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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辰宴(1 / 1)

夏日将尽,府宅内绿意仍旧葱茏,只是夏花已经有了凋零迹象。

“筵席那边已经打点稳妥,宾客们都到了,就等着少夫人您这个寿星过去了。”侍女面容娇俏,笑意盈盈,力图在舒白生辰这天图个好彩头。

舒白透过铜镜无奈地瞥一眼身后侍女,转瞬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太后乱党基本肃清,宫里那位大权在握,这两年正是广纳贤士的时候,今日虽是我的生辰宴,邀请的宾客却大多是没有正式入仕的名流学子,霍家大张旗鼓,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我听说少爷特意赶在今天回来,就是要陪少夫人,难不成少爷也是醉翁之意?可怜我们少爷公务繁忙也还要隔三差五给您送那些珍奇玩意儿。”侍女打趣道。

侍女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妆奁里的珠花上,“这珠花是前几日少爷送来的,用料图案都很特别,从前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少爷从哪里寻得,少夫人便戴着这个去赴宴,少爷一定高兴。”

舒白拿起珠花放在手里把玩,神色却比之前冷淡许多。

她知道侍女好意,但话里话外总归离不开讨好霍耀风的话题,仿佛霍耀风便是她余生的全部,而她厌倦极了被束缚的感觉。

或者说,她的潜意识在厌倦霍耀风的态度,成亲一年有余,他躲着她的同时也拘着她,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给予她庇护和他能力范围内的权财,如同手里这枚世所罕见的珠花,湛蓝色的珍珠被包裹在疏落有致的羽毛里,供人观赏把玩。

舒白握着珠花的手无意识握紧,身边的侍女意识到她心情不快,声音弱了许多,却还是大着胆子道:“少爷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您爱护极了,每次晚归他不敢吵您安枕,总在您的屋子外安静站着,显得十分落寞。”

“落寞?”舒白轻轻牵了下唇角,语意不明,她望着手里的珠花,半晌后,缓缓插入发髻里。

铜镜里,一向冷淡端庄的面庞在珠花的映衬下添了几分光泽气色,顾盼生辉。

舒白看了半晌,缓声道:“罢了,去筵席。”

舒白在侍女的簇拥下前往后花园的筵席,她到时宾客已经落座。

宾客们见宴会名义上的主人现身,纷纷起身说着客套话。

舒白面带不深不浅的笑意一一回应,眼角余光却盯着站在主位旁的男人。

霍耀风一袭青色华服,长身玉立,微微蹙着的眉眼在对上舒白视线后瞬间舒展开,俊朗的面容染上几分真切的笑。

他从主位上走下,隔着衣袍悄悄拉住舒白的手,“你今天真好看。”

舒白望了他一眼,神色不自觉柔和了几分,“谢谢。”

霍耀风不自在地低咳一声,他拉着舒白坐到主位,趁着下面无人注意,又偷偷摸摸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步摇,珍而重之插入舒白的乌发间,和原本的珠花相互呼应。

“京郊水渠修建顺利,我差事办完了,日后会多陪着你,这步摇是陛下赏的,上面镶嵌的蓝宝石世所罕见,我猜你喜欢,便拿来借花献佛了。”霍耀风双眼亮晶晶的,满是爱意。

舒白摸着步摇上触手生温的玉石,对上霍耀风明显求夸奖的神情,她缓缓说:“步摇很好,只是不知道这算赔礼还是生辰礼。”

霍耀风抿了下薄唇,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是男人,无法接受雌伏,母亲知道了也断不会同意,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不提之前的争执好不好。”

舒白静静凝视着他,不说话了。

霍耀风偏过头,自觉转移了话题,温声道:“席间宾客多是名流学士,或者朝堂新贵,你该是不喜欢这些,母亲也说应付宾客的事情不必寿星公亲力亲为,她一会儿过来替你操持。”

舒白瞥向一侧宾客,“筵席上也有我认识的世族女眷,虽然舒家败落后都疏远了,但总能聊上几句,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霍耀风想也没想地拒绝:“不用,那些人多是落井下石之辈,我不想你受委屈,等筵席结束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舒白脸上的神情冷淡下来,她打量他半晌,慢条斯理地说:“你似乎很想我离开。”

霍耀风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他皱起眉头,即便是处于树荫下,额头上也冒出细微的汗水,“霍家想借你生辰的名头,拉拢有潜力的学子,到时候恐怕顾不上你,我也是怕你受委屈。”

“只是这样?”舒白问。

霍耀风点头,他正要说什么,台下宾客又是一阵喧哗,两人循声望去,却见衣着华贵的夫人含笑而来,她身侧还带着一名未出阁的少女,少女打量周围时,俏丽的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怯意。

舒白表情一顿,她尚且没有做出反应,霍耀风已经先她一步起身,脸上慌乱显而易见。

霍母拉着少女走上主位所在的高台,视线从两人身上划过,淡声寒暄:“舒白也到了,今天的筵席你操持的不错。”

霍耀风拧着眉头上前,不动声色把舒白护在身后,“母亲不是说后宅还有事要做,怎么提前来了。”

霍母见他护鸡崽一般,了然地扯起唇角:“到底是你的结发妻子,怎么你还没告诉她吗。”

“母亲,今日这个场合不合适,您还是——”

不等霍耀风把话说完,舒白忽然拽着他的手腕,眉眼冷然如冬日冰棱,“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我。”

霍耀风身体僵住,隐忍道:“假山那边备了你最爱的花卉和点心,你先去那边等我,我等下就去跟你解释。”

舒白隐约猜到了什么,视线慢慢从三人身上依次扫过,背脊纤弱却笔直不可撼动,“有什么事是我现在不能知道的。”

顿了下,舒白有些恶劣的补充,“你们有什么腌臢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舒白!”霍耀风眼含恳求。

两人僵持间,霍母抚着鬓角,语带警告:“耀风,客人都在,你莫要失了分寸。”

霍耀风额头上青筋凸起,他恶狠狠看了霍母身侧怯生生的少女,侧头愧疚地对舒白道:“这是我的表妹阮月秋,母亲的意思是娶她过门做平妻,趁着今日府上客人多,让她露个脸,也算是广而告之了。”

筵席上的宾客们听不到这边刻意压低的谈话,却都意识到了主家的不寻常,各个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有好事者已经在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春日里微风和煦,舒白却觉得那风凛冽寒凉,令她如坠冰窖。

舒白的目光霎时冷下来,一眨不眨盯着霍耀风,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

她沉沉道:“这是母亲的意思,也是你的意思,对吗?”

霍耀风瞳孔微缩,袖下双手攥紧,他双目通红倏然看向霍母,“母亲,我不能娶阮月秋。”

霍母额头青筋一跳,压着嗓子厉声说:“你说什么胡话,昨晚我和你父亲怎么同你说的。”

“霍家的地位和声望就那么重要吗!”霍耀风咬牙反问。

“霍耀风。”霍母语气警告,脸上已有怒色。

霍耀风的表情更加不忿,却到底有所顾忌,不敢再说什么。

舒白站在他身侧,冷眼旁观母子争执的戏码,深觉疲倦,不经意侧头,偏偏好巧不巧,看见原本怯生生的少女正戏谑地看着霍家母子。

似是察觉到舒白的视线,阮月秋僵了下,转瞬望向别处。

舒白微微蹙眉,压下心中怪异之感。

她无心吸引满堂宾客的注目,平白看自己的笑话,便开口打断霍家母子的争执,“阮姑娘月前护驾有功,陛下当着满朝文武夸赞阮姑娘是女中英杰,阮家也是朝中官宦大族,倘若郎情妾意,嫁入霍家也没什么不好。”

霍耀风熟知舒白心性,见她言辞中已经有明显退让,脸上不见喜色,反而白了,“不,我……”

“耀风,客人们都还看着。”霍母打断霍耀风,开口提醒。

世家大族十分注重体面,今日这样一闹,哪怕台下宾客听不见四人交谈,也能猜出个十之七八,霍耀风知道其中利害,不甘地咽下口中的话。

他转身拉住舒白的手,隐忍道:“我们相识多年,你知道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我不会娶阮月秋的,今天客人都在,等我应付完客人,我就给你一个解释,不要厌恶我好不好。”

舒白静静凝视霍耀风真挚的双眼,半晌她扯了扯唇角,“好,我等你一个解释,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

“……好。”霍耀风抿唇。

事已至此,舒白无意在这个‘为自己举办’的筵席上久留,她深深看了霍耀风一眼,心中只余失望和隐隐的解脱。

她提起裙摆,在宾客或疑惑或好奇的视线下离席。

身后寂静无声,舒白站定在霍耀风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她攥紧双手,听着筵席那边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舒白听了许久,脸上没什么表情。

身后一直跟着的侍女偷觑着她,嗫嚅开口:“少爷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但少爷看上去也是被逼的,霍家水深,少夫人……”

“我口渴了,你去拿壶好酒来。”舒白轻轻打断侍女劝解的话。

“酒?”侍女怔了下,“霍家家规是不准女眷饮酒的。”

舒白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瞥向侍女,侍女讷讷垂下头,道:“是。”

侍女很快端着酒壶过来,舒白拒绝侍女为她斟酒,反而挥手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

她弃掉酒杯,拿着酒壶独自走远。

霍府后院占地极大,舒白一边饮酒,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等走到庭院出的石桥上,她面颊泛热,醉意明显。

偏偏她恍若未觉,仰头将壶中酒饮完,随手将壶掷入流水中,池鱼受到惊扰,四散逃离。

惊慌失措的游鱼引得舒白牵起唇角,冷面短暂消融。

她摘下头上的步摇珠花,随手扔在地上,又嫌弃地伸脚将它们踹远。

嫁入霍府本就是权宜之计,霍耀风用荣华富贵和虚假的爱情迷惑她,但今日她也该醒了。

霍家是牢笼,她怎么能把牢笼当成久留之地。

为了那点对霍耀风的所谓爱意,将自己变成克己复礼的提线木偶已经够可笑了,如今又遭封背叛……

舒白脸上露出些许厌恶。

池鱼似是注意到岸边有人靠近,纷纷迫切的凑过来,张着嘴巴,满含期待地等着岸上人投食。

舒白看了半晌,恶劣的心思上来,她踩着石墩俯下身来,装作投喂鱼食的样子。

酒意上头,她没有注意到脚下湿滑,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歪斜,眼看就要落入清浅的水中。

“夫人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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