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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1 / 1)

11月20日,早晨七点,梁宛抵达奥斯陆。

天空还是一片泼了墨的深蓝色,太阳没有升起。

入境取完两箱行李后,她蹲在机场角落的柱子边,捣鼓早早从某网购软件上买的流量卡。重启手机断开机场wifi后,工作群里的消息开始不停弹出。

成功了。

她长舒一口气,摁灭手机屏幕。

没有人需要她报平安。

新买的抹茶色旅行箱已经被摔出黑色的划痕,梁宛弯腰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中看不中用。可她偏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

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雪在灯光中慢速落下。

要不是为了雪景,她也不愿在冬天出行。厚重的衣服将行李箱堆得满满当当,往身上一穿,把人裹成一只熊,行动还不便。

但她也不喜欢夏天就是了。

她很挑剔。

作为一个不喜欢做计划的人,梁宛这才开始查询去民宿的交通,用她仅会的一门外语与人沟通,找到了火车站。但找Vy售票机花费了她不少时间。折腾完坐上火车,已经是中午。

尽管这里的“中午”天还未亮。

这个时间的火车上人不算多,扫视一圈,亚洲面孔并不少,多是游客。

梁宛不擅长分辨不同国家的人,不过她倒是听见了有几个人在用日语交谈,只是听不懂。

不断行驶的火车掠过无数风景,但在黑夜里,梁宛只能看见它们模糊的轮廓。她往车窗上吹了一口气,用指尖写下:LW。

再平静地看着它消失。

雪夜很安静,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她,一切的浮躁都被列车与轨道摩擦的声音抹去。

没有人认识她,意味着她也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触碰法律底线,即便丢脸,等她回国,这一切都会翻篇,成为她人生中不足为道的插曲。

梁宛弯了弯唇,删除之前收藏的丹麦精/子库信息。她还是想面对面挑选,想体验一次,尽管这对对方来说会有些不厚道。但——就请允许她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有一次偏离航线的错误。

经济舱的位置对长途飞行来说逼仄狭小,她的腰痛得根本无法入睡,此刻身体受窗外黑夜的影响,更是乏力。梁宛浅浅打了个盹,醒时已到市中心,天色也逐渐明亮。她飞快地拖着两个行李箱跃下火车。

拿出手机正准备查询下一步,这才看见徐菲林发来的五条消息,没有一条不是关于工作的。

梁宛深呼吸,打下一行字。

「Alice姐,我在休年假,这个项目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经和Ben交代清楚了。」

她想说不要打扰她的休假,但斟酌再三,还是软了语气。

「我4号回来。如果Ben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再问我。不过因为时差关系,我可能无法及时回复消息。」

梁宛在最后补上一个emoji笑脸表情,丝滑切换到地图开始导航。换乘一次地铁后,她终于抵达民宿,手已经有些脱力。

老旧的民宿没有电梯,无尽的旋转楼梯窄小,走到四楼时,梁宛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忙摘了围巾大口吸气。

好在民宿很干净,不用与房东碰面。订购时没有单人房的选择,于是房间里有两张床,空置的那张正好让她堆一些衣物。地段也好,拉开窗帘就能看见街对面的地铁站,拐个弯就是一整条商业街。

梁宛倒在床上,无比想睡觉。

但她看见窗外的天开始蒙蒙亮起,太阳还未越过地平线,光就将整片天空都染上黄色。

梁宛知道,她如果现在睡过去,再醒来恐怕就是晚上,时差无论如何也倒不过来了。想到这,她弹坐起来,扫了一眼手机。

徐菲林回复:「忘了忘了。记得多拍点照,带点纪念品或者男人回来。」

梁宛笑了笑,若有所思。

奥斯陆在晨光中逐渐显露其面目。

她看过挪威旅行推荐,大多都说奥斯陆颇为无聊,城市风光在欧洲也不算独特美丽,周边尚有些不错的徒步点。

日出后下了一夜的雪变成了雨,天空阴沉沉的,算不得好天气。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梁宛的心情。

她这次来挪威,比起看风光,还有其他意图。

梁宛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换了件短款白色羽绒服和直筒的黑色加绒冬裤,穿了双来这里之前刚买的雪靴。

有点冷,但她也要难得地顾着风度,为了她此行的目的。

雨水融化地上的积雪,变得泥泞难堪,梁宛撑着伞勾着脚趾,走得很慢。

下雨天让本就不多的行人变得更少,她背着相机,选取些别致的景色记录。

十一月底的日落时间很早,梁宛边走边搜攻略,决定在日落之前去一趟蒙克美术馆。

梁宛虽然不爱做计划,偶尔也丢三落四,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旅游,除了非洲、南美洲和南极大陆还未踏足过,她都已经独自走过一遭。她的方向感很好,懂得变通,陌生的城市对她来说并不难走。

这陌生感反而令她感到安定,和一种可以短暂逃离现实的快意。

她的旅行一直很随性,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打卡。听闻《呐喊》因颜料原因正在褪色,美术馆无法将其全天展出,只能每半小时展出一幅,梁宛见到的是石版画,她拍了一张照,便不等其他版本了。

对于生命中很多事,她都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没有学过艺术的梁宛对这些作品只有最纯粹和朴素的欣赏,理解并不深刻。

从美术馆出来,天色将暗。

梁宛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她在这里逛了三个小时。

她匆匆查询奥斯陆值得一去的酒吧,发现有一家叫做HKOK的酒吧就在民宿附近,据说是世界排名前十的酒吧。

梁宛对酒吧的了解很少,仅限于去云南旅游时,在丽江古城驻足过的一间。当时她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鸡尾酒饮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被雇佣的气氛组把座位让给真客人,一个个卖力跟着音乐蹦迪。她不懂那样的乐趣,喝过几次酒,也始终不能感受其魅力。

HKOK没有显眼的招牌,入口只一个狭小的木门。

梁宛一边感叹如今社交网络搜攻略的便捷,一边收起滴着雨珠的伞打开门。

酒吧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昏暗的灯光与窗外渐暗的天色交织融合。

醇厚如酒的女声轻轻哼着曲调,唱片机不停旋转着。

里面的人大多坐着,用不高不低的声音交谈。

梁宛快速扫了一圈在场的男士,顿了几秒,垂眼为自己不纯的动机感到一丝羞耻和内疚。

门边的一位女士笑着用英语告诉她:“你很幸运,再晚一点就要排队了。”

梁宛微笑道谢,在一列酒名中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友好的——Cloudberry,在剩下的两个位置中选择了角落里靠墙的。

她留意到酒吧里的男士只有三位是独自前来,还有两人是和男性朋友。有两位模样不错,身高大约也不低,虽然他们此刻坐着。只是不知道性格是否容易接近,也不知道有无家族病史。

她惯性地将工作时分析利弊的状态延伸过来。

到实践的时候了,梁宛才发现之前预想中的行动对她来说十分困难。她以为自己可以借着酒精上头,冲动地把这事完成,风流一回。可半杯鸡尾酒入肚,身体微热,她却仍旧没有感受到半点冲动,理性完全占据了她的大脑,不断打着退堂鼓。

这太荒谬了不是吗?

三个月前,她去看了心理咨询师。是的,即便她表面不说,但她内心一直渴望一段亲密关系。换句话说,她是想要恋爱的,但却无法做到。

她不是没有对男人产生过好感,但那种好感都在与对方关系拉近时消失殆尽,她本能地觉得“还不够”“她还不确定是不是他”。

心理咨询师说:“你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这很难改。

她的性格,来自于她成长路上的每分每秒。

她今年二十八岁,而此前她主动过的对象只有一位,是一见钟情。在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时候,她感觉到全身血液冲上大脑,带着扑通扑通的心跳靠近对方,询问其联系方式。结果并不意外,对方拒绝了她的要求。冷静下来后,她自己也觉得甚是荒谬。只不过是大街上的惊鸿一瞥,对方恐怕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但那样跳脱的行为发生在她大学时,如今再也不会了,甚至于连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她都已经不记得。

即便是现在,她想要冲动的理由也不过是她想要有个孩子。

梁宛接受了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有伴侣这个事实,她反而豁然开朗了。

她从不觉得孩子是人生中必要的,但她静静思考了一个月,意识到自己还是想要拥有一个可以爱的人。她希望她的生命里有一个联结,而不是孤立无援。

梁宛对自己是诚实的,明确知道自己的缺点和特点,比如说她是害怕孤独的。但她无法降低自己对爱情的标准,无法选择和一个不够爱的人共度一生。

她知道现在女性一个人也可以拥有孩子,譬如说利用精/子库。梁宛搜寻了不少资料信息,看中了丹麦的精/子库,一整套流程下来的费用虽有些昂贵,但也能接受。

可梁宛怕针,更是害怕那长得过分的取卵针。也无法从一片冷冰冰的照片或文字描述中抉择。

她不是一个低欲望的人,此前一直自我解决。

梁宛想,不如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疯狂一次。

酒吧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街上的冷风再次灌入。梁宛顺着那个方向抬眼看去,新进来了一对男女。她垂下眼眸,盯着酒杯顶端几乎消散的云。

今天还是算了吧,这才第一天。

她起身正要走,眸光掠过木门那一隅,身形忽然顿住。

门边角落竟还有一个座位。

单独的旧绿沙发,一盏昏黄的台灯,被一株绿植隔开的空间。

孤岛般的位置,仿佛在说不想与人交流。

那是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更确切些说是东亚面孔。以梁宛的角度看去,他微微侧着脸,眼窝比一般亚洲人深邃些,是混血吗?他低着头,桌上摆着一杯蓝色的鸡尾酒,细边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视线凝聚在面前的电脑上。在这里还要坚持工作,梁宛不禁感同身受。

他的度数应该不高,透过镜片的五官几乎没有变形。

梁宛曲腿,重新在位置上坐下,食指无意识缓缓刮蹭着酒杯边缘。

她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这个男人令她觉得安心,可同时有又不可言说的危险,这种感觉很朦胧。

他的双眼皮很好看,扇形细窄,垂眼时显露得多一些,透着些慵懒。睫毛很长,长得让她无法看清他藏在阴影中的眼睛。他的瞳孔会是什么颜色?黑色?琥珀?

梁宛不喜欢薄嘴唇的男人,没原因,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的唇形生得极为好看,不薄也不过厚,只不过不笑的时候透着冷漠。

梁宛托起自己的下巴,定定看着。

他的下颚线也很完美,硬朗又不过分粗旷。利落的短发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宽阔的肩膀撑起褪去外套后的黑色衬衣,她喜欢他的气质。

梁宛的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游移。

他虽坐着,但她能从腿的弯曲判断他的比例。他应相当高,肩宽腿长,小腿比大腿更修长。只是沙发的扶手挡住了他的腰,不知道腰细不细?他的身上有少许健身痕迹,虽看不透,但一定不过分。梁宛不喜欢硬邦邦的块头,也不喜欢排骨精,她很挑。

梁宛觉得这个男人的身材应当正好符合她的审美,但黑色的衬衣透不出任何轮廓——

她在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梁宛恍然回神,慌乱收回目光,酒杯里的Cloudberry已经见底。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头顶,羞耻感蓦然加深。

她刚才是对一个陌生男人进行了眼神骚扰吗?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些越界的想象?

她心虚地瞄了男人一眼,幸好没有被他发现,没有给他造成困扰。

梁宛捂了捂跳动过快的心口,起身往门口走去。

起初,她是想离开回到民宿。

走着走着,她放慢了脚步。

男人接起了电话,对方说,他安静聆听,面无波澜嗯了一声,开始阐述他的观念。

是德语吗?梁宛想。

不少人觉得德语念起来气势太足,有时显得凶狠。但她不觉得,男人的声音低沉自然,说起话来平静理性,很好听。

梁宛佯装拍店内的摆件与装饰,脚步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男人结束了通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

他应当不是游客,从穿着到坦然自若的模样,都应该是住在这里的人,又或许是住在德国?也许是华裔?或者是有些许混血基因?又或者是韩裔日裔?

他有家族遗传病史吗?希望没有。

梁宛控制不住那近乎骚扰的想法。她决定在失控前快速离开这里。

关上相机,她快速拉开木门往外走。

“女士!”

酒吧里不知是谁忽然用英文喊住她,许多双眼睛朝她看来。

男人还在打字。

“外面在下雨,不要忘记你的雨伞。”

梁宛怔了怔,意识游离地回到酒吧内,找到刚才放雨伞的地方。

“谢谢,我记性不大好,总是会忘记东西。”

“哈哈哈,其实你只要出去淋到了雨,就一定会想起来的。”

梁宛又朝那人道了一声谢,转过身。

木门,那个男人。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够木门的把手。

街上又冷又阴湿,从这里步行回去,她还需要在黑夜里走两刻钟。

但这没什么,奥斯陆的天气总是这样的,她应该习惯并接受。

别想了。

梁宛在大脑里不断地提醒自己。

木门唰一下被她拉开,冷风与斜飘的雨丝吹入,然后重新重重地合上。

酒吧内被风声掩盖的交谈声重新冒头。

“先生,冒昧打扰您。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伞还收在梁宛的身侧,没有展开,她站到了男人面前。

在挪威没有人认识她不是吗?反正她此行的目的本就不纯不是吗?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被拒绝也没有人会知道。

何况,这样的邂逅也许只有一次。

明天,后天,他也许都不会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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