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日暮，天空变成雾霾蓝，雨这会儿小了些，淅淅沥沥地砸在玻璃上，为清吧里流淌的音乐铺了一层底噪。
江昱然和鼓手对视一眼，熟练地换了和弦，电吉他独有的音色搭配均匀鼓点有种说不出的chill，为夜色增添了几分迷蒙。一曲结束，卡座上的客人纷纷很捧场地鼓掌，他一一和其他乐手碰了下拳，迈开长腿走到吧台。
“葡萄气泡水？”Mark忙着换壁纸，头都没抬地说。
“嗯，”他瞥了眼Mark的手机，“活久见，你还舍得换锁屏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Mark痛心疾首地捶了捶胸口：“Yuki塌房了，她竟然有男朋友，骗得我好苦！”
愤怒的土豆越说越生气，将手里酒瓶猛地往桌上一拍，忽地反应过来这酒身价四位数，立即心疼地拿湿纸巾擦了擦瓶身。
“我决定以后只喜欢纸片人了，经济又保险。”
江昱然轻笑一声，又瞥了眼门口的方向：“...她还没来？”
“谁？”Mark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沈羡瑶，抬头看了眼表。
“对哦，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过来，我可要扣工资了。”
“......”
吱呀——
两人正说着，沈羡瑶终于姗姗来迟，将门拉开一条缝硬生生挤了进来，门外雨声骤然放大。发丝还垂着水滴，浑身潮乎乎的特别不舒服，她在门口垫子上来回踩了几脚，这才放下书包和雨伞搓着手往吧台走。
江昱然盯着她绕进吧台，关心的话临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迟到了。”
沈羡瑶淡淡应了声：“不好意思，我没带伞，路上耽搁了些。”
安岚最近的天气预报很不准，这雨来的突然，她在牺牲书包和花20块钱买把新伞中犹豫再三，还是不情不愿地选择了买伞，一边暗戳戳地心疼悔恨，20块钱都可以买五袋草莓牛奶了。
江昱然瞥了眼还滴着水的雨伞，他今天其实也没带伞，蹭了陆洋阳的伞到车站。
“你怎么不上去弹了？”沈羡瑶指指舞台，顺势熟练地擦起杯子来。
江昱然懒散往长腿凳一靠，语气理所当然：“又没给出场费，偷个懒还不行了。”
“小牌大耍。”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他转着玻璃杯，静了瞬，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分班结果出来了。”
沈羡瑶掀起眼皮：“嗯，我知道。”
江昱然依旧稳定发挥，以年级第四的成绩考入重点班。
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了一个班的。
短暂交谈过后，空气又陷入沉默。
他望向窗外：“雨好像下大了。”
沈羡瑶顺着他目光看去，除了点头之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江昱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没话找话，正了正神色，将剩的那点气泡水喝完，又重新拎着吉他上台演奏。
一晚上的时间转瞬即逝，沈羡瑶打了个哈欠，将刚做完的数学练习册塞回书包。
她有些犹豫地走到Mark身边，终是下定决心问道：“那个...这个月的工资能今天发吗？”
Mark推了推墨镜：“嗯？离结算的日期还有两天呢。”
“我知道，”她喉咙上下滑动，“这次就当是例外，拜托了。”
她很少求人，尤其是在钱这样的事情上，周围空气都变得闷热，连带着呼吸有几分不畅。
Mark被弄得有些不自在，手臂来回摩梭脖颈，勉强点头：“好吧，看在你的工作完成的都还不错的份上。”
沈羡瑶如释重负地弯弯眼角，赶忙道谢。
虽然到手只有不到两千块钱，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相当可观的数目。
她将书包跨到肩上，拎起晾干的雨伞，正好路过站在门口原地不动的江昱然。
“那个...”门刚被推开条细缝，身后人突然将她叫住。
沈羡瑶脚步微滞，转回来打量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
今天不光只有她一个倒霉蛋，江昱然也没带伞。
“一起吧。”
江昱然怔了瞬，似乎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容易。
“...谢谢。”他单手撑开门，好让她方便开伞。
砰！
透明雨伞随之绽开，融入水淋淋的夜色。
沈羡瑶却没迈动脚步，忽地勾勾嘴角：“你求求我。”
他肉眼可见地僵在原地。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带着点恶作剧似的卑劣心态的，可她就是莫名地想看江昱然吃瘪，好奇他另种姿态的模样。语气软点身段低点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她瞥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撇撇嘴作势要往前走。
她早就发现，江昱然是有点洁癖和强迫症在身上的，雨天的地面滚满粘稠泥土，冰凉雨丝弄得浑身都是，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头疼的事情。
果真，在她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拜托。”
眼里的笑意多了些，沈羡瑶转回身，十分大度地将伞连带着书包一同塞给江昱然，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喂，”江昱然愣住，赶忙走了两步，“怎么给我了？五百米以内就有家便利店，我去那里买一把就行。”
身上少了书包的重量，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她解释道：“这伞太小，站不下两个人。”
“没关系，我喜欢下雨天。”这倒是实话。
雨水顺着下颌线流进衬衫，凉丝丝的，沈羡瑶回头瞥了眼他，却怔在原地。
江昱然蹙着眉，将伞收起来，一副要陪她一起淋雨“英勇就义”的模样。
她哭笑不得，连忙将书包抢救回来。
雨伞重新绽开，只不过这回伞底挤了两个人。
她轻叹一声：“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挡不严实，可怪不得我哈。”
天气雾蒙蒙的，他们并排挤在一起，只有书包完完全全地在伞的庇护之下。肩膀随着脚步幅度有意无意地摩擦，夜晚温度很低，接触过的肌肤却掀起微微热浪，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江昱然放慢步子，伞却不知不觉的往少女的一侧倾斜。
这条街沿途有很多小店，沈羡瑶路过花店的时候买了束花，主要以郁金香和白玫瑰为主，配色清新鲜亮，风一吹带来阵阵芳香。
江昱然说的便利店很快就到了，等他付好钱拎着新雨伞出来的时候，却看见沈羡瑶正趴在隔壁蛋糕店的玻璃橱窗，珀色瞳仁跃动着星点光芒。
蛋糕店的装修简约小资，放在从前，她肯定连门都不会踏进去，今天却一反常态，在心里简单盘算后推门而入。
江昱然跟着她身后进来，门口挂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甜腻腻的芝士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欢迎光临，需要我帮忙推荐吗？”柜台后的小姐姐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不用，我先看看。”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在蛋糕店转悠起来，眼睛扫过一个个精美的蛋糕。
角落里一个6寸的草莓蛋糕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瞥了眼价格牌：299。
小姐姐立即热络地给她介绍起来：“这款是我们家销量前三，用的全都是动物奶油，里面是冰淇淋夹心，甜而不腻。”
沈羡瑶有些心动，却仍旧因为超出预算的价格犹豫。
“对了，现在店里有活动，全场买两个打八折。”
她眼睛一亮，下意识去看身旁的江昱然。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脸憋得有点红：“那个...你最近过生日吗？”
“早着呢。”
“考进重点班，不想买点什么庆祝一下吗？”
“意料之中，不太需要。”
“晚上好无聊啊，如果能吃个香香甜甜的小蛋糕再好不过了！”
“......”
见他无动于衷，沈羡瑶心一横，打算再看看别的。
江昱然将手里雨伞转了个圈，忽地勾起唇角：“你别说，突然还真挺想吃的。”
还没等她高兴太久，他话锋一转：“你求求我。”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在心底长叹一声，认栽开口道，“求..”
话还没说完，他伸手轻轻往橱窗一指：“这个，包起来吧谢谢。”
她抿抿嘴唇，转头看他。
江昱然单手接过包装好的蛋糕：“我心血来潮，想过阴历生日。”
...真的假的？她接过心心念念的草莓蛋糕，低头吸吸鼻子，满足地沉了口气。
两人前后脚从蛋糕店出来，夜色比刚刚又浓了几分。
雨已经停了。
他耸耸肩膀，看向手中雨伞：“早知道不买了。”
沈羡瑶两只手满满当当，再加上两肩书包重量，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垮。
她突然想到什么，抽出花束里的一朵郁金香，塞给江昱然。
“喏，这个给你。”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她将书包颠了颠，语气轻快：“新同学，下学期见。”
江昱然在原地怔了许久，郁金香瓣上还沾着些露珠，衬得颜色愈发的娇艳，他握紧花茎，低头闻了闻。
往家走的路上，他打开百度在搜索框里输入：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
界面刷新，醒目大字弹出来占据视线：热烈深沉的爱。
江昱然脚步停滞，右眉微微挑起。
“回来了？”
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沈如晴将沾着水的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从洗手间出来。
“今天下雨了，你是不是出门没带伞？”
沈羡瑶晃了晃手里的雨伞：“买了把。”
“那就好，还不算死心眼。”沈如晴笑道。
她这才注意到沈羡瑶拿着的花束和蛋糕，一时愣在原地，眼珠子转了转。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沈羡瑶抿抿嘴，将东西尽数放在餐桌。
沈如晴脑袋凑过来，捏着手指小心将蛋糕打开，心疼地蹙起眉头：“这得多贵啊。”
“不贵，今天刚好赶上打折。”她并没有告诉妈妈具体数额。
“我考进重点班了。”
沈如晴愣了瞬，随机一点点地绽开笑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真的？”
她点点头。
沈如晴激动地过来抱她：“我就知道，你向来是个争气的好孩子。”
“那是该好好庆祝一下的。”她从厨房里兴冲冲地拿出盘子。
屋子里却骤然变得黑暗，只有微弱烛光摇曳，照亮了母女两人的脸。
“妈妈，生日快乐。”沈羡瑶轻轻说。
沈如晴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
她拿着纸刀，将带有白巧克力和新鲜草莓的一块蛋糕分给了沈如晴。
狭小的屋子里突然变得特别安静。
黑暗中，沈羡瑶听见克制而细微的声响。
她希望是沈如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