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看电影的人多。他们买票时间晚，已经选不到六个人的连座了，在甄茜的建议下，选了五个连坐和一个邻排靠过道的位置。
“你坐这儿，我坐你前面。”
甄茜直接坐到了那个单独的位置上。江之也坐在她后面，叶序坐在江之也旁边，至于其余几个人怎么坐的，她完全没注意。
江之也感觉到叶序瞟过来的一眼，对方不是想看她的手机，只是无意识看到而已。但她也没搜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大大方方让他看。
灯光开始变暗，所有人开始等待电影放映。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边有一桶爆米花。肯定不是她买的，她也没有要过。再往前，看到甄茜的手边也有一桶，稍微放了点心。
可能是甄茜要吃吧，顺便也给她买了。
电影开幕，她的第一眼却落在了叶序的脸上。
荧幕的光打向他的下颌角，生出几分温柔来。连着他的脖颈，她不自觉就看向了他的喉结，微微凸起，若影若现的软骨，有一种形销骨立的禁欲感。
叶序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江之也立马转了回来。
因为刚刚那一眼窥探，暗室里的心跳比白昼更明显。她想拉回自己的思绪，随意抬了抬手，却碰到了旁边的爆米花。
幅度不算大，但还是撒了两颗在对方的衣服上。
“抱歉。”她嘴上道着歉，手却直接伸向了他的衣服，去捡那两颗爆米花。
衣服下是他的腿，西装裤的质地硬挺而丝滑，还有他的温度在。江之也意识到这个动作越界了，想赶紧收回，但已经晚了。
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无辜而澄净，没有夹杂别的情绪。
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难为情。他这么磊落地审判她，仿佛落实了她别有用心一样。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哪说得清啊。
她摊开自己的手心，伸到他面前，语气很坦诚：“你的爆米花....掉了。”
叶序微微侧头，她倒是反应够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还帮他解了围。
叶序：“是你的。”说完就正视了前方。
“哦。”江之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就直接认了，又小声说了句：“谢谢。”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没说话也没点头。
电影才开场五分钟，江之也就感觉经历了一场搏杀，有些精疲力尽的。但她不能放任自己摊倒在椅背上，打起精神投入到电影中。
刚刚明明已经浏览过前面一部的内容梗概，看了十分钟，依旧有些看不懂。是谁说科幻电影不费脑子的，这不挺费的吗？
“这个人上一部死了复活的。”叶序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灌进来。她抬头去寻时，他却已然恢复了淡漠神态，正襟危坐着。
他的声音有一点沉，像是电影里的配音一样。若不是那股呼吸的热度还停留在耳后，她都要怀疑，那声音是来自于荧幕里的主角。
5D电影？应该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江之也理了理思绪，也板正起来。身边这个人心思太过缜密，她不要再东拉西扯了。
从电影院出来，刚好十一点，地铁和公交已经停运，申城的热闹却没有断档。
“心情有好一点吗？”江之也和甄茜走在最前面，夜风袭来，她把外套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甄茜目光落在她脸上，闪烁几秒，又落上来。江之也就静静笑着注视着她一连串的反应，一副确信不疑的样子。
“呀，”甄茜被看得没了脾气，也懒得隐藏：“你有时候就是太细心了，不会累吗？”
江之也收回自己的视线，心口有点发酸，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个瞬间开始，开始分析表情琢磨人心了。妈妈和爸爸都一直希望她迟钝一点的。
“别东拉西扯的，就说你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甄茜眨眨眼：“如果，我说没有你会怎么样？”
“陪你玩呗，还能怎么样？”江之也轻松道：“或者，你要愿意去我家也可以。”
“哈哈，想睡我？”甄茜装出欲拒还迎的表情：“想得美。”
江之也看了一眼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无赖，“那你赶紧滚吧。”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甄茜：“明天见？”
“后天。”
送走甄茜，她礼貌道别，自己也打车回了家。
——
周三下午的晚饭时间，社长组织大家在多媒体教室一起开了个短会，一共六个人。准时到的有三个，迟到的两个，请假的一个。
招新的渠道有限，熟人走了一圈后，也不过只有五个报名者，还不说最后的留存率。
“我觉得咱们这个招生简章太....没看点了。”甄茜批评地很委婉，尽管辩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可堪严肃的事，但这论文式的叙述和经政新闻的排版看一眼就让人头大。
季川推了推眼镜，寻求意见：“甄同学有什么好提议吗？”
“社长，你别多心，”甄茜说：“我就觉得写两个‘招聘’大字都比这有吸引力。”
江之也：“......”这还能不多心？心是有多大啊。
高一（7）班的尹筝给甄茜拿了瓶水，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期待着她的长篇大论。
“我.....”甄茜提了一口气，煞有介事却说不上来：“你提提意见吧，你以前不是辩论队的吗？”又把皮球丢给了江之也。
“有点棘手，”这个问题她还真思考过：“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报名暑假的申高辩论赛，没有成绩很难统一思想。”尤其是在一中这样的地方，大家看不到效益，是不会浪费时间的。
她进过辩论社，深知一场众志成城的比赛对团队的意义，无关结果，这个过程就足以提升大家的士气。否则现在再怎么吹嘘，都是纸上谈兵。
“必须报啊。”甄茜出身牛犊不怕虎：“能公开怼人吗？”
.....
江之也：“到时候你当二遍，直接开喷。”
甄茜来了兴趣：“但是咱们还是得先有人，我有个想法，可以借一借东风？”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比如，”甄茜邪魅一笑：“可以在招人时出些有意思的题目，先把兴趣钓上来？”
“？”
甄茜清了清嗓子：“比如，程州洋和叶序哪一个更适合...”说到这里住了口，似笑非笑地看向江之也。
江之也顿了顿：“当保安？”
.......
甄茜都接不上来，她想的是当“同桌”。
“噗嗤。”尹筝一口水喷到了桌子上。“不好意思啊，没忍住。”
“但我觉得咱要真辩论这个，绝对能逆袭。”
会议持续到晚上六点半，季川又给大家分了工，海报、报名的事都达成了共识，就是这招生的事还是没有议定。
没时间吃饭，两人去超市买了面包牛奶，边走边吃。
甄茜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赞成我的提议啊。”
“没有不赞成，”江之也咽了嘴里的面包，“就是怕钓上来的都是美人鱼，组织分配不了那么多王子。”
......
周六来参加招新面试的一共六个人，加上四个评委，刚好组成一局十人狼人杀。听了一轮自我介绍后，就直接根据甄茜的提议进入了游戏环节。
以前初中时，辩论社都爱玩这个游戏。有预设的立场，有共同的队友，考验临场反应和应变思维。
两局狼人杀以后，经过评委会一致意见，3号、6号、8号进入辩论社。
3号，高一（5）班的冯彪，手舞足蹈，小嘴叭叭没停过。入选理由：【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8号，高二（15）班的张宗昊：悍跳预言家后，说出“昨晚准备查验5号，队友不让”的自爆言论，还能面不改色接住一切嘲讽。入选理由：【油言不进，立场坚定】
6号，高一（4）班的宋冉冉，全程跟票，单靠眼神交流，硬生生在两轮对局中撑到最后。入选理由：【玄学就是科学，躺赢也是胜利。】
甄茜拿着名单，皮笑肉不笑：“有点意思，元素都整齐全了。”
江之也正要反驳，便接到江照的电话，顾不上多说，开心地往东校门跑去。爸爸除了第一天送她来学校以外，从没来找过她，今天是来接她放学的吗？
“抱歉。”穿过走廊时，她完全没留意撞到了谁。只知道是一个男生，身上味道很好闻。
叶序侧身，看着飞奔而去的身影。
“哇哦，”宋蔚刚从楼上下来，手上抱着个橙色篮球，只看到个背影，“居然是假碰瓷，失望了？”
宋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走吧。去打球。”
今天约好和隔壁学校有一场友谊赛，考虑到某人影响力太大，决定去学校旁边的运动馆较量。
江之也跑出校门，一眼就看见左侧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江照个子高，人又偏瘦，站姿不够挺拔时，总会有一种萧瑟感。此刻背对着她，站在一颗榕树下，几片凋零的树叶旋转着落到他灰色的西装肩线上，他伸手轻轻一扫，又归于尘土中。
那背影谈不上落魄，更是无所谓佝偻，却让她觉得有几分孤独。
妈妈走后，爸爸从没在她面前表现过悲伤，还和以前一样会用温和的语气同她说话，会征求她的意见，再为她安排好一切。因为爸爸总是笑着看向她，她似乎也忘了，他也有目之所不及的地方。
“小也，小心车。”江照转过身，朝着几步之遥的斑马线向她招手。
一声汽笛声从中想起，淹没了她那句有点哽咽的“爸爸”。
“怎么不看车的。”江照难得地皱了眉。
江之也笑着摇了摇他的手臂：“我看见的啊。”
江照摸摸她的头：“爸爸要出趟差，去香港，可能要去个三四天，马上就得去机场。我已经给阿姨打了电话，她会来照顾你的。如果觉得害怕，就去姑姑家知道吗？”
“不害怕，就住在家里，害怕就给爸爸打电话。”江之也点点头：“而且我有好多作业要写的，在家里方便些。”
“好，爸爸给你打电话。你忙完了就早点回家。”江照看了看手表：“我托朋友在香港给你买了你之前一直想买的网球拍，到时候爸爸给你带回来。”
“哇哦，”江之也笑开：“谢谢爸爸。”她确实想换一只新网球拍了。
江照要看着江之也先走，她回头挥了两次手后，走进便利店。她又想起有试卷需要打印，害怕待会儿忘了，准备打印了再回去拿书包。
再出来时，习惯性往刚刚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江照的车还在。她正要走过去，江照重新下了车，与此同时，出租车上走出来一名她从未见过的女人，上了江照的车。
那辆白色的商务车在她逐渐放大的瞳孔中渐渐远去。
她说不上那一刻的感受。
不是失望更不可能责怪谁，手上那两张以克为计的卷子一瞬间似乎有千斤重。她来不及施压，它们自然而然地飘落在了地上，一点声响都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