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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燕京骨(1 / 1)

主人身死,幻境崩裂。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而扭曲。几人警惕地站到一起,但瞬息之间,天旋地转,无数碎片旋转拼合成一面水镜的形状,从中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将几人纳入其中。

幻境中的季节正是冬季。当几人脚踏实地时,正看到雪压青松,檐下露白,一片皓白的醉人景象。

几人刚刚站定,就看见一小孩从走廊上哒哒哒地跑进院子,由于跑的太快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嗤”一声就倒进满园的雪里。

他摔倒了也不恼,反而一边笑一边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像只无忧无虑的幼犬,期间还停下来搓两个雪球玩。

全然不顾身后两位婢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表情。

“小少爷,外面冷,快随我们进屋吧。”

“小少爷乖,奴婢去给您拿您喜欢的桂花糖。”

“小少爷……”

别管婢女在一旁怎样好言好语的哄,玩心上来的快乐小狗只当自己突然失聪,反而在雪堆里刨的更欢了。

“唉,羡慕哭了,真的。”余镜台触景伤情,“想当年我也是看见雪就吱哇乱叫的小朋友一枚,现在已经可以被人喊叔叔了,太惆怅了。”

“要不你下去陪他玩?吱哇乱叫的秃驴。”黎萤席地而坐,翻了个明显不过的白眼。

“谁是秃驴?我是带发的,有头发!”

余镜台生气跳脚。

余镜台平心静气。

余镜台觉得跟黎萤计较有失格局。

黎萤也慢斯条理地收起手上的小蛇。

余镜台转战另一边。他拿食指戳戳木头人似的凌清秋:“我看这小孩看着眼熟,你觉得呢?”

“这是秦弋阳。”凌清秋俯看他一眼,也回戳过去。

用剑柄。

“嘶……疼死了,你浑身的牛劲没处使是吧。”余镜台就见不得他这种古板状态,刚想反驳,院中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秦弋阳,过来!”

余镜台选择闭嘴。

走廊上,一白衣女子快步走到院中,她从地上拉起秦弋阳,看着他的外衣上满是雪晶,连忙把他抱紧走廊内。秦弋阳也不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任由女子数落。

“辛夷姨姨,花花!”秦弋阳像小狗崽崽一样甩了甩脑袋,但发梢还是被濡地湿湿的。

他献宝一般张开一直合着的手,手上的雪已经半化了,但依稀能看出是一朵花的模样。辛夷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幼崽,蹲下身去,为他拍掉肩上的冰晶。

“花花,化掉了……”小弋阳有些失落。辛夷捧起他的手,笑容温和。

“小阳,你知道是花是因为什么化了吗?”

“因、因为……”

“因为你太没用了啊。”辛夷细细为他理好发丝,“雪花在你手中凋谢,真正的花也会,这些都是因为你的无能,知道吗?”

“你不能自己做主任何事,知道吗?”

小弋阳乖乖的点头,“那……下回我叫姨姨和爹爹来捏花花,我不捏了。”

“小阳真乖。”辛夷依旧笑的温柔,旁观的几人却心思各异。

“不是……这是教育小孩子的话?”余镜台看起来快要昏厥了,“这是PUA吧,是吧是吧!”

黎萤的脸色看上去一言难尽:“中原的教导都这么……谦虚么,我这个年纪让我的蛊吃了祭司爷爷养了好久的散蛊,他还夸我精力充沛,天赋异禀呢。”

枕苏面色凝重,她也没想到辛夷作为秦弋阳的亲人竟然这样教导她的外甥:“秦弋阳对她并不排斥,甚至很依赖辛夷。若是从小到大都被灌输这种想法,怪不得……”

怪不得从相遇开始,就一直或多或少的贬低自己,怪不得认为自己是最好的活体靶子,这分明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一无是处,把自己当做首要的牺牲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凌清秋目送两人消失在缦回的走廊上,“他们两个不是亲人么?”

“就是啊,什么年代了,打压式教育早行不通了好吧!”余镜台又在嚷嚷着,蹲在角落画圈圈,看起来马上就要变成一株阴暗生长的蘑菇。

枕苏蹙眉,感觉事情越来越乱。她刚要嘱咐几人在新的幻境里不要乱走,面前的景象却又扭曲变幻起来,几人再次被不知名的吸力纳入。待他们又一次脚踏实地后,余镜台已经佛了。

“这转场转的我想吐了。”余镜台揉揉耳朵开始吐槽,他实在站得累了,干脆席地而坐。

“这幻境一重接着一重,却并无敌意,倒像是走马灯一般的记忆回放。”枕苏垂眸思索几分,又侧过身来朝凌清秋耳语几分。这次的情景是书房。

辛夷依旧一身白衣,身体看起来过于纤瘦,像是春末即将凋零的玉兰。

她正手把手的教小秦弋阳练字。小孩子的手腕没力气,字写的歪歪扭扭,辛夷也不着急,耐心的调整小少爷的握笔姿势,偶尔指出小少爷的几个笔画上的错误。黄昏时分,柔和的阳光照进窗棱,给二人披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宁静而温馨。

“这个辛夷好生奇怪。”黎萤盘腿坐下,双手撑着下巴,“明明对秦弋阳很好,为什么要说那种讨人厌的话呢?”

“人心二字,最是不可探究。”枕苏看着眼前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拽了拽凌清秋的衣袖,示意他上前。

凌清秋看了一眼被拽的袖子,没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辛夷跟前,左手抬起去碰她腕间的玉镯。同时,在黎萤和余镜台不解的眼神中,枕苏抓住凌清秋的右手腕,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晕。

这次她倒是清醒地来到了另一重幻境,幻境主体也是书房。一回生二回熟,枕苏干脆取了留影珠,准备录下来给小伙伴们看。

所处还是熟悉的书房,陌生的是一白衣女子轻倚着座椅靠背上,身姿窈窕,发丝如瀑。

“姐姐你看!”辛夷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裤装从门外进入,神色飞扬地打开一个木盒。

木盒中是一对玉镯,上面刻着盛放的玉兰。

“这个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好玉,上面的玉兰花是我自己雕刻的哦。”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咋咋呼呼、静不下来的时候。她取出一只玉镯戴上,又兴奋的给白衣女子戴上。

“阿辛,长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毛躁。”白衣女子一只手轻轻揉揉妹妹的头发,另一只搭在略微凸起的小腹上,“马上都要当姑姑的人了,可要改改你这泼辣性子。”

“我才不呢。”辛夷抱着姐姐的手,乖巧地蹭了蹭,“姐姐最喜欢我闹腾了,对吧。”

“你啊……”白衣女子无奈的摇摇头,抬头发现秦雲风尘仆仆大步走来,忙拍了拍自家妹妹 。辛夷撇撇嘴,瞪了秦雲一眼,却还是自觉地跑出书房,把空间留给这两位夫妻。

“玉堂,最近怎么样?”秦雲罕见地露出无措的神情,又像是突然感觉不妥,双手背过身后擦了擦,又拿还算干净的衣摆抹脸。明明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此时的神情却格外窘迫。

玉堂笑了笑,主动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

“孩子很听话,都不怎么闹我。你看,他感觉到父亲来看他了呢。”

秦雲胡子拉碴的,一看就是刚奔波回来。他半蹲下来,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个孕育着他的骨肉的地方,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抱歉,燕京东面的路出了问题,情况太紧急了……没能好好陪你。”

玉堂笑着摇摇头:“我知道的,你的责任太重了,百姓的日子最近好过了些,自然是要抓紧时机的。”

她双手抚摸着秦雲的脸,轻轻勾勒着他的眉眼:“我很骄傲,我孩子的父亲,是个心怀大义的英雄。”

突然,画面骤转,曾经温馨宁静的书房变成了一片慌张的产房。产婆们脑门上急得冒汗,玉堂发丝黏在额间,感受着腹部撕裂般的痛苦,脸色越发惨白。

“让开!”

“小、小姐,不能进去!”

一阵喧闹声传来,辛夷一脸怒色地闯进产房,抓住姐姐的手。玉堂好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紧紧回握辛夷。

“姐姐……姐姐。”二人腕间的玉镯相碰,“坚持住姐姐,马上就好了……秦、姐夫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玉堂已经疼的意识虚浮,但看着妹妹的眼中仍如往常般温柔。不知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惊起窗外书上的鸟雀,玉堂费力地偏头,手指点了点孩子的额头。

窗外乌云散尽,初日照林。

“真好……阳光这么好,就叫他弋阳。”

“姐姐!”在辛夷悲痛欲绝的呼喊中,她笑着闭上眼睛,合眸垂颈,已然没了生息。

一旁的产婆已经把孩子包在了襁褓中,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离世,哭的撕心裂肺。辛夷哑着嗓子怒吼:“你哭什么!吃人肉喝人血的东西!给我闭嘴!”

“玉娘!”秦雲踉跄地跑进来,发梢间还带着雨水。他想去碰玉堂的脸,中途又在衣服还算干燥的地方使劲擦了擦手。辛夷红着眼睛看他,又看看啼哭的孩子,扭头跑了出去。其余产婆也识时务地抱着孩子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身在阴阳两地的可怜人。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瓢泼的雨声在小院里放肆奔波,冲刷掉了满地的尘埃,也掩盖住了院内的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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