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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司昭(1 / 1)

霞影西沉,钩月清廉。

百草碧翠,百花含香。

夜之初,南祈皇宫,朱墙琉璃瓦,灯绵长廊,宫女手中持物过廊,侍卫腰间配刀当值,井然有序。

弯廊尽头,穿过垂花门,是一处湖上水榭,名汀兰。

红灯伴清风,曲桥映湖波,风微枕凉。

绿田沃几里,连榭台之上,佳人成双。

话声都被欢快鱼儿挡去不少。

“小将军的心啊,最好骗了。”檀允珩怀中抱着一只纯黑四耳猫,闲适倚在美人椅上,这猫正伏她臂弯处睡得憨香。

翘檐下宫人早早挑灯,红灯燃白,似落日倒影。

照着她眉眼如春,落在光影里的玉容圆活一笑,说中掩着狡猾。

那坐她对面的姑娘,手肘堪堪搭在一旁,鬓角抵着手腕处,手指灵活地在发髻上轻轻敲着,一本正经学着檀允珩的语调,“小将军的心啊,最好骗了。”

学了个四不像,引得二人轰然大笑,台下鱼儿宛如惊弓之鸟,倏然游离是非。

檀允珩怀中的猫惊醒,四爪踩在她琵琶袖上,纯黑眼珠在幽暗中怀疑猫生,她手心正安抚着。

刚真的没控制着,笑出了声,实在是惹人笑眼。

北冥玉见,是北冥公主,自七岁被送来南祈。

是她一见如故的挚友。

只比她小几个月,她端阳及笄,玉见中秋。

“几日不见,阿见都学坏了。”檀允珩怀中四耳猫被安抚住,调侃道。

今早在城门之事北冥玉见也是刚听阿珩亲口相告才知,听上去阿珩当真是有趣极了。

“坊间那话怎么传来着?”她手指在鬓角处动了动,言行放松道:“司昭一枝花,片叶不沾身。”

“未曾谋一面,便亲缝的绣球送给陆世子,你呀,当真是下定决心了。”

昨儿阿珩生辰宴上,她端坐一旁,瞧在眼里。

权贵高门无外乎亲王、封荫还有朝臣,几位亲王刚愎自用,手中都有先皇遗旨庇佑,授封荫之家多是先皇在时所有,和朝中旧臣仰亲王为尊,各奉各主。

在生辰宴上演了场血雨腥风。

既想求娶郡主,拉拢公主府,又唯恐旁人捷足先登,几位亲王之间显山不漏水的过招,看似人人不张口,却有人人各抒己见。

哪怕众人逼迫,当今圣上从不为难这个问题。

郡主不是公主,无需为皇室着想,随心便好。

只是这般而言,圣上和亲王朝臣之间针锋相对的局势,只怕会愈演愈烈。

阿珩很久之前跟她说过,圣上待她如亲女,只愿她是自己。

那阿珩怎么会眼睁睁亲瞧着自己舅舅因她,不得不与朝堂上的人多加周旋,殃及百姓。

于是有了今日城门择婿一事。

阿珩的绣球是在几个月前在她这儿一针一线绣的,说是没绣过,想绣一个来看看,连着她也绣了一个放着。

这会儿想想,怕不是当时便对自己及笄后,未雨绸缪。

绣球唯赠心上人。

不论男女,绣球只能送一人,若因绣球送给不喜欢的男子,日后遇着欢喜的,可怎么办才好。

眼前姑娘丝毫不在意,手中鱼食不断丢进湖中,水月静止的湖面上,很快荡漾起来,月浑成了波光粼粼。

檀允珩只想好好喂鱼,来日给她怀中的来圆儿抓条大鱼来吃。

她明白玉见的欲言又止,淡而不厌道:“阿见,不必忧心,我既选了陆简昭,已然为我自身思忖三番。”

北冥玉见不解,身子朝眼前人那边捎捎一挪,来圆儿径直往她怀中一扑,她稳稳接着,“与其大费周章,不如求圣上赐一道圣旨,直接给阿珩和陆世子赐婚,何至于我们阿珩今起个大早。”

若依她,一道圣旨,既解阿珩牵挂,又可让阿珩不吃蹩,何乐不为呢。

檀允珩将手中鱼饵一把掷了个干净,手心空无一物,她抬眸望着不见边幅的九天,寥寥残星,独月孤行,宁寂的月空下,总是过不完的白。

她回转头,斟酌了下,静言:“陆简昭这人,处事果断,强行赐婚,恐会适得其反,将人推向他处。

就算不会抗旨,但接圣旨终会迟疑,迟疑片刻,惯会捕风捉影的朝臣又会喋喋不休。”

北冥玉见不懂这些绕肠子的九曲玲珑心,却懂檀允珩心中所思,“所以阿珩想让陆世子喜欢你,主动向圣上请求赐婚,这样既不会让圣上被朝臣弹劾,指一门怨偶婚事给侯世子,又能巩固圣上的势力。”

檀允珩确想如此,到那时,手握士兵的昭平侯府,就是她舅舅的左膀右臂,换而言之,陆简昭是步活棋,这棋只能落在她这儿。

她浅浅道:“陆简昭久经沙场,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他的心最好骗了。”她手指够着北冥玉见怀中的猫,“你说对不对,小来圆儿。”

小来圆儿,很应景“喵”了一声。

北冥玉见握着猫的爪子跟檀允珩的手指盖了一下,调侃:“小来圆儿说,阿珩说的对。”

二人说说笑笑,约莫半刻钟后,有内侍一路小跑来榭台寻人,找到人后,未消停喘息,便道:

“郡主,皇上请您去兰榭。”

檀允珩稍稍坐直,寻问,“可有说何事?”今晚设宴款待陆侯父子,本就是朝堂宴席,不得带家眷,但皇后与公主除外,本就是皇室同辈,自当出席。

自然她也不出席,可她娘在,她自然在此等娘出来,顺带再和陆简昭偶遇一番,柳公公这会儿来寻她,倒是意外。

“郡主,请,老奴边走边说。”柳公公示意。

小来圆儿被北冥玉见抱着朝外走,檀允珩跟着柳公公往里走。

“昭平侯府,领兵二十载,赏无可赏,今儿皇上应了侯府一件随时可提之事,这陆世子在宴席后,就提了件事。”柳公公说话不快不慢,却让檀允珩回头看了眼他。

“何事?”檀允珩转头,眸中恍惚一瞬,何事竟让她早上见到那般稳妥的小将军,这么着急用君王口谕呢。

“陆世子想进司昭府查案。”

“陆简昭要进司昭府查案。”

檀允珩轻泠泠重复,朦胧碎银下,隐约可见她眉眼之间沾着轻轻一笑,霜白碎玉,冽冽清风,暗香浮动。

身后的柳公公接着道:“皇上想着司昭府上任司去岁告老还乡,郡主任职,今年郡主和陆世子同为司昭,依长幼分大小司昭。”

檀允珩满意点头,“挺好。”她还想着过了今日,想见陆简昭会有难度,这下人倒是主动给她送上门了,令她舒爽几分。

此人进司昭府,也只会是那桩案子牵扯,二十年前陆夫人中毒,并非至今无个结果,以前圣上查过,她入司昭府也查过,都卡在同一地儿上,查无实证。

陆夫人中的毒是小楼国独有。

小楼国,占个小字,占地却不小,甚至制毒一等一的高明。

她怀疑是妙亲王府与小楼国勾结,想以此药来牵制领兵的陆侯,也为把当今圣上从刚坐上的皇位上拽下来,找了替罪羊羔下毒,谁成想陆夫人硬生生抗过了十二个年头。

陆夫人性情如蒲韧,不愿让自己郎君因自己耽搁,让百姓置身火热,让圣上查探,咬死自个是误食。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无人心中当真,可无人不得不当真,陆夫人逝去后,圣上查,她查,可一切太晚,矛头对准亲王府,却没有实证。

抓不得。

陆侯和陆简昭得胜前的最后一战,便是攻打这国,那陆世子的眼疾也——

白日里,她进了趟宫,去了太医院,问道:“世上可有眼疾,能瞧见,见人不正常,第一次见就像是看见过这人,目光空泛的眼疾。”

有一太医告知:“有一种眼疾是,看男子是男子,看女子是女子,此人在落眼疾后,看到的第一个女子是何等模样,后头再看别的女子都是头一位女子模样,男子亦是,医书上称这种眼疾为‘同视’,顾名思义,一视同仁。”

若她不是陆简昭第一眼看到的女子,此眼疾行得通,她心落侥幸,又问,“可有解法?”

太医并非故作玄虚,“此毒小楼国独有,我朝医书记载有缺,不缺的药材皇宫都有,缺的五味药材不知有没有,除非轮试,但陆侯年事已高,陆世子乃我朝栋梁,万一试错,代价太大。”

陆简昭眼疾一事,想必是瞒着众人的,她想不到除了宫里的太医,陆简昭还能找谁,若人找了太医,这么个结果,不知心中该有多大落差。

若真是小楼国所为,恐是要等上一等。

再过一段时日,小楼国将作为南祈小国,来南祈都城觐见,到那时,看看小楼国如数进贡的珍宝里,有没有此毒。

若没有,她就让没有变成有。

檀允珩提裙刚踏上竹曲桥,柳公公在她身后,弓着身子道:“老奴先行告退。”

她倏而顿悟,舅舅这是在给她和陆简昭制造独处。

穿过竹曲桥就是兰榭,孑然一身的脊影,沉稳笔直,负手而立,杵在水榭里,琉璃灯高挂如扁舟,摇曳沉闷,

浅光珠白,在这人身上结了层银霜。

待檀允珩走近些,这人堪堪转身,朝她颔首,她点头回意,公笑浮在脸上,眸光与这人视线合上,她明他暗。

她先道:“司昭大人今日舟车劳顿,烦请早些回府歇息,明早辰时,前往司昭府。”声音不徐不疾,似东道主。

说完转身离去。

舅舅好意她心领了,不过她今儿早起个大早,也困顿不堪,该回去好补一觉。

她追陆简昭,自然她占主,重要的不是她如何做,而是让陆简昭如何爱上她,求娶她。

缠人那套,不对人人有用。

她用真,攻心。

既然来日共事,今晚寒暄,略显多余,给人喘口气,有些事明日也有机会。

孤舟飘摇,空滞一人,原地不动。

陆简昭被圣上留在此地,说是让他见一见小司昭大人。

女子无香,定睛清亮。

小司昭大人——

——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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