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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意(1 / 1)

“有枯枝,左边一些。”郑明珠紧盯着前方,开口为身下之人指挥方向,“再左一些!”

萧姜极少出皇城,平日里也只在熟悉的道路行走,加之有手杖,行走速度只比寻常人稍慢一些。

现下处于陌生的山地,双手抱着身后的少女,不能探路,步子不由自主放缓。

“快点,有我盯着你怕什么,还能将你往沟里带?”郑明珠轻拍这人的肩。这种事她的确能干出来,但萧姜若是也受伤了,她就真得自己走回去。

男子抿唇,随后快步踏过泥石土地,带起几片碎叶。

皎月爬上树梢,清冷的辉光逐渐撒在林中,面前视线比方才清晰明朗。恰逢这段路平坦无障,郑明珠收回心神,搓揉着眼眶。

她目光下移,男子乌发散开几缕,并着摇摇欲坠的蒙眼麻绸,缠绕在玉白的颈后。

忽而,郑明珠抬手捏住这人的耳朵。

炙热,滚烫。

“你耳朵怎么肿了?跌落悬崖时刮擦的吗?”

身下男子顿住脚步,并不回答,托举少女膝弯的指掌逐渐收紧。

郑明珠又捏了几下,没找到伤口。她歪着头,倍感疑惑地看着手中愈来愈红的耳朵。

半晌,终于顽石开窍般意识到,大魏还有男女大防这条清规戒律。

“……”郑明珠松开手,重新攥着男子肩头的粗衣,默默将紧贴着这人脊背的软绵挪开。

实不能怨她,那些乌孙国的男男女女,平日里皆是勾肩搭背,并无不妥。

光是野合的鸳鸯,郑明珠便撞见过好多回,甚至有次是与萧谨华一同瞧见的。

矫情。

郑明珠轻咳几声,状若不知,催促道:“走呀,怎么不走了?”

“……好。”

走了大约一刻钟,悬崖到了尽头,二人转方向步入山谷之中。顺着河流方向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出山。

郑明珠最开始没察觉到,这瞎子虽看着弱不禁风,可背着她这个大活人,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竟大气也不喘一口,亦没嚷嚷累。

身子骨挺强健的嘛,日后也不用对他手下留情了。

“救命…..呜呜来人,有没有人…..救命…..”

微弱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郑明珠皱眉,难道还有一起跌落下来的人。

两人接着向前去,哭声也越来越清晰。

郑竹?

被踹下马车后,郑竹似乎真去与萧姜共乘了。

“三妹妹,在山中如此哭闹,就不怕招来野狼和匪徒吗?”郑明珠抬起头,看着挂在树杈上满面泪痕的郑竹。

“……”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郑竹止住哭声。

断崖和山谷也有几仗的距离,郑竹没萧姜那么幸运,却也傻人有傻福,挂在了树上。且看这哭声如雷鸣一般,肯定是没受重伤。

树杈并不高,直接跳下来也没事,只是郑竹自小养尊处优,哪里敢。

“郑明珠….你快救我下来!”郑竹自知丢人,用袖口遮盖着泪痕。

郑明珠示意萧姜放下自己,而后一瘸一拐来到树下,讥笑道:“自然可以,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便救你。”

“你别欺人太甚….”郑竹也怕她怒极不肯相救,语气哪还有平日里的挑衅张狂。

“不肯叫就算了。”郑明珠作势欲走。

“等等!好姐姐,好姐姐,好姐姐!我叫还不行吗…..”说着,郑竹倍感屈辱似的,又号啕大哭起来。

郑明珠得了趣,随着哭声放声大笑。一时间,山谷内哭笑交杂回荡,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魈出没。

解救后,三人重新出发,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山下,果然瞧见了在山谷中搜寻的侍卫和黄门。

因圣上身子欠佳,仪仗便先入住于行宫内,只派了侍卫前来搜寻,还有一些面熟的郑氏府兵。

这样高的悬崖,众人皆没觉得三人能活着回来。

最高兴的当属皇后。郑明珠毕竟是日后中宫的首选,郑竹日后亦可封作夫人、昭容。为求稳妥,后宫里郑家的女儿,自然越多越好。

如今两人平安归来,是郑家之幸。

唯一不尽人意的,大抵就是萧姜没有死。没人盼他活着。

三人跪在殿前行礼,皇后立刻命左右上前扶起。

郑竹遭此大难,心神骤然安定下来,立刻扑到皇后膝前哭诉。

“姑母….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郑明珠也硬挤了几滴泪。

皇后安慰了好一阵子,殿内才安静下来。

“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一一道来与本宫听。”

郑明珠和萧姜跪在原地,并未出声。

尚在低声啜泣的郑竹忽然想起了郑明珠回来途中要挟的话,连忙从袖口中拿出几株根须带泥的草。

这草根叶发紫,上结赤橙果实,小灯笼般,汁水饱满。

“姑母,当时我客坐于四殿下的车马内,谁知…大姐姐车前的马忽然发了性,撞上我们的车,这才翻滚下山崖。”

“御马训练有术,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此番定是有人想害我们!”郑竹举起手上的草,示意众人:

“这灯芯草是我从山谷里带回来的,幼时兄长带我们游猎时说过,马只有在吃多了盐巴的时候,因口渴才会吃这种味苦的灯芯草。”

“而灯芯草正有令马匹发狂之效。”

皇后示意樊姑接过那草,郑竹与她兄虽非一母同胞,却是关系亲密融洽,郑家长子也的确是爱马知马之人。

郑竹侧目看向郑明珠,记下这么多话,可是难为了她。

“姑母,这是三妹妹从坠马的尸体口中发现的。”郑明珠补充道,“中途我的车前本是一匹红骢,是厩丞身边的小黄门更换了白马。”

“如今白马的遗尸就在山谷里,一探便知。”郑明珠作势抹泪。

皇后闻言,立刻派了人前去山谷寻尸。

“竹儿,平日不见你如此心细,此番处变不惊,可赞可叹。”皇后眯着眼,笑意盈盈地打量着郑竹,目中忌惮之色微不可查。

平日里,郑竹是三姐妹中最不得皇后重视的,乍得了夸奖,本该高兴,可她却心虚不已。

这些话,是郑明珠胁迫她说的,若是她不说,郑明珠便要把她挂在树杈上的窘态讲给长安的贵女们听。

灯芯草….在山谷内,那马尸已摔得七零八落,脏器与鲜血泥泞满地,也是郑明珠把灯芯草从马嘴里扒拉出来的。

郑竹想起那场面,又是一阵干呕。

这个野蛮女人。

这次郑明珠竟这么好心,不仅救了她,还把在姑母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也给了她。

“好了,你们今日受惊不小,早些回去安歇吧。”

三人被宫人带下去,各自前往行宫住所。

殿门外,萧姜听着郑明珠离去的脚步声,若有所思。

旋即,了然般轻笑。

- -

此次惊马落崖,虽令众人心神一震,圣上却未曾放在眼中。不过是两个郑氏的女儿和一个连模样都记不清的皇子,不值得施舍心神。

皇后熟谙圣上的性子,亦未大肆张扬,只当是寻常惊马,拉厩丞的几个小黄门顶罪,便作了结。私下里,派自己人偷偷调查。

郑明珠算是此次最大的受害之人,但她知道,此次暗害,很难揪出幕后真凶。

她不过是郑家的一个小姑娘,纵观内外两朝,再恨郑氏的人,也不会和她过不去。

唯一想让她死的,便只能是郑兰。或者说郑兰的母亲,父亲的继室孟夫人。

因为郑明珠挡了郑兰本该顺遂平坦的椒房之路。

而掌管大魏车行马匹的太仆大人,正是孟夫人的同胞长兄。若没有太仆授意,小小厩丞如何敢对马匹动手脚。

可….如今郑氏不能失去孟家这个助力,太后就算恼怒孟夫人此举,亦不能撕破脸面。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郑明珠漫无目的走在行宫游园内,听着外郊传来的阵阵祭乐,思绪飘回从前。

幼年时,她轻易地便拥有了世人不可多得之物,出身世家,锦衣玉食,父疼母爱。

明珠,意在此生顺遂喜乐,永作掌上明珠。这是母亲对她的期盼与祝愿。

可惜时移事易,珍视这颗明珠的人早已不存于世,不过随手扔进砂石瓦砾之中,任其沾满污泥,珠光蒙尘。

郑兰与她,同年同月同日所生。而自记事伊始,父亲只有母亲一人为妻。昔日美好,从最开始就埋下了镜花水月的种子。

她与母亲,本就一无所有。

所以郑明珠不怕再失去,哪怕是耗尽这条命。

孟夫人未得手,姑母查清真相后,亦会敲打孟太仆,她也暂时没了性命之忧。

冷风吹得紧,郑明珠拢住外衫,向着游园避风处去。

她站在长廊外,隐见亭台内端坐的身影。

不是冤家不聚头。

正不顺心,便有出气筒上赶着来。

郑明珠缓步上前,无声无息地坐在亭台的另一侧,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昨夜才历经生死,萧姜倒有兴致在这捣鼓他那些玉雕。

“郑姑娘,安好。”萧姜手中雕刀动作不断,十分娴熟。

两厢距离不远,郑明珠能清晰地看见这人掌上的薄茧和刀伤旧痕。

这块玉雕形状眼熟,与那晚她在甘露殿打碎的十分相似。

都是未完工的半成品。

“亲王皇子都前去太庙祭祀,为何独你一人在此?”郑明珠自问自答,“我忘了,陛下不愿意见到你。”

萧姜置若罔闻,并不在意。

“雕的什么?”郑明珠上前,夺过男子手中的玉料,放在日光下观察。

羊脂般的色泽,内中却黑黄斑驳,是最为下等的玉料。

虽未雕琢完工,依稀能看出状似兰花。

郑明珠把玩片刻,忽而想到什么,霎时间来了兴趣。

“这是给二妹妹的?”

郑兰最喜兰草,平日衣衫首饰书画,皆是与兰花有关。

萧姜静坐于原地,轻轻侧身,不肯答。

“你喜欢二妹妹?对不对?”郑明珠笑意越来越甚。其实她早猜到了,郑兰这些年在宫里,不管面子里子,总是帮过萧姜不少。

就连萧谨华与萧玉殊这种尊贵的皇子都有意于郑兰,更别说从没被善待过的萧姜了。

郑明珠盯着面前的男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萧姜紧攥着手中的雕刀,面上无丝毫破绽。

郑明珠不信邪,抬手便要抓这人蒙眼的粗绸,想看看他的表情。下一刻,手腕停在半空,粗糙有力的手掌覆盖其上,阻了她的动作。

“郑姑娘,说笑了。”

“怎么?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郑明珠甩开萧姜的手,兴味盎然道,“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觉得你和二妹妹,简直天造地设。”

萧姜若真有本事得了郑兰的心,可真算是帮了她的忙,替她铲除障碍了。

郑明珠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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