终人散,落得个满腔落寞。

傅彩霞没有要求爹爹再给她请先生,自然也无人敢做她的先生。太师的死,先生的离开。整日不回家的爹爹。这朝堂真的乱了。

摇曳高耸的大树之下从根儿上就开始腐朽了。她心里真的好堵,不知道是八年前嫡亲哥哥的死,还是如今形势下每个人都过得不好?还是自己身为女儿家什么都做不了的悲怆?

她好几天没看书了,坐在书房里,浅浅的眯着了,梦到她的亲生哥哥傅敬亭。

他比她年长十一岁,从小爱习武。在傅彩霞五岁那年。愉都下了好大好大好大的一场雨,那雨水打在身上都能打出红印子,打得人生疼,硬生生地下了好几个月。

外面的积水高的地方甚至没到了一个大人的胯部。大家都在门口装了沙袋,摞起来防止自己的家被冲散了,有钱的人家紧急塑起危墙,穷苦人家便抛弃家园,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去避灾。

傅敬亭自幼就崇拜舅舅顾初尧领兵打仗的飒爽英姿,喜欢舞刀弄枪的,从小便跟着舅舅在军营厮混,活不像是文臣生下来的孩子。

他总是豪迈地对傅彩霞讲:“哥哥以后要做大将军,跟着舅舅去讨伐敌人,守护我们盛乐国人的平安。”

也总是指着自己的一身伤疤说这是自己为守护百姓做出的努力,这是属于他的勋章。

可八年前的那场大雨,接连下了好几个月,冲塌了护城河,冲塌了城墙,冲塌了房屋。那雨太凶了。城墙倒塌房屋倒塌,碎石砸了下来,不知道砸死了多少人。

但,将士们众志成城,拿着盾,用身体抵着摇摇欲坠的城墙,城墙不塌,死的人就更少。愉都的墙不倒,百姓就还有希望。

脚底下的水波荡漾,浮水动荡着他们的身体,迫使他们站不稳。大雨滂沱中,他们的身躯是如此地高大伟岸。像愉都百姓的守护神。

可这场雨太凶了,乱葬堆里泡发的尸体一个摞着一个。

每每换班下来,傅敬亭回到家中,总是不吃不喝,在家里流泪。小彩霞颠颠地跑来给他擦眼泪,小心翼翼地讨好。

“哥哥不哭。”

傅敬亭也对着小丫头诉说满腔哀愁:

“霞儿,哥哥想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是外面死了好多人,哥哥以为做了大将军就可以像话本子上一样,保护很多很多的人,可是哥哥现在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哥哥的心好疼啊。”

小小少年,贵门少爷,此刻是那样地无助。

傅彩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绝望,不懂外面的腐尸遍地,不懂府宅外冲塌了的护城河,不懂那摇摇欲坠的城墙。

半夜,哥哥依然出去换班。不知是不是哥哥的眼泪真的感动了上苍。雨真的越来越小了,那夜雨水像第一天来得突然又凶猛一样,停得也突然。

但那夜过后,她的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

愉都城死的人太多了,她的爹娘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哥哥。

大雨的疮痍后,府人员散乱,大家都自发地出来捡收尸体。

傅彩霞也偷偷跑出来,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腐尸遍地,整个愉都满目疮痍,大家都在痛苦哀嚎,认领着一具具泡到恶心的尸体。

再找到傅敬亭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大雨的最后一夜,他死在了他的岗位。

他的尸体被一个小孩子拖到了一个塌了的破房子里,才没有如外面那些浮尸那样泡的肿大腐烂。

而这个孩子,正是现在的陆砚尘。

陆砚尘的全家都死于那场雨水,他也不想活了,自己主动走入了洪水中,任水流淹没他的脚踝,小腿,大腿,腰,肩膀,脖颈,鼻子。

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就可以去死了。

可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将他护在身下,带到了高处。那人说:“孩子,要活着。”

那夜过后,雨真的停了,他真的活了下来。可他无处可去,跟着人群游荡,直到他再次看到救他的那个少年。

他哭了……他将那个少年的尸体拖回了坍塌的房子中。

该死的人活下来了,该活着的人却死了。

他握着那个少年的手,他好想好想用自己换他活过来。

傅彩霞的爹娘也是在那个小破房中寻到了儿子的尸体,也第一次见到陆砚尘。那天,他们将尸体和陆砚尘都带回了家。

傅敬亭的尸体就被摆在院子中,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还没成为大将军,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梦中醒来,心中的一个想法便在心底扎根,开始发芽。

她紧紧握拳:“盛乐,又该换新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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