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漂浮的尘埃被常西“嗷”的一嗓子震开。
季归闲英俊利落的眉目犹且带笑，缓缓舒展脊背直起腰，转身长腿横跨一步，轻松将常西挡在三步开外。
他个子实在高，明明常西也是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被他挡着却连楚潋半丝人影都看不到。
“你拦我干什么？”常西被挡下，先是一愣，然后心中怪异感觉越来越强烈、越发觉得季归闲出去一趟回来变得很奇怪。
傀儡师动作停下，面带犹疑打量身前的紫衣男人，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不是走了吗？怎么是你带殿下回来？”
楚潋低头看看衣服上的血迹，随手掐了一个净身咒，起身走过来：“你看到他带我回来？”
“是啊。灵姝花林着火，半边天都亮了。我没等到你，刚准备去找，季归闲就抱着你回来。”常西比划一下，说道：“抱小孩一样，嚯一下站店门口。不说话不理人不看我，然后...然后我好像就晕过去了...睁开眼，喏，就躺在门外面。”
楚潋整理自己被虞叙昭扯得乱七八糟的衣领，绕过季归闲拍拍常西肩头，道：“没事，季道友的一点小秘密，我们不用多想——灵姝花林我烧的，你有没有通知李明月？”
她话音刚落，一楼挂着的铜铃就发出清脆一声响。
底下两个铜人没有动静，同时，一道脚步声出现在门外。
楚潋回头看去，见李明月挥袖，抬腿进屋，玄色衣摆随着她的动作飘起，端庄风流：“不用知会，我已经来了。”
李明月一进屋，目光全都在楚潋身上，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一边的季归闲：“放火烧灵姝花林，厉害，我说的话你半点听不进去。让你低调，你转头去放火...哟，这位是？”
在逍遥王探究打量的目光下，季归闲微笑着朝她拱手。
出去几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看来的规矩，做起来有模有样。
季老鬼和煦道：“在下季归闲，是与潋儿关系匪浅之人。”
......
该说不说，对季老鬼张口就来毫无顾忌的一张嘴，楚潋常觉无语。
“哦呦~”，听到这话，李明月语气都变了，目光在楚潋与季归闲之间来回移动，惊奇道：“关系匪浅之人啊。”
“行了，别胡闹。”楚潋按按眉心，止住这个话头，转而问道：“现在外面怎么样？”
李明月耸肩，施施然走上前推开小楼窗户。
常西的铺子位于白玉京万千条街道巷子里，周围房屋鳞次栉比。
楚潋走到窗边抬头望去，恰好一艘巨大堪比无尽海星鲸般的飞舟威严缓行；虚空中，本在结界外的法身金甲俯身，巨大双目炯炯俯视白玉京。
周围宅舍的人都出来了，白玉京的居民都是修道者，实力不俗者比比皆是。且也知道大人物搞出的大动静与自己没关系，都相当大方且好奇地站在门外望着头顶上严阵以待的千军万马，大声蛐蛐。
失去窗户和结界阻挡，动静一下朝屋内涌来，没压低的人声一句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又是万钧仙府。三个月前抓叛徒，整个天霄界快翻过来。紫恒天那位还来了，这次又要干什么？”
“你们知道什么？灵姝大会，幽篁琴莫名消失；昨天晚上，灵姝花林又烧了。”说话人说着说着，把声音压低：“听说是九幽作乱，把八百年前死掉的叛徒楚潋魂魄召出来了！”
周围人明显一惊：“叛徒楚潋！”
说话人言之凿凿：“我在这开了一千年酒肆，当年楚潋还到我店里买过酒。要我说，就算是楚潋回来了，灵姝花林本来就是人家种的，幽篁琴也是人家的，烧了拿了也就算了。”
“当初楚潋林中力战天骄，万钧仙府和白玉京那些年轻俊才，没一个是人家的对手，人家一战就让自己连同幽篁琴闻名六界，还借此入了鸿道神尊的眼！诶，当年幽篁动九霄，可惜，可惜啊！”
“可那贼人被神尊大义灭亲斩杀，这难道还能有魂魄留存.......”
楚潋听得微微闭上眼，扬起头。她面色苍白剔透，仰面照在天光下像一捧快要化开的雪，料峭冰凉。
季归闲被捧雪晃得眉心一跳，想也没想将窗户“啪”一下关上，动作干脆利落。
屋内人纷纷朝他看过来，楚潋也睁眼转头看他。
季老鬼双手抱臂，朝她璨然一笑：“有点吵，我这个人比较内敛，喜欢安静。”
李明月道：“动静已经够小了，我都没让金甲军大肆搜寻。”
“这是白玉京。”楚潋冷冷道：“邵灵嫣与你提条件尚且如此不客气。因有原清玄，万钧仙府还真是肆无忌惮。”
鸿蒙之初，一以化物，间分六界，各得其位。后人界李家帝王立太微，设白玉京，辖仙城无数。天上神国风头鼎盛，与万钧仙府一并横亘尘寰。
可如今看来，天霄界虽一派和乐融洽，内里还是万钧仙府把持神尊赫赫威严行事，隐隐压过白玉京一头。
李明月负手而立，叹息道：“如今神尊还是准圣，若有朝一日神尊先鬼帝一步合道，照万钧仙府凛然作风，怕是没我白玉京，不，是没其余五界说话的机会。”
她说完这话，转念又笑起来：“不过若是虚危山鬼帝先一步合道，怕是世间直接没了其余五界。这样想来，还是神尊通情达理一些。”
楚潋面无表情：“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还不着急。”
“好好好。”李明月取出一块传送符交到楚潋手上：“崔景也来了，他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结界封住，他带了禅宗的人。那帮大和尚金光一照，凭你阵法幻术精绝也留存不了，现在就走吧。”
楚潋接过传送符放在手里把玩，问道：“去北玄？”
李明月：“啊不，是去流光城。”
此话一出，除却啥也不知晓的季归闲，楚潋与常西面色都是一变。
“流光城。”楚潋语气微扬，问道：“去哪儿做什么。”
“不愿意啊。”李明月戏谑道：“那难道不是你楚潋的福地洞天...好好好，是流光城鱼龙混杂，万钧仙府也不能大肆抓你。我已经要人去找修补灵府的丹药，灵府修补完成前，咱一定一定低调做人，千万别被抓了。”
话听上去挺有道理，但楚潋知道，李明月这样安排一定也有捉弄她的心思。
她没再说什么，收好传送符。
眼见好不容易重聚的人马上就要走，常西十分不舍，拉着楚潋去楼下厨房打包吃食。季归闲绕过李明月跟上楚潋，也准备往楼下走，却被她出声叫住。
李明月：“季道友还请留步。”
季归闲回想一下潋儿对这女人的重视程度，屈尊降贵留了步。
“季道友。”李明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单刀直入，直言不讳：“你可是喜欢楚潋？”
季归闲挑眉。
白玉京逍遥王的冷淡威严取代了外露的的温和，显得有些严厉。李明月重复道：“本王问你，是，或者不是？”
季归闲笑起来：“喜欢啊，这世上，我如今最喜欢的人就是她。”
他说完这话，李明月没立即出声。屋内陷入寂静，可以听到楼下常西张罗洗菜切菜的动静。
半晌，李明月深深叹气，道：“楚潋稚子心性，爱恨分明，喜欢谁就对谁好，做什么都掏心掏肺。本王还有现在外面各处抓她的人，许多都受过她的恩惠。本王不知你是什么身份，只是想告诉你，她若是对你无意，你就莫要扰她心思。”
季归闲忽然侧头，莞尔道：“哦，那你说，她为那个师父，那个什么什么神尊种灵姝花林，也是因为喜欢？”
“男女之间的喜欢。”李明月答道：“很喜欢。”
话音刚落，李明月面色忽然一变。
她呼吸几乎是被迫屏住，心口骤然压下一股极其冰冷悍戾的威压。紧接着她腰间血红色的腰牌漂浮而起，不断向外散发光华将李明月整个人团团包裹住，堪堪抵消那突然出现的恐怖气息。
“你——”李明月稳住呼吸，伸手按住腰间令牌，讶然看向季归闲。些许警惕浮现在她眼中：“你不是炼虚期，楚潋知道吗？”
“我是炼虚期。”季归闲斜睨向她，眼中瞳色极其黑沉，透不出一点光彩。这样的神色让他身上吊儿郎当“好相处”的氛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强硬傲慢：“我从不欺瞒她，她知道我知道的一切。我还曾与她共享躯壳，共享全部。远比你亲密，无需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