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一愣，偷瞄父亲一眼，重新低下头：“挺…好吃，哥哥请我吃的。”
“说书人故事讲得如何？”
“…你比他故事里讲的厉害多了。”
“套圈的人多不多？”
“…还成。”
“灯塔上看花灯，好看吗？”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春来嘟个嘴，小声说，“林先生果然爱打小报告。”
“春来，抬头看着我。”春原的声音突然严肃。
小姑娘手抖了一下，不安地望向父亲。
“作为执政官的女儿，偷拿麻药，擅自离家，袭击卫兵，劫走嫌犯，”春原正颜厉色，“年龄不大，胆子却不小。”
春来知道他是在气自己去救人的事儿，原本想着乖乖挨一顿骂就过去了，但嘴比脑子快，小声冒出一句：“十一哥哥是好人…”
“一点不觉得自己错？”春原语气平平，无形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令人生畏。
他毕竟是温泉基地执政官，自带威严的气势，只是平日里娇惯女儿，让小姑娘误以为父亲和蔼可亲好说话。
春来没见过父亲这么凶，她被吓得不轻，小脸苍白，嘴唇都在抖。
春原看到女儿这样，心软来的比生气更快，他叹了口气，半晌才说：“还好我出门时间短，没有离基地很远，夜幕的范围勉强能观测到你，你知道当爸爸发现你被一群守夜人围住，周围还有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时，爸爸有多害怕吗？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今天不是我及时赶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春来嘴一撇，话没说一句，眼泪已经珠串子一样，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委屈的好像被冤枉了一样。
“好了好了，总归人没事，”春原话音柔柔，哪里还有执政官的样子，他把女儿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啊…根本不知道，今天早晨有多危险…”
春来好一会才平静，她窝在父亲怀里，小声问：“十一哥哥怎么样了？”
“他…”春原的目光略显黯淡，“他还好，只是有点营养不良，比较瘦弱，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爸，我有个问题…”
“嗯？”
“为什么，他们要叫普通人骡子？”
“…因为差异。”春原说，“能力差异会形成不公，不公会演变成特权，特权最终会带来歧视，守夜人自诩神明，不把没有异能的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和牲口没有差别，甚至用编号来嘲讽他们，强行剥夺他们拥有姓名的权利。”
怀中的小姑娘一僵：“糟了…”
“你是不是问了十一哥哥的名字？”
“嗯…他一定觉得我在笑话他…”
“那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记得和他好好道歉。”
“我还能见到他？”春来的眼睛哭肿了，但目光却亮晶晶的。
春原猜到女儿的想法，轻点她的额头，说：“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吧？”
“他又请我吃饭，又陪我玩，还送我猫头鹰木雕，我欠他一个还礼呢。”春来眨巴眨巴眼睛，“他现在在哪儿？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他？”
“蹬鼻子上脸。”春原无奈地笑笑，“你现在还不能去看他。”
“啊…为什么啊…”
“因为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静养。”
“可你刚才说他只是营养不良？”
春原握住女儿的小手，放在她的心口：“他的父母突然离开他，这里肯定会受伤，无论是心里的伤口，还是身上的，都需要时间恢复。”
“…噢…我明白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要乖乖的，不要去打扰他，等他恢复的差不多，我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春来连连点头。
“来，干点正事，”春原将本子往前翻了两页，“帮我选选，喜欢哪一个？”
页面上是几个不同外观的建筑线稿。
“干什么用的？”春来一页一页翻过去。
“给一些孩子们住。”春原用手臂圈住怀中的小女孩，“有的比你大，有的连路都走不稳。”
“他们…也和十一哥哥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了吗？”春来抬头问，圆圆的琥珀色眼睛澄澈见底。
“不完全是，他们有的根本没见过父母，或者是父母没有能力将他们抚养成人，无夏之年对普通人的影响很大，他们远比我们艰难，”春原轻刮春来的鼻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小猫头鹰一样，每天吃热乎的饭，睡软软的床铺，还能趁着爸爸工作的时候偷袭。”
“就是一个能让人吃饭睡觉的地方呗，”春来听得似懂非懂，她把手指放在一个圆顶建筑的草稿上，“爸，我觉得这个好！”
“嗯，我也觉得不错。”春原撕下这一页。
屋门被敲响，得到春原应允后被推开，一个书生气十足的青年走进来，他微微颔首，把一个精致的小盒放在桌面：“春原先生，戒指做好了。”
春原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绿宝石戒指，两条闭着眼的小蛇首尾相衔，盘绕在绿宝石边缘：“不愧是夏家出品，一如既往的精致。”
“夏华先生说，戒指内有暗格，可以用来放珍贵之物。”林正初说。
“夏华还真是喜欢这些小把戏，”春原笑道，“他没说他放的什么？”
林正初恭恭敬敬：“据说，是女儿的乳牙。”
“有点意思。”春原看了眼春来，小姑娘马上捂住嘴巴。
“放心，我对你的小尖牙没兴趣。”春原收好戒指，将建筑草图放在春来手里，“去，把这个给小林。”
没等春来从父亲腿上跳下来，青年林正初已经快步走上前，双手接过草图。
“正初，儿童庇护所就参照这个建造吧，有守夜人参与的话，应该不难实现。”春原说，“细节你决定就好，这是你擅长的领域。”
“好的，春原先生。”林正初并没有看草图，直接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有异议吗？”春原看穿了林正初的想法，他语气温和，却毋庸置疑。
林正初犹豫片刻，开口道：“是的先生，我不明白，无夏之年刚刚过去，基地里正是资源紧张的时候，孩子又无法提供劳动力，为什么还要特意建造这样一个地方？”
“比起无夏之年刚来的时候，我们现在有基地当屏障，对怪物也有所了解，不久后或许就能利用怪物生产物品，没错，一切都很艰难，但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相信基地内早晚可以实现自给自足。”春原说。
“那完全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建造儿童避难所。”林正初说。
小春来不明白父亲在和人讨论的问题，她感到有些无聊，不自觉在父亲腿上东张西望。
春原意识到女儿坐不住，他翻看笔记本，找到记录药剂功效和特征的一页，然后把本子递给怀里的小女孩。
春来眼睛一亮，很快被各种手绘插图吸引，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林正初微微皱眉，不理解为什么基地执政官要给一个小屁孩看这些珍贵的笔记。
“小林，至今为止，孩子的死亡率，有多少？”春原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轻轻敲打桌面，“你在我身边有段日子了，应该说得出来。”
“六成以上，多为弃婴和孤儿。”林正初脱口而出，“这些孩子主要出现在愚人的红灯区，守夜人只知道寻欢作乐，对有一半愚人血统的孩子不管不顾，近几年甚至有守夜人跑去愚人的生活区…”他突然意识到执政官的女儿在场，不该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于是闭了嘴。
“无论父母是不是守夜人，孩子就是孩子，本质上没有差别，人类发展至今，看似掌握了很多，但面对自然的力量时依旧很脆弱，守夜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孩子。”春原始终淡淡地笑着，“我相信基地能暂时保护大家，但我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一次无夏之年何时来，到时候天气会冷到怎样的程度，怪物又会不会进化，更不知道人类要在这样的基地里困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我都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
“如果按照你说的，等一切走上正轨，我们再去考虑孩子的问题，那就等于将这些孩子判了死刑，数年之后，基地内的人口年龄分布很可能会出现断层，到时候谁来让基地继续运转？暮年的老人？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春原看向窗外，“就算我们把基地建设的再完美，没有人，一切都是空谈。”
林正初微微一怔：“这...这我并没有想到。”
“当下就是建造儿童庇护所最好的时机，将基地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集中在一起，为他们免费提供基础生活必须的内容，至少不要再出现小孩子饿死、冻死在街头的事情，”春原说话间看了眼春来，“等基地内资源充裕了，再逐步把医疗和教育纳入其中。”
“如果我们将孩子统一管理，解决孩子们吃饭看病的问题，不仅孤儿会得到帮助，一些无力抚养孩子的父母也能减轻压力，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基地建设上，遗弃的情况或许也能有所好转，”林正初快速思考着，“最重要的是，这样做短时间内或许会带来不满，但长久看来，反而会让人们更信任基地。”
“孩子会让人们觉得有希望，在看不到太阳的时候，希望很重要，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的宝贝，目前我们没有能力提供太多，但至少要让他们活下来，基地需要更多的人，更多属于基地的人。”春原把手放在小春来头上，轻声说，“要让更多的孩子顺利长大，人类才会有未来。”
“学生明白了。”林正初看了春来一眼，犹豫片刻后开口道，“没能第一时间制止春来，是我的疏忽。”
“说到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春原说，“春来，还不快谢谢林先生。”
春来：“啊？”
春原轻捏女儿的脸蛋：“小猫头鹰，你该不会真以为，是你用麻醉针把那位大汉撂倒的吧？”
春来脑子一转，想起当时那人的离奇倒地，惊呼：“林先生！是你在暗中帮我！”
“我猜，昨晚的谈话，应该也是小林故意让你听见的。”春原始终挂着微笑，“他是聪明人，知道怎样能最快达到目的。”
春来有点懵，她听不懂父亲的话，但能感觉到父亲不高兴了，他明明一直笑着，春来却总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于是乖乖闭嘴，一声没敢吭。
林正初听懂了，他面露愧色：“我…只是想保住那位少年，他父亲的情况很特殊，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他逐出基地，当时我联系不上您，又与负责这件事的守夜人交涉失败…”
“所以，你用我女儿做赌注，赌我看到夜幕的异常后，会瞬移赶回来。”春原面不改色，“甚至，赌我会留下那男孩，因为他是小猫头鹰的第一个朋友。”
林正初哑口无言。
“我若没回来呢？”春原平静地问。
林正初却脸色煞白：“春原先生，实在抱歉，我不该让小女孩涉足这么危险的事！”
“不要再有下次。”春原说，“那几个见过春来样貌的人呢？”
“都处理了。”林正初赶忙说，“替代品也已经准备好。”
“做的不错，”春原终于露出和悦的神色，“去休息吧，你这两天也辛苦了。”
“…谢谢您。”林正初如释重负，退出书房，轻轻把门掩上。
屋里又剩下父女二人。
“爸？”
“嗯？”
“你还不高兴吗？”春来悄声问。
“…我没不高兴。”春原也悄声回答。
“那…你前面是不是说，十一哥哥可以住在咱家？”春来两眼放光。
“…我说了吗？”春原微微皱眉。
“你说了！你说你会留下那男孩，因为他是小猫头鹰的第一个朋友！”春来认真地说，脸上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