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啊疼疼疼疼，迟小舟你轻点。”
是夜，点星峰西面厢房内，迟舟正在给趴在床上的大师兄上药。
“幸好只是被剑风刮破了皮，要是再快一点……”迟舟不说话了，看了眼坐在屋内，一脸冷漠喝着茶的萧来。
赵师兄支起下巴：“我也没想到二师妹出招这么猛啊，要是再快一点，我的屁股肯定两瓣了。”
萧来放下茶杯，问出疑惑：“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用真菊花来舞剑，那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误导观众？”
“这种方式”自然是指撩开衣摆，撅起屁股的动作。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
赵师兄扭头道：“我跟你说，在卖艺行业中，这就叫噱头。你想想啊，你如果说‘我要舞剑了很好看的大家快来看啊’——会有谁过来看？那会儿大家都沉迷于隔壁杂耍团的喷火术不可自拔了，所以你得用点刺激的东西把人吸引过来先。”
“但我要是真捅了，保不齐有人会觉得辣眼睛，给我扔石头。”赵师兄嘿嘿一笑，“于是我就反其道而行，搞了个唯美的花中舞剑，把他们预先的想法全打破，这里就会产生巨大的反差，能让观众老爷们对我们的喜爱度蹭蹭蹭上升。”
萧来：“……”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炮灰角色，简直是人才。
哦，因为认定他是炮灰角色，所以连名字都不清楚。
但是这位人才现在在萧来的心中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了以示尊敬，萧来打开脑内的角色简介，翻了好几页才找到这个人。
——赵一深。
她记住了。
“迟小舟。”赵一深上好了药，坐在床上系腰带，“你出去一下。”
迟舟：“？”
萧来：“？”
赵一深：“我有点事要和你二师姐商量。”
这位带着大家卖艺讨生活，一向不着调的大师兄突然这么正经，让人好不适应。迟舟端着托盘，轻轻阖上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往门缝里瞅了眼。
赵一深下床穿外袍。
萧来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上下打量。虽然角色介绍一栏，他排在炮灰的位置，但看容貌身量，还是上等水平。
对于一个游戏来说，这设定不太合理，难道是重要的隐藏人物？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萧来正在出神，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心里一惊，抬眼对上赵一深的视线。
两人一坐一站，赵一深单手撑在桌沿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方才说，我打算用‘真菊花’舞剑，也就是说，你知道菊花吞剑中，‘菊花’一词代表的另一层含义。”
“这是现代才开始流行的说法。”赵一深倾身靠近，“你怎么知道的？”
萧来没有说话。
她面无表情，实际心里惊涛骇浪，紧急呼叫小助手：这人怎么回事？你们这不是单机游戏吗？还能联网？串戏都串到我的剧本了。
小助手：请玩家稍等，正在查询——后台显示，角色“赵一深”并未开放权限，不存在有其他玩家登录使用的情况，角色行为也并无OOC，在人物设定的正常范围内。
萧来：人物设定？
“你有戒备心正常。”
看萧来不愿意回答，赵一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样吧，我先说说我自己的情况。”
“我来这里其实有好多年了，前世是个画手，应该是熬夜画图的缘故，挂了，醒来就在这个世界了。你呢？也是因为意外穿过来的吗？”赵一深一边喝着茶，一边观察萧来的神色。
萧来又猛戳系统：什么鬼？你们还搞了个穿越的人设出来？
小助手：这是为了在玩家玩梗的时候，有角色一起吐槽，降低玩家身在异乡的孤独感，并提高游戏的趣味性。
萧来：…………
高端的产品，往往有一些鸡肋的功能。
赵一深还在盯着她看，萧来敷衍地回了句：“嗯。”
“我靠。”
赵一深猛地站起，一脸惊喜：“你真的是啊！”
“我只是觉得你这两天挺反常，和以前不太一样，想试试你，我都做好被你骂神经病的准备了……”赵一深重新坐下，笑嘻嘻地问，“所以你也是死了吗？”
萧来：“……”
喂，怎么说话的？
还未等萧来回答，赵一深又叹道：“当我发现自己穿进修真世界后，可兴奋了。一般来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主角身上。我当时就觉得，我能当龙傲天，能开后宫，能展开一段传奇人生！可惜，一朝梦醒，才发现现实是如此残酷——我既没系统也没金手指，只能在修真界平凡且朴素地活着。”
萧来眉头抖了一下，就你菊花吞剑这一招，那不叫朴素，叫震撼全家。
“难怪啊。”赵一深摸着下巴，恍然大悟，“我说二师妹你怎么突然转性了，不仅昨天主动加入我们的排演，今天还愿意跟我们下山卖艺。以前你就是一个……呃，你以前是不是社恐？好像不怎么搭理人。”
“不是我，是原主。”萧来翻了翻控制面板，上面写着“萧来”的人物简介——出身修仙门派，但爹不疼娘不爱，童年不幸。
萧来：“原主的童年好像不怎么快乐。”
“哦哦。”赵一深说，“这样啊，我看你总是一脸阴沉的，还以为你是反派呢。”
萧来：“……”倒是想对了。
“上天重新给了我们一条命，就算是炮灰，也要好好活。”赵一深又语重心长道，“咱们无极宗的人呢，也都挺好的，不像其他那些修真门派，乌烟瘴气，斗得你死我活。以后你有问题就来找我，我穿过来好多年了，比较熟悉这个世界。”
“嗯。”萧来突发奇想，如果跟赵一深说这只是个游戏世界，你也只是一串数据，智脑会不会无法计算人物行为？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此崩塌？
那她就是真正意义上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了，恶值肯定直接爆表。或许可以在任务完成后拿来冲一冲恶值？
小助手：警告！这属于违规操作！
萧来：有处罚吗？
小助手：反派任务自动判定为失败，并封号一个月。
萧来：……
算了算了，还是规规矩矩脚踏实地吧。
今天虽然过得挺波折，但这趟下山也不亏，一个月的粮食囤好了，还得了一千灵石。这笔钱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关键是要怎么花，才能收益最大化。
【强】值现在还是0，把钱花在强化武器上，应该是最值的。刚好有人愿意带自己，得多问点情报。
萧来：“大师兄，无极宗是剑修门派吗？”
据她观察，下山的时候，除了赵一深独立特行，是踩着毛笔下去的，点星峰其他人都是人手一剑飞下去的，以此推测，不说整个门派，至少点星峰的弟子修的应该是剑道。
难怪会穷，仙侠小说的设定里，剑修向来都是最穷的，他们的钱都砸在了装备上。
萧来因为贫穷而受伤的心灵稍稍得到了安慰，穷没关系，装备好就行，她可以用这一千灵石好好打磨武器，只要剑强了，她也就更强了。
“不是啊。”
赵一深却给出了意外的答案：“在无极宗，不同峰修不同道。剑修属于武修大类，无妄峰的人才是，他们整天舞刀弄枪甩鞭的。”
不是？
萧来摸出自己的佩剑，看起来很普通，白色剑柄，雕刻着竹纹的剑身，还有这熟悉的握感。
等等，熟悉？
这剑——
这不是她拿来捅赵一深菊花的那把吗！
“咣当”一声，萧来心抖，手也抖，剑就砸在了地上。
“哎小心小心。”赵一深捡起剑，“虽然这是批发的便宜货，但我们也要爱惜使用。”
批发？
萧来在屋里扫视一圈，果然看见墙上挂着一把和她一模一样的剑，这把才是赵一深的。
剑，是剑修最宝贵的东西，比老婆还重要。
那你能容忍你的老婆是大家的老婆吗？
不！老婆就是要独一无二的！
萧来内心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所以我们的剑是统一批发的吗？”
“对啊。”赵一深拿着剑说，“这还是我特地下山进的货，是民间的剑，材质就是普通的铁，只能拿来飞行用，打架的话不行，很容易断。但是有了这把剑，我们下山卖艺就方便多了——不仅能做交通工具，还能拿来做表演道具！”
萧来：“……”
不是剑修就算了，剑还不是修真界产的，说白了就是塑料！是玩具！
萧来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虽然不能成为最强的剑修，但条条道路通罗马，修其他道也一样的，有专长就行。
“好吧。”她问，“那我们修的是什么？”
“我们？”赵一深顿了顿，“我们点星峰比较特殊——什么道都修。”
萧来疑惑：“我们不是废物点心吗？”什么都修，这么厉害？
“是啊，我们什么都修，但什么都修不好。”赵一深高深莫测地压低声音，“俗称——”
“杂修。”
萧来：“…………”
“点星峰上的不过是一群民间出身的杂修。”
第二天早上，草丛里，钻出三个长相参差不齐的人头。李四头顶绿叶，视线紧锁在途径点星峰的羊肠小道上：“那个女人就算捅了她师兄的屁股，那也是她师兄技不如人，我们无妄峰的精英弟子，难道还要怕那群杂修不成？现在想来，昨晚我们逃——咳，走得太过草率。”
张三拧眉：“老四，不可轻敌。那女人行径残暴，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王五插话道：“我今天去打听了，点星峰那伙人昨晚在那摆摊卖艺呢。”
李四奇道：“难不成捅□□也是卖艺的一种？”
草丛里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就算这不是暴行，也有点微妙地让人难以接受。
“反正不管是虐待师兄还是单纯卖艺，我的钱不能白给。”张三手握树枝作掩护，眸中闪过锐利的光，“从今天开始，盯紧那个女人，找准时机，要回那一千灵石。”
“三哥三哥！”李四突然出声，“快看！是不是那个女人！”
三个人，六只眼，透过绿叶的缝隙，紧紧盯住林中小路。伴随着不徐不疾的脚步声，一姿态挺拔，身材高挑的黑衣女人从他们眼前走过。
李四就是语言上的巨人，如今见到真人，反而紧张地揪住树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眼神怎么这么凶，我要透不过气了！”
王五接道：“我懂，这就跟士兵上过战场，经历了残酷的厮杀后，会患上严重的后遗症一样。只要亲眼目睹过昨日的惨案，不可能没有心理阴影的。”
张三：“走，我们跟上。”
……
“三哥，她这是要去哪啊？”
路越走越偏，李四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是他没来过的地方，“她是不是发现了我们，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偏僻的地方啊？”
张三拍李四的后脑勺：“三对一，你怂什么？”
李四抱住脑袋：“我这不是怕她耍阴招么。”
“不对呀。”王五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走的那个方向是……”
三人抬眼望去。
林间小道蜿蜒向前，高耸山峰隐藏在缥缈的云雾间，不同于其他仙山的隽秀飘逸，眼前这座峰清冷了不少，那缠绕的青烟透露着荒无人烟的凉意。
王五头皮发麻：“这……这不是太初峰吗？”
话落，三人如临大敌，笔直后退数十步。
李四将声音压得极低，又急又慌：“她她她她她——怎么会去太初峰？她和贺师叔认识？”
没人接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眼前的高峰仿佛下一刻就会化身为张牙舞爪的厉鬼。
“撤撤撤！快撤！！！”
张三喊完，三人组跟脚下装了风火轮似的，溜得飞快。
萧来迷路了。
根据角色原本的设定，她是不爱出门的阴沉性子，所以对点星峰之外的山峰并不熟悉，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出半张能用的地图。
她本来是想去主峰的炼器铺子，看看有没有千元以下的装备，出发前还向迟舟问过路，谁知一走出点星峰，就迷失方向了。
——什么掌门师伯富有闲情逸致，最鸟语花香的那一座就是主峰，这是什么鬼形容词？
沿着林间小径走了一路，别说鸟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萧来确定自己找错地方了，可当她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的路没有了，挡在眼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森林。
萧来：？
她肯定自己没记错。
难道这里设置了某种阵法？
萧来只好继续往里走，只求能碰上人问个路。
没走几步，视野就开阔了。水榭楼台映入眼帘，临湖而建，垂柳依依。建筑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是清雅至极，萧来恍惚以为自己误入了某座江南园林。
再走过石砌的小桥，密林深处藏了一座青砖白瓦的幽静住宅。
院门是开的，竹子编织的围栏围住了一片园圃，里面种了各种花草，不仅形状各异，就连颜色也五花八门。
萧来皱了下鼻子，这花园，太丑了。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五彩斑斓的绿一样。
不过这座精致宅院的占地面积之广，住在这里的人肯定地位不低，或许是无极宗的哪位长老。
“有人吗？”萧来提声喊道，“晚辈误入此处，被阵法所困，若是打扰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没人应声。
多年游戏的经验告诉她，看到陌生的宅院不要随便进去。于是她站在院门外往里张望，房门半掩半开，可以窥见屋内柜子里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还有桌案上，躺着几株五颜六色的灵植，以及捣药的工具。
这宅子的主人是个医修？
人不在，出去采药了？
那她是在这里等人回来还是去找人？
萧来往后退了两步，不经意间扫到了门匾，粗粝的石块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字——太初院。
太初？
萧来双手抱胸，按压指节思索了一会，随后脸色一变。
萧来：“小助，这个“太初”是我想的那个“太初”吗？”
小助手：“是的。此处正是太初峰峰主，即你的小师叔——贺见肆的住处。”
萧来狂喜：“那我暗鲨的机会来了？”
小助手：“提醒玩家，请不要越级打怪，目前任务成功率是-99.99%。”
萧来取出传信玉简，沿着树林往外走：“我没那么傻。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得先和这位小师叔认识认识——喂？是迟舟吗？”
玉简那头传来声音：“师姐？你到主峰了吗？”
萧来：“啊，我现在在太初峰。”
那边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近乎咆哮的声音：“你怎么会去那？？？”
萧来：“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小师叔的性格喜好——”
“师姐你快回来啊……”似乎怕被人听到，迟舟压低了声音，快速道，“贺师叔喜欢清静，最讨厌被人打扰，之前误入太初峰的人，不是被毒得口吐白沫手脚癫痫，就是神志混乱不认爹娘，你——”
“毒？”萧来的脚步一顿，“他不是医修吗？”
“是医修没错，但比起救人，贺师叔更喜欢毒人啊！传说他浑身上下都是毒，碰一下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师姐你快点回来，趁师叔发现之前——”
“晚了。”
云雾在脚下翻涌，满山的苍翠间，藏了一座白玉石砌成的小亭，像是落在绿叶上的一片雪花。亭中停驻着一把木制轮椅，依稀可见搭在椅把上的，身着白衣的手腕，以及沿着肩线垂下的如瀑布般的青丝。
萧来站在距离亭子二十来米远的地方，视线落在那白衣背影上，她捏紧手中的传信玉简。
“晚了，我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