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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下(1 / 1)

林中闷燥,仿佛就要下雨了。

如意车缓慢行驶,轱辘车印滚过泥泞的小路,留下一串串印记,傍晚林间寂静,小朝缓慢赶着车,天边晚霞斜斜照进如意车来,将张望舒的周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张望舒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投下柔和的阴影,他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髻边的花朵已有枯败之象,花瓣微微蜷缩着,带有一点焦黄,见状,小朝勾起唇,抬眼望向前方。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听说过张望舒这个人了。

张望舒其人,就如他的名字般清风明月,是汴京城里最耀眼的存在。他自少时便颇受汴京子弟仰慕,出身高贵又是张氏大族,世代簪缨,这是多少年积累出来的名声啊……可在卧虎藏龙的汴京城里,光凭一个人的门弟,是很难令所有人信服的。

可张望舒却不太一样,他十六岁便入朝做了官,成为太子少师,年纪轻轻便混迹在官场里,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世人看他,都道他如疏风朗月似的高洁,大魏少有的谦谦君子,却也有人评他,此人不过是权势之下的追逐者,参半不透,野心勃勃。

但对于小朝来说,张望舒,和她是一样的人,又好像不太一样。

汴京很大,有时却也很小。

犹记十三岁那年,她曾远远的见过张望舒一面。其实在此之前,小朝不止一次的听说过“张望舒”这个名字了,不是茶楼酒肆里某位说书先生孜孜不倦地讲着他的故事;就是细雨十三楼里一些入阁不久的小姑娘们在聊他,红着脸眼眸痴迷……那段日子里,小朝到哪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时她就闷在心里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见到这位“张望舒”,她定要当着他的面奉承——你可真是威风啊。

直到三年后,那个雨夜。她接到楼中密令,要去秦楚馆里杀一个人,她本是不识得张望舒的,更没有见过他的模样,只是在经过包厢时,听到有人唤着他的名字。

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萦绕在她心间,她想要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朝退后几步,侧过身,透着那雕花窗棂就那么望了过去。

屋内,是一个陈设精致、古典华丽的雅间,由七八个人组成的酒席,其中有几人她还十分眼熟,是朝中颇有名望的世家大臣,一曲悠扬,酒香相融,美酒缓缓倒入那镂空的玉杯,在杯中流光溢彩,仅一眼,她便迅速在人群中锁定了一道身影,只见他身着一袭玄色宽袖袍衫,头戴玉冠,衣摆处镶绣的金丝鹤纹衬得他更加俊美绝伦,气度逼人,她虽没见过张望舒,可凭着杀手的敏锐与女人的直觉,她心知——此人便是京中那位赫赫有名的张望舒张大人了。

仪容端正,身姿挺拔,那清冷的眸色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远远望去,真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果然是谪仙般的人物啊……他就那般端坐在堂上,混迹在觥筹交错的声色之中,不染尘埃,众人推杯换盏,谈笑中杯觥交错,唯他轻捧酒杯,垂眸凝视着杯中的清酒,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就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一刻小朝就在想,她来此是为了取人性命,做的是阴暗勾当;而他在此却是玩乐交友,悠哉惬意,谈笑之间尽是风雅情趣。

可真不是一类人啊……

秦楚馆人多混乱,什么都有,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那个人,任务完成她没有任何留恋。

忽然死了人,顿时,整个秦楚馆就如沸腾的水一般开始暴乱。

小朝趁乱离开了。

她独自绕到了后巷,想要避开前门乱糟糟的人群,可还没走几步,就见前方小道上,有一个人,正踉踉跄跄地走着,竟是张望舒。

来时的雨未停,细雨如丝,轻轻划过小朝耳边,她眸色明亮,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一前一后,遥遥相望,却永远无法平行。

他像是有些醉了。

张家的马车在他身后跟着,侍卫们劝他上车,他却不愿意上,执拗的要一个人走回去,还不准有人跟着他。

长街寂寥无人,顿足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小朝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走着张望舒走过的路,冰凉的雨滴落在她脸颊,也冼去了她身上的血腥味,雨势渐渐变大,路上行人纷纷争着躲雨,她忽然抬头望向天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哦,原来今夜没有月亮啊。

………

………

李明景不在身边,小朝心里没有了顾虑,倒是放开了手脚。这几日无论追杀来的刺客有多少,来多少人,她一个都没有放过。

结果也可想而知,两败俱伤。

只不过,她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入夜后,月色朦胧,小朝将如意车停在湖边,便下了车,山林野间人迹罕至,四处寂静,唯有风声草动,茂盛繁密的草丛里飞着不少萤火虫,在夜空中飘摇闪动。

这几日接连杀敌不断,她身上染了不少血污,一低头,难闻得厉害。小朝将干净衣裙放在湖畔上,便缓缓往湖边走去,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湖面上,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霜,低垂的发髻松散开来,青丝飘浮于水面,小朝解开了衣衫,飘渺月色下,难掩春色。

水很凉,小朝身上还有伤,不敢洗太久,简单的清洗一下,便擦干净身子穿衣了,肩上的伤口需要重新上药,她自己摸索了好一阵,才弄完,刚穿戴好衣物,小朝忽然动作一滞。

她顿了一瞬,缓慢回头。

如意车上,那个原本应该好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某人,此时正懒洋洋地倚坐在车门旁,静静看着她。

那双淡漠漆黑的眸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看她,就如是在看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半点波澜都没有,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小朝还是在他眼底清楚的捕捉到了一丝躲避。

他不知醒了多久,又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了多久。

二人眼对眼,傻瞪了半响。小朝反应过来,陡然伸手,一下就将手里的香帕甩了过去,好巧不巧,正好甩在了张望舒脸上,也将他的视线遮掩住了,小朝趁这个时间迅速系好衣带。

张望舒被香帕砸中,习惯性往后仰了仰,待他反应过来,没忍住,抖着肩笑出了声。

“………”

平生第一次,小朝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羞愧难当,愤愤不平。

尤其是这道意味十足的笑声。

她再也忍不住,反手抄起地上的秋水剑,嗖的一下就跃上了马车,张望舒刚拿开脸上的香帕,就见一道寒光掠过他的眼前,快如闪电,银白色的细长软剑小巧而锋利,长三尺,游走间灵活如蛇,尖锐冰冷的剑锋此时此刻正立在他身前,小朝冷冷睨着他,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这驾势,仿佛只要他有一句话答的不对,就会一剑杀了他似的。

可他却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深邃的眉目微微一扬,眼含笑意:“姑娘手劲极大,这一帕子砸过来,实在是疼到忍不住笑了,还望姑娘莫要误会。”

油嘴滑舌……

他明明就是在笑她!!

小朝气不顺,咬紧唇,乌黑的秀发还在淌着水,正一滴一滴地落在马车挡板上,她的声音极冷:“姓名?”

他微微一顿,答道:“张望舒。”

小朝:“年方几许?”

张望舒:“二十二。”

小朝:“哪里人?做什么的?是济州的还是汴京!!为何在此?!”

她语速极快,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似是在试探着什么。张望舒却答得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都落在实处:“生在汴京,长在汴京,心也在汴京。东宫属臣,太子少师。”

小朝:“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张望舒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一个姐姐和一个母亲,还有祖母。”

小朝:“是否婚配?”

这话越问越怪,张望舒却还是耐着性子答:“未曾。”

话落,他眉眼微挑,漆黑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小朝,“这些事,姑娘不应该都知道吗?”

“何故还要再问?”

他忽然发问。

这些事,小朝的确知晓,关于张望舒的一切,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她只冷冷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说道:“我知不知道,是我的事,你答的对不对,却是你的事了。”

“今日之事,往日之情。我总要问个清清楚楚,否则来日回了汴京,出了事,我去找谁说道呢?”

小朝明眸如水,笑道:“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张少师?”

“是。”

他轻轻一笑:“姑娘说的极对。”

有风涌进了如意车,张望舒抬手将小朝手里的秋水剑往下一推,微微眯起了双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有意无意的拉近,他眉心微动:“那姑娘又叫什么名字呢?”

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小朝,张望舒心里很确定,他并不认得她,更没有见过她。

“比起这个,张少师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刚刚坐在那,看多久了?”小朝用剑指着张望舒刚刚倚坐的地方,细长的秀眉微微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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