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安静。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秒。
二哈瞳孔地震，看向云袖，从喉间挤出了一声灵魂的：“汪？”
不是，她活够了？
修士耳力敏锐，她这声音虽小，却也足以让白衣青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谢无妄抬起眼，目光淡淡投了过来，看向这一早就发现蹲在角落的一人一狼……嗯？
似乎模样相较他数百年前在六合荒山边境见过的狼妖有些差异，眼神少了凶恶，要更清澈些。
至于旁边这位，修士每时每刻都会保持着灵力运转周天，谢无妄却在她身上感知不到修为波动。
只是一个凡人。
听她的话，似乎是六合荒山的职业殓尸人。
谢无妄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若有所思开口询问：“具体都有什么服务？”
来活了！
云袖眼睛一亮，掏出写退宗申请书剩下的纸笔，趴在大石头上唰唰唰写了起来，不过片刻就写好了，小跑着过去，隔着人形坑递给白衣青年。
云袖递完就低着头，拉了拉帷帽沿，乖巧等着。
离得近了，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青年骨节分明的指节，慢条斯理展开宣纸，白皙又漂亮。
好完美的手。
云袖没忍住多盯了好几眼。
面前的白衣青年淡声开口，声音清越微沉，“火葬为焚烧后葬其骨灰、土葬为葬其全尸、水葬为投入江河湖海，此三种我都明白，这第四种崖葬是什么？”
云袖揪着衣袖，小声阐述：“我、我想您与逝者有仇，或许不会想让逝者就此安息，这、这是我根据您的情况刚刚紧急定制出来的方案。”
“崖葬，就是将尸体吊在悬崖上，遭受风吹雨淋，由周围的食肉鹫鸟日日啄食，最后慢慢成为一具枯骨。”
旁听的二哈：……嗯？
“哦，对、对了，还有赠送的配套服务。”云袖指了指宣纸的背面。
谢无妄将宣纸翻过来，“七日悼词宣讲？”
云袖小幅度点头：“根、根据您的要求定制专属悼词，不满意可以改到您满意为止，每日早中晚在葬礼上念三遍，免费赠送七日。”
“另外如果您需要的话，还、还有专属大字报花圈定制，遗臭万年骨灰盒等等一条龙服务。”
谢无妄沉默两秒，目露赞许：“你很专业。”
云袖搓手，“那、那您看看选择哪种方案？”
谢无妄：“那就……”
“等等，等等会停！这种事都没人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吗！”
两人中间人形坑里一动不动的“尸体”忽然撅了起来，灰头土脸，脑袋带血，“我的意见难道不重要吗！你们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
云袖：OvO！
诈尸了耶。
云袖思索了两秒，从白衣青年手里抽回业务单，十分民主地递到了“尸体”手里。
她怯生生的：“那，你选选？”
“尸体”：？
坏了，家人们，今天给他碰见活阎王了。
云袖看着“尸体”抹了把脸，面色沉重，忽然一指天空，“看，飞剑！”
云袖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尸体”：“……你就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吗？”
云袖诧异：“修真界天上有飞剑很奇怪吗？”
远远地，看戏的二哈也不屑“汪”了一声：“寡见少闻。”
“尸体”：“……”
家人们，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一只狗鄙视。
“尸体”脑袋都气红了，陡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灵球捏碎，烟雾霎时散开，云袖的视线瞬间被白雾遮住。
浓雾中传来回响。
“无妄剑尊，我还会再回来的——！”
不过白雾只持续了短短两秒就被一阵忽然起来的强风吹散了。
云袖的帷帽被吹动，倏地飞了起来，飘向空中。
“欸——”
空中划过淡蓝色的虚幻剑光，云袖还没反应过来，一柄飞剑带着她的帷帽飞了回来，停在她面前。
“谢、谢谢。”
云袖低着头拿回帷帽戴好，才小声道谢。
她看向远处，“尸体”正在夜色中狂奔着，姿势狂放不羁，宛如海边的吗喽。
云袖指着吗喽，有些疑惑：“他、他不是您的仇人吗，不、不追吗？”
谢无妄收回剑，语气平静：“我与此人素不相识，并非仇敌。今日只是办事路过此处上空，此人忽然大喊着什么‘为了家人们’‘必上热门’就冲了上来，然后便撞到折竹上，掉了下来。”
云袖：“折竹？”
谢无妄：“我的剑。”
原来是碰瓷的。
云袖眨巴眼：“那不杀了吗？”
谢无妄：“……应该不。”
云袖：“哦。”
她低头扣手指，这样就没活了，她该去哪挖八块橙灵石给二哈呢……
正思考着，眼前的白衣青年拿着剑，抖搂了几下，没动静，云袖正奇怪他在做什么，又抖了几下，忽的从剑里掉出来半块边缘被啃了缺口的绿灵石。
他看着这半块灵石沉默了两秒，顿了顿，“耽搁了阁下做生意的时间，若阁下不嫌弃的话……”
二哈：“嗷呜嗷呜嗷！”
“不嫌弃不嫌弃！”
修真界的灵石有品阶之分，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赤灵石是最低的品阶，一颗橙灵石可换十颗赤灵石，一颗黄灵石又可换十颗橙灵石。
这样换算，半颗绿灵石就相当于五十颗橙灵石。
二哈喜滋滋地找了四颗黄灵石两颗橙灵石给云袖，然后把这半颗绿灵石小心放进夹层口袋里，尾巴摇得欢快。
它抬起爪子搭上云袖的肩，狗脸严肃，“小子，我认可你了。”
云袖奇怪：“你也没多赚，怎么这么开心？”
二哈：“当然了，这可是无妄剑尊碰过的灵石！嘿嘿！无妄剑尊啊！嗷呜呜呜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这么厉害的偶像，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今天这趟简直赚大了。”
云袖揣好灵石徒步上山：“这样。”
那只吗喽离开前确实喊了一句无妄剑尊来着。
二哈见她如此平静，眼神狐疑，小跑跟上去：“你不会不知道无妄剑尊吧？”
云袖低眉：“好像确实有点熟悉，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她掏出来琉璃镜，打开修真贴吧。
在今日热贴中赫然看到了这样一条。
【热】【无妄剑尊是否有点吹捧过度了？】
贴主：【长相暂且不论哈，就光说实力，虽然五百年前是修真界第一，但他闭关的这五百年出来了多少天才修士，妖界新起之秀甚至有争妖王之势，仙界也是人才辈出。无妄剑尊也就是年少成名，名声大了点，现在真要打起来还说不定谁是剑尊呢，一群人还动不动吹嘘天地一剑。】
【为什么不论长相，是怕看到全是夸无妄剑尊的话你自卑吗？】【点赞41万】
【看主页才十来岁啊，没事了，玩去吧】【点赞39万】
【小孩子就好好读术，少刷贴】【点赞34万】
【也是开了眼了，都无定233年了还有人质疑无妄剑尊实力不行，你知道去年各大宗门加起来一共招了多少新生吗？一万零三百，而今年凌云宗及各地分宗光因为无妄剑尊出关这条消息，新生报名数量就已经到了二十万】【点赞26万】
【等你师父看到这帖子抽你一顿你就老实了】【点赞18万】
云袖边刷贴，二哈边在她腿边跟着滔滔不绝说着无妄剑尊的光辉事迹。
除了前排外，她看到像贴主这样质疑的声音其实并不在少数，下面有很多评论都在说无妄剑尊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现在还是后起之秀的天下。
她刷着刷着，看到一个【233年必上热门】的用户，说自己师从南海金刚罗汉，要用自己的金光罩证明无妄剑尊的剑不是什么都能斩断的，让家人们关注他的后续见证奇迹。
云袖：“……”
想必您就是刚刚那位吗喽吧。
她社恐，刚刚跟无妄剑尊一直隔着距离，也没敢抬头看他长什么样，不过这么看来他脾气还怪好的，小辈这么冒犯他也没发火。
嗯，是个好人。
云袖退出去换了个搜索软件，搜了一下【凌云宗】，跳出来他们的宗门网页，剑修大宗凌云宗，宗内八成以上都是剑修弟子，师资力量如何等等。
招生简章里有一句婉若游龙的字。
——【凌云直上九万里】
……
淡蓝色剑光划过岐行山，在摘星台消散。
赐福礼已过，摘星台弟子散去，只留了两道身影，一位女子侧躺在云团之上缥缈云雾半遮容颜，轻纱犹动。
另一人垂眼立于女子身旁，面色严肃，似乎如临大敌般谨慎。
女子支着下巴懒洋洋的，“本座早早地就看到剑光，却不见其人，无妄剑尊磨蹭到现在才来，莫不是被我合欢宗哪个漂亮女娥绊住了？”
谢无妄面色冷淡，并未应声，拿出一枚玉简在空中浮出万字檄文，右下角挂着仙盟标识。
自动朗读的檄文里每一句都在控诉合欢宗的恶劣行径，字字珠玑，满含血泪。
合欢宗宗主慢慢听完，轻笑一声，“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此行是来替那群畏首畏尾不敢亲自来的老东西主持正义的。”
“不知剑尊大人打算如何？是像五百年平定魔潮那样一剑平了我这弱小可怜的宗门，还是……”
白衣青年面色平静收起玉简：“那是另外的价钱。”
合欢宗宗主话音一顿：嗯、嗯？
说完，剑尊大人便转身离开，毫不流连，顷刻间摘星台只留下一道缓慢消弭于黑夜的剑光。
合欢宗宗主：？
不是，就这么走了？
他来干嘛的？
“叩叩叩……”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敲柱子的声音，注意力本全在剑尊身上的左护法丹墨瞬时转头，一下在黑暗中对上了两双清澈中充满着智慧的眼睛。
丹墨看清后一愣：“少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