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无声的对视持续了三四秒。
“哦、好的。”乔蘅松开安全带，拿上书包，老实巴交地下车。她正要走开，看到陆时洺黑着的脸，又小声说一句抱歉。
“拿走。”陆时洺没上车。
乔蘅有点懵：“什么？”
陆时洺看着车座上的那瓶牛奶，胸口一阵闷堵，非常不爽，“牛奶。”
“哦……”乔蘅又钻回车里把牛奶拿出来，不经意瞥见陆时洺两手空空，她下意识把牛奶递给他：“给你。”
陆时洺嫌弃地扫一眼牛奶，气儿更不顺了，“我用你施舍？”
乔蘅抿抿嘴，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觉得陆时洺可能会说出更难听的话，她只好把牛奶收回来。
“以后不许再上这辆车。”陆时洺丢下这句话，迈进车厢后座。
轻轻砰地一声。
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被司机关上。
看着车辆开走，乔蘅慢吞吞地呼出一口气，转身望向后方那辆车。
正好司机从驾驶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小乔同学，你上这辆车。”
乔蘅点点头，小跑过去，坐进迈巴赫的后座，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别墅大门。
载着乔蘅的司机大叔瞧了她好几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同学，你刚刚怎么会上那辆车？”
乔蘅的视线从窗外的绿化道上收回，抱着书包说：“那个叔叔，给我开车门。”
目睹了全程的司机大叔迟钝两秒，稍纵即逝地笑了下，告诉乔蘅事实：“陆少爷在你后面出来，那车门，是给陆少爷开的。”
乔蘅：“……”
难怪她上车的时候，那辆车的司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原来是她上了不该上的车。
司机大叔看到乔蘅泛红的脸颊，知道少女尴尬，便没再跟她说话了。
乔蘅觉得有点儿闷，打开窗户透气。
一路上，她从车窗里看滨海清晨的阴霾云层，看路边修剪精致的茂盛绿化，看一间间早餐店门口排的长队，思绪渐渐飘远的间隙，陆家一前一后行驶着的两辆黑车，缓缓在红绿灯路道上并行着停稳。
红灯倒数四十秒。
乔蘅的眼神已经逐渐放空了，没认出来对面那辆车是载着陆时洺的劳斯莱斯，直到对面的人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少年气的脸。
两辆车后座上的人突如其来对视上，都不由得一愣。
乔蘅：“……”
陆时洺：“……”
沉默。
令人尴尬的沉默。
乔蘅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下意识想笑一下，既是示好也是致歉，很快又想起昨天早上陆时洺说过，以后不要对他笑。
因为难看。
乔蘅轻轻咬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敢把车窗升起来。
天气阴着，陆时洺的脸色也没放晴，他收回视线，留给乔蘅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然后缓缓升起车窗，隔绝了乔蘅的目光。
开学第一天路上有点堵，车辆到达目的地时，明德高中校门口已经停了很多私家车，载着陆时洺的那辆车是车群中最扎眼的，立体的飞天女神车标在校门前闪耀。
清晨七点多的冬季，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薄雾，欢笑声在打破城市的宁静。
陆时洺刚下车，就有两个男生围上去跟他同行往校园里走。
是湛屹和游瑄。
“洺子，家风整顿计划拟定好了没？”湛屹搭上陆时洺的肩膀，蛮不正经地问：“需不需要兄弟几个给你完善一下？”
数秒过去，陆时洺道：“还没拟。”
他不是没时间，也不是没心思，只是每次认真思考对策的时候，都会觉得那些行为很幼稚，且缺乏教养，跟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相悖。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对高慧岚冷眼相待，拒绝她的一切好意而已。
湛屹说：“得抓紧了啊，你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高考，而是把那个女人赶出家门，万一哪天她怀孕了，咱想把她赶出去的难度就升级了。”
陆时洺心念一动，神色淡下来。
他倒是还没想过高慧岚会怀孕这件事，听湛屹这么一提醒，禁不住开始在意了。
游瑄并肩走在陆时洺身旁，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随后语出惊人：“真有怀孕的那一天，让她流产不就行了。”
陆时洺：“？”
湛屹：“？？”
湛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没想到能从家风优良的游瑄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他一颗小心脏都颤了下。
“兄弟，咱讨厌归讨厌，但还是得守住道德的底线。”湛屹讪讪道：“害人这种事儿不能干，也不能有这种想法，知道吗？洺子？”
陆时洺斜眼看他：“我还用你教？”
游瑄看他们两个都坚定地拒绝，没在意，也没有再说什么。
湛屹还在认真想办法，毕竟陆时洺自从高慧岚进门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闷闷不乐，脸上看不见笑容。
“算了。”湛屹枕着陆时洺的肩膀叹气：“我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这事儿进教室了再从长计议吧。我现在要商量一个更重要的事儿，中午是吃食堂还是去外面？”
陆时洺：“外面。”
游瑄：“那就外面。”
校门口，乔蘅背着书包下车，迎面的风灌进衣领里，带着凉意的温柔。
明德高中的大门非常气派，两端都有一个保安亭，盯着学生们进校。
乔蘅随着人群往里走，耷拉着脑袋，步伐缓慢。
她此刻思绪万千，会因为来到了新的环境里而惴惴不安，也有一丝与过去告别的解脱感，但内心最深处，其实在害怕自己会遭遇新的痛苦。
学校这个地方。
她喜欢，也不喜欢。
乔蘅跟着指示牌往校园里走，看见了恢宏磅礴的蓝白色教学楼，油绿的草坪和绛红色的塑胶跑道，还有被香樟树围着的巨型篮球场。
不一会儿，乔蘅走进了教师办公楼。
班主任郑阙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士，穿着行政西装，戴着眼镜。
简单了解过乔蘅的情况，他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乔蘅进了班级。
“乔蘅，从外省转来的新同学，以后就是咱们高二一班的一份子了，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第一排的女生尤其用力，因为她是班长。
“欢迎乔蘅！”班长王洁菲喊了一声。
乔蘅拘谨地站在台上，鼓起勇气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开口：“大家好、我叫乔蘅、以后跟大家一起进步。”
王洁菲：“好！欢迎乔蘅！”
教室里侧的最后一排，坐着明德高中人气很高的四人党，被同学们称为明德M4。
陆时洺和游瑄坐在倒数第一排，湛屹和贺衿月坐在倒数第二排。
贺衿月是M4里唯一的女生。
披散的长发，上挑的眉尾，杏眼薄唇，明艳张扬的气质，懒散的坐姿。
四个人齐齐望着讲台上的乔蘅，眼神里都带着点傲慢。乔蘅的余光能收到陆时洺的注视，她刻意不去在意。
“这就是高慧岚请来的帮手？”贺衿月轻飘飘地说：“看起来毫无战斗力啊。”
旁边的湛屹接话：“越是这种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实际上比谁都阴狠。”
贺衿月淡笑：“那我等着看，她都有些什么手段。”
讲台上，郑阙一直在介绍乔蘅，后排的男生们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瞄乔蘅，眼里充满了好奇，又兴奋。
教室里稀碎的谈论声不断：“好漂亮”、“她好白”、“我割十次双眼皮都没她眼睛大”、“完了我想早恋了”。
这些声音传进明德M4的耳朵里，贺衿月讽刺地哼了一声：“也没有多漂亮吧。”
湛屹的目光在乔蘅脸上游走，忽然傻兮兮地笑了一声：“月儿啊，我说句不偏不倚的话，乔蘅其实比你好看。”
“你瞎？”他身后的游瑄怼了一句。
贺衿月附和：“对，湛屹就是瞎。”
陆时洺率先从乔蘅身上收回视线，他垂下眼睫，翻开书，打开笔，开始学习。
顺便说了句：“只有漂亮，没用。”
乔蘅这种人，空有一副精致的皮囊，要不是因为陆家的关系，她怎么可能进得了明德高中。
台上的郑阙说：“乔蘅同学是淮临那边的年级第一，她的考试分数，放在我们学校也是排上游的。”
陆时洺：“……”
他平静道：“除了成绩以外，也没什么优点了。”
郑阙像是听到了陆时洺的话，在讲台上隔空回答他：“并且乔蘅同学在十三岁就已经拿到大提琴十级的证书了，有个很出名的歌手，叫什么来着，专辑里面就有乔蘅同学创作的一段大提琴旋律。”
陆时洺写字的笔尖一顿，迟缓两秒，小声又不屑地说：“乐器谁不会，有本事会点儿非物质文化遗产。”
下一秒，郑阙拍了拍乔蘅的肩膀，十分欣赏地说：“乔蘅同学还从小就学习书法，是咱们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她写的书法被挂在淮临市的书画馆上展览，可见实力不一般啊。”
陆时洺：“……”
他仿佛被噎住般，顿时开不了口。
教室后侧的四个座位这块区域，氛围安静得近乎尴尬。陆时洺看看书上的字，又抬眼看乔蘅，不得不承认，长得……确实漂亮。
他原以为乔蘅空有一副精致的皮囊，目前看来，算他目测失误。
“会书法也……”陆时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转过身来的湛屹堵在嘴里。
“洺子，要不你别说了。”湛屹认真道：“我怕她还有会的。”
陆时洺：“……”
贺衿月：“……”
游瑄：“……”
郑阙介绍完乔蘅，安排她去了教室中间的位置坐下，同桌是一位女生。
陆时洺心里很不待见乔蘅，但又忍不住想观察她，一番思想挣扎过后，还是不着痕迹地往乔蘅的坐位那边瞄了一眼。
原以为乔蘅会主动讨好同桌，把牛奶给同桌喝，但是并没有。
她只是安静的，学习着。
这个状态持续了一整天，乔蘅一整天没有主动跟任何人说过话，别的同学跟她聊天，她的回应也很淡，话很少，渐渐的，大家都不找她了。
她看起来很孤单，但是不可怜。
开学第一天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铃响后，学校很快就空了。
郑阙安排了班长王洁菲在放学后带着乔蘅熟悉校园，各个地方逛了一圈，天已经黑了，乔蘅跟王洁菲道过谢，又道别。
王洁菲拉着乔蘅，“乔蘅，开学第一天，你居然要回家吃啊？”
乔蘅愣愣点头：“嗯、”
她并不觉得回家吃有什么不好的。
王洁菲说：“别回家吃了，跟我去小吃街吃呗？开学第一天，那里所有的小吃都半价，便宜又好吃，走走走，我带你去！”
“可是、”乔蘅轻轻挣扎了下。
王洁菲：“别可是了，这种日子连陆时洺那位大少爷，都会去那里吃小吃呢。”
她回头拍拍乔蘅的手，露出一副十分可信的表情，“乔蘅，你安心跟我去，我保证让你一吃一个不吱声。”
乔蘅还想拒绝，又考虑到王洁菲带着她逛了一个多小时，她也应该请王洁菲吃点东西作为感谢，于是就答应了：“好吧。”
刚到小吃街，乔蘅就后悔了。
长长的一溜小吃街里面挤满了人，稍不留神，手里的食物就会弄脏旁人的衣服。
没等乔蘅说句什么，王洁菲已经牵着她的手挤进了人群之中。
“我跟你说，这个卤水豆腐你一定要尝尝，真的特别香，吃一口会感觉整个人生都有意义了，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乔蘅：“……”
班长说得好夸张啊。
“还有狼牙土豆！”王洁菲熟练地往人群里挤，三步一回头看乔蘅，“它好吃到我想死的时候都会为了它而活下去。”
乔蘅：“……”
这形容，是不是太夸张了？
小吃街里人太多，狼牙土豆，章鱼小丸子，烤鱿鱼，各种摊前都堵满了人，夹杂着各种美食味道的空气渗进校服里。
俩人吃完土豆，王洁菲带着乔蘅去买卤水豆腐。豆腐是用小纸碗装着的，由于没有店铺，她们只能端在手上边走边吃。
很狼狈，但是很香。
是乔蘅从没有尝过的味道。
“乔蘅，你注意点儿，别被人撞到了，也别撞到别人。”
王洁菲随意交代完，乔蘅说了句好，下一秒，她转身去要去扔垃圾，没想到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偏偏那么巧，被撞到的人是陆时洺。
乔蘅手里那碗卤水豆腐的汤汁，大半都泼溅在他的胸口上。
陆时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