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外温差过大，车窗玻璃上结出一层稀薄微透的雾气，白濛濛糊着。天完全黑了，可影影绰绰间仍能察觉到外头亮闪闪、闹嚷嚷的景象。
临港市是一座繁华却没有归属感的城市。
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了，伴随着江叙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句。
林向晚愣了愣神，忽而小心翼翼用手背贴了贴脸，红得发烫，像冬日里烧得正旺的火炉。
她没敢看江叙。斜睨了眼中控屏上的时间，刚过十一点，还不算太晚，她可以自己打车回去。颅内紧绷着，大概不会再像刚刚一样晕倒。
“我觉得……”脑子一抽，她说道，“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去你家的程度。”
江叙微嗤了声，觉得好笑：“我以前还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呢？”
“……”
“我对你没兴趣，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帮助。”江叙闲闲说，“而且，我困了，没精力再把你送到别的地方。”
林向晚了然般嗯了声：“那麻烦你了，等天亮了我会自己回去。”
车内陷入沉寂，开了灯，淡黄的色调带了些暖意，因为不知所措，她也不敢随意乱动。林向晚细细打量着，车内整洁，看起来很高档，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品。
她的目光忽地一定。
落在了身侧的中央扶手里——那里放了好几块巧克力。味觉占据了身体，拼命宣示着主权。她将头偏向窗外。
汽车缓慢开进地库，这是临港市东边的一个高档小区。四周黑漆漆一片，停车场内没有其他人。
林向晚将毛毯重新搭在肩上，十指相握纠结着，在车子驶入车位的那一刻下定决心道：“江叙，我可以吃一块这个巧克力吗？”
“可以。”停稳，江叙解开安全带，侧头示意她下车，“等会转我十块钱。”
“……”
林向晚拿了块巧克力，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甜腻华润的口感让她顿觉身上的疲惫消散了许多，此刻的清醒与刚刚被破的清醒截然不同。
好吧，十块钱也值了。
江叙手插兜走在前面，她低头缓步跟着。地库虽然还是有些冷，但和外面比起来好很多。
走了一会，江叙没预兆地停住。
林向晚反应不急，撞上男人宽厚高大的背膀。她下意识退后几步，猛地抬头，脸上泛起不知所措的红晕：“抱歉。”
江叙的肩膀微动，没说话，伸出一只手按了下电梯。
刚好在负一楼，两人走进去。他又按下二十四楼的按键。狭小的空间内更加显得局促不安，静地可以听到彼此的节奏紊乱的呼吸声，林向晚有意地和他站远了些。
没过几秒，江叙忽地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底看不出情绪，问：“你白天没吃饭？”
林向晚的记忆被牵起。猛然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短暂三个月里，她曾经也有那么一次因为没吃东西，低血糖晕倒的经历。从那之后，江叙每天都会监督她吃饭，每次出门也都会随身带着巧克力。
但，从江叙现在的态度来看，他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估计也不会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吃了一点。”林向晚随口回道。
电梯刚好到了，江叙没再追问，两人走出去。
一梯一户的设计，从电梯门出来便直接到了玄关。江叙只开了头顶的灯，冷灰色的装修风格透漏着死气，空气里带了几分尘味。
“你穿这个。”江叙从鞋柜下踢了双拖鞋过来。
林向晚低头看，身子不由得一僵。一道毛茸茸的粉色停在她的脚边，她抓着毛毯的双手力道紧了些，一颗心被这粉色七上八下得胡乱扯着。
这个家？
是有女主人的吗？
江叙也没管她换没换鞋，直往客厅沙发上走去，随后重重一躺，面上是无边无际的疲倦。
林向晚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有负罪感，她无从得知江叙现在的感情状况，也并没有想主动来他家。
她往客厅望了眼，对面一览无余的江景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入眼中，跨江大桥上数不清的车辆穿过。
男人的身影有些落寞。
她咬咬牙，换上了拖鞋，意外地合脚。
江叙抽着烟，看到她过来，熟练摁灭在烟灰缸里。他脱下西装外套，将领带扯送了些，闭眼躺着。在车上提前开了家里的空调，室内现下十分暖和。
她站在一旁，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房间有衣服，你去洗漱吧。”江叙低沉着说，声音里是无名的忧郁。
林向晚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下，似乎停了半拍。
见她没任何动作，江叙起身朝主卧走去，边说：“过来。”
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心里却有些委屈。
他说过，对自己没兴趣的……
进去后，他拉开衣柜，里面只挂了几件深色衣服，看起来像不常在这住。另一边则是突兀的粉色睡衣，以及，角落里起眼的女士内衣裤。
江叙撇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说：“新的。”
男人身上的烟味淡淡的，但还是充斥了她的鼻息，她觉得鼻尖发痒，还有些酸涩。或许是因为先前在外面待久了，有些感冒，林向晚没止住猛咳了几声。
“江叙。”她低着头，双手交叠揪着肩上的毛毯，声音低低的，含糊不清，“我觉得……你这样不好。”
江叙被她说得有些懵，什么不好？理智战胜欲望，他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扶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一双杏眼水润润的，清澈透亮，委屈呆愣的模样尽收眼底，让人动容。
“那你是。”江叙略微扯了扯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想穿我的？”
林向晚感觉有一股热流从下至上蔓延至全身，耳朵处尤其烧得厉害。她歪过头，不看他，鼓足勇气道：“如果你有女朋友，就不应该带我回来。”
江叙放开手，忍不住低头浅笑了声。
默了须臾，他问：“做我的情人不好吗？”
林向晚怔住，疑惑地看向他，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神情却还是那般倔强。
过了很久。
江叙眼睑低垂，双手插兜朝门外走去。视线跟随，明明是那样矜贵，她却隐隐觉得那背影有些颓。
门关上的瞬间，林向晚深呼了口气。几分钟后，她走到衣柜旁，仔细盯着那件衣服，清新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款式并不风情，反而有些幼稚，胸前有只圆乎乎胖滚滚的小熊猫。
看起来……有点像，儿童睡衣！
她简单复盘了一下短短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而后，她得出结论——
江叙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
如果他有一个明面上的女朋友，主持人不会刻意开他的玩笑；如果他有一个私底下别人不知道的女朋友，那江叙应该也不会任由舆论发酵，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澄清的举动。
虽然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家会有女生的衣服。
可能是他的妹妹？
尽管林向晚并不清楚他家里的人口分布。
考虑片刻，她还是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总不能穿着这身昂贵的礼服过一夜吧。
林向晚将头埋进枕头里，软绵绵的触感带了些许江叙身上特有的味道，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它不属于任何一种洗衣液的味道，也不太像是花香、熏香等。但很奇怪，她就是能在江叙身上闻到。
平复了下心情，她打开手机，才发现沈嘉禾给她发了好多条消息。先前在江叙车上，碍于男人的威压，她没敢看。
点开与沈嘉禾的对话框。
【卧槽，晚晚快看微博，你上热搜了！！！】
【不对，是你们！】
【终于有人看到你的美貌了，我他妈真的快忍不住告诉他们，你就是那个粉丝不到十万的“桑榆向晚”。】
【这个叫江叙的，长得好帅啊，你们俩还真挺配的。】
【怎么办，有点想磕……！】
……
大概是颁奖仪式结束，酒会环节，沈嘉禾才发现她不见了，打了电话却是男人的声音，于是又给她发了消息。
【晚晚，你去哪了？】
【什么情况！】
【怎么是男人接的电话？】
【是不是江叙？】
【他怎么说他是你哥，我不信！】
……
上热搜了吗？
林向晚忍住回复沈嘉禾的心情，先打开微博看了眼，果然看到了文娱热搜的第一条：“江叙”。点进去，最上面一个视频，是她接受采访的画面。
大概是她的名字实在没什么热度，也没人关心，干脆就只放了江叙一个人的名字。而实际引发讨论的内容，当然是他们这对被臆造出来的情侣。
她点开视频，江叙慵懒而正经地靠在椅子上，眼眸深沉，一副看戏的姿态。
等到男主持人发出那声指向性十足的哦，江叙的嘴角微微弯了些。再到她说只有一个，男人的头垂下，唇边微敛，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点开评论区：
“这真不是电视剧情节吗？两个人颜值高的过分！”
“江叙好帅，这么年轻已经是总裁了吗？”
“这个女生完全不输女明星，气质好好。”
“她身上的裙子我知道，元旦的时候在法国拍卖的，我差点就拿下了。结果被另一个不知名中国买家截胡，高价拍走了。[/哭]不过她穿着还挺好看的。”
“所以就是江叙带老婆参加活动，还专门为她高价买了礼服吗？我真的磕死！”
……
林向晚觉得有些好笑。
她明明是陪沈嘉禾来的，运气好才租到了这件礼服，又恰巧坐在江叙旁边，不幸被主持人选中，才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退出微博，回到和沈嘉禾的微信界面，她有意隐瞒了今晚的事情：【嘉禾，我已经回家了，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过了一会，沈嘉禾回：【那就好，我还怪担心你的。你和这个江叙怎么回事啊？】
林向晚想了想回复：【我好像感冒了有点难受，他就当了回好人，送我回家。】怕引起误会，又补了句：【他是我前男友，所以就照顾了一下。】
沈嘉禾：【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那个初恋？？？】
林向晚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顿，她以前是有和沈嘉禾提到过自己有个前男友的，只是没具体说那段恋情，于是回复道：【嗯嗯。】
沈嘉禾：【你以前吃得真好啊，难怪这么多年都不重新找男朋友。要我说，比他好的真没几个。】
林向晚：【……你对他评价这么高？】
沈嘉禾：【你看看热搜，清一色的夸夸夸啊。人高腿长身材好，长得帅还多金，而且据我所知。】
林向晚：【什么？】
沈嘉禾：【这么多年都没有绯闻哦～】
还不等林向晚回复，沈家禾的消息又发了过来：【真的不考虑重归于好？小心被人抢了去。】
林向晚：【他现在应该挺讨厌我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回道：【嘉禾，我想先休息了。】
沈嘉禾：【好吧，你记得喝药，实在难受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陪你。】
林向晚回了好，将手机丢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时间久了瞳孔有些不聚焦，眼前模模糊糊花了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猛地坐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分钟，两分钟……
林向晚感觉过了好久，其实也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外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莫名觉得嘴里有些涩，想喝水，她慢慢按下门把手。对，她想出去喝口水，绝对不是想看江叙在干嘛。
客厅没开灯，有些暗。凭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林向晚隐约看到沙发处躺了个人。
她踮脚走过去。
江叙闭着眼，穿着深蓝家居服，发丝带了水汽。茶几上几瓶啤酒易拉罐胡乱倒着，烟蒂填满了透明烟灰缸。
林向晚微微皱眉，扯过一旁的毯子，步伐很轻，一直到他跟前，半躬着盖在江叙身上。男人的呼吸平稳，周身酒气和烟味混杂着。
她跪坐在沙发前，安静端详着他的脸。
睫毛浓密和黑长，鼻梁高挺，薄唇略带血色，能隐隐看到下巴处将要破土而出的胡茬。
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抬起，轻轻抚摸了下他的眼睫，触碰的那瞬间，林向晚觉得浑身一颤。又猛地反应过来，迅速抽离。
收回的那一刻，江叙似乎微微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