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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3章(1 / 1)

次日天明,一伺宵禁解除,裴恕之快马回家沐浴更衣,紧赶慢赶入宫点卯去了。

果然,褚皇一见了他就直言道:“朕欲更换董乐二人,卿家可有举荐?”

裴恕之也不装傻,答道:“金州刺史庄怀贞如何?微臣在河东亦闻其贤能,将金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政绩斐然。”

褚皇十分满意,“正合朕意。董奉常还参奏他‘专断独行,刻薄上司’,哼!”——自己不会办事,但能选出干练的下属,也是一种才能。

裴恕之笑道,“若董相能识庄怀贞之才,陛下也不会打算撤他了。”

他心知其实董奉常识别出来了,就是因为知道庄怀贞是个能臣,才着急打压。

褚皇大赞,“此言甚是入理。”

然后裴恕之就回去写正式的举荐折子了,他落笔甚快,然而没等他呈上折子,一封来自金州的奏报石破天惊般砸破了都城平静。

庄怀贞在奏折里叙述了一桩复杂离奇的案件。

假设你是一个有才干有抱负的刺史,最近正在视察各县的水利税赋,忽有百姓冒夜来告,说州内来了一伙百余人的盗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你本想嗤之以鼻,然后打这几个报假案的刁民几板子——作为一名勤勉的刺史,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呢。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一群两百余人的流民摸到自己所在的县里,请你为他们做主。

安顿流民本是有良心的父母官应尽之责,虽然这种事既麻烦又不落好,但你还是决定勉力为之。谁知例行询问之下,流民们却说他们原本走投无路,都打算跟一群盗匪落草了,是几名好心的游侠儿给他们指了明路来找你的。

你大吃一惊,这才相信盗匪团伙真有其事,于是连夜赶回治所,点齐兵马杀去流民们所说的那座山丘。

谁知等你抵达时,山丘上已是一片焦炭废墟,其间横七竖八躺了一百多具盗匪尸首,或烧焦,或新鲜。你命人搜索山丘附近一带时,还找到了被打晕捆绑的王司功主仆三人,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封信。

信是一位诨号‘天涯客’的游侠儿所写,字迹歪歪斜斜,错字连篇,遣词用句也笨拙直白,满是草莽气息。

‘天涯客’?你似乎听说过江湖上确有这么一号人物,还颇有几分豪侠仁义的名声。

信中说,他与几位江湖朋友深夜赶路时,偶遇这群流民,心生怜悯。他们不欲流民被盗匪利用,又听闻你爱民如子的名声,便引导这群流民去找你。正在指点路途之时,忽见一旁山丘火光冲天,正是流民们说的贼窝所在。

你们几个送别流民后,爬上山去想一瞧究竟。

途中遇到鬼鬼祟祟正欲出逃的王司功三人,两位女游侠顺手将他们打晕了。

天涯客等人上山后,发现此时贼窝正在内乱。匪徒们分作两派互相叫骂厮杀,一派想裹挟流民,北上占山为王;另一派则不欲将事闹大,想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金银,分道扬镳。

后者应是早有准备,不但率先发难,还泼油纵火。

最后他们斗的两败俱伤,只剩下十余名贼人,护着几箱财宝与一个身着圆领文士袍的伤者逃下山去。匆忙间,天涯客看见这名伤者额头尖窄,左脸上有个铜钱大的伤疤。

厮杀结束后,天涯客等人过去检视。一名濒死的头领紧拉其手,说地窖里还藏有一部分金银,求天涯客救他一命,愿将财宝相赠。

……话没说完,这头目就咽气了。

因为不知地窖在何处,他们只好一处处翻找。苍天有眼,侥幸发现了十一名被浓烟熏晕过去的女子,便请两名女游侠将她们护送下山。

另在后院地窖发现三箱金银,一同奉上,希望刺史您能用这些财宝安抚受害的百姓们。

你读完这封信眉头跳个不停。

你只知道一个人额头尖窄左脸上还有个铜钱大的伤疤——那是被一支箭镞射穿腮帮子留下的。这人就是侍御史吴知荣,当年在都城时你还吃过这酷吏的亏。

挖出那三箱财货后,你的眉头几乎打成了死结,因为这里面有许多件珠宝明显是御制之物。你又找了两名从宫里匠作监告老回乡的老金匠辨认,鉴定这些珠宝是属于废九江郡王那一支的。

然后根据那十一名劫后余生女子的控诉,你在山丘废墟附近挖出了七八具女子尸首,虽然已开始腐烂,但还是看得出生前饱受凌|虐;你又在进出金州的几条山间小路上挖出了几十具尸体,被残杀者上至白发老人,下至襁褓孩童。

朗朗乾坤,苍天在上,公义何在,如此人间惨事怎能坐视不理?!

你怒发冲冠,气的浑身发抖,发誓要彻查到底。

之后半个月,你将王司功主仆三人审了个底掉,七八名有经验的仵作反复验证一百多具贼人尸首上的伤痕与齿臼特点,你的部下还找到了一间偏僻县城里的铺子,证明起火前一夜,有几个匪气十足的彪形大汉买了许多火油。

你终于可以得出结论了:

这是一伙来自南面房州的匪徒,这么多年房州官府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知何故’他们会有废九江郡王的珠宝,‘不知为何’他们忽然放弃老巢潜入北面州县;

这群盗匪握有王司功当年诬告水县令的证据,于是趁你外出不在期间,在王司功的尽心遮掩下,他们在那座山丘里潜藏了个把月;

吴知荣与乔有志既是同乡,又是臭味相投的酷吏,是以乔有志病死时,遗留的重要物件便落到了他手里,其中就包括要挟王司功的信笺;

这群盗匪因为前程出路与分赃产生了分歧,于是吴知荣吩咐自己手下预先准备,骤然发难,将意见不同的同伙

……

案件叙述完毕,庄怀贞满怀悲愤言辞犀利的参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房州刺史豆卢捷,告他‘纵容匪患,以邻为壑’,导致金州及附近百姓遭到屠戮,女子受蹂躏,实在是天理不容。

第二个是已故酷吏乔有志,一手炮制了凤临三年的水修成县令案,诬陷良善,残害无辜,侵吞百姓家产无数。

最后,庄怀贞恳请褚皇严查吴知荣,不知他在整个案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褚皇拿到这份折子后一言不发,让端木慧交诸阁臣商议。

政事堂中,几位阁臣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轮流读完了庄怀贞的奏折。

尤其是裴恕之,翻完那本厚厚的奏折久久无语。

他原本是想看看庄怀贞是否全然‘领会’了铁勒布下的线索,却不想奏折里的故事一波三折,情节跌宕起伏,叙述有包袱,转折有铺垫,简直比市井传奇还刺激,他不禁怀疑自己做的局真有这么离奇么。

——庄怀贞你真是屈才了!

裴恕之默默放下奏折。

“诸位说两句罢,陛下不知何时就会问及此事,我等总要有个说法。”白面长须的中书令沈钦语气缓慢的说道。

老沈大人今年芳龄七十六,仅比刘语前辈小五岁。

他出身望族,先帝在位时门荫入仕,为人中正平和,雅量高致。只在该说话时说话,不该说话时闭嘴,十分识相。

十几年前褚皇夺权前他就察觉出不妙,提前告老回乡;然而不论是为老母丁忧,还是为老妻亡故伤怀,褚皇总能找到说辞将他召回来。

朝臣们私底下都笑称中书省是‘养老阁’,两位上官一个八十一,一个七十六,今日你气虚体弱眼冒金星,明日我老寒腿出不了门,月月都有新花样。

不过两位老大人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他们通常会间隔着告病。

这阵子沈钦坐堂,刘语自然就不在了。

屋里无人接话,沈钦只好继续,“不如董相您先说两句。”

董奉常最近察觉到女皇对他的不满日盛,每日忧心如焚,夙夜难寐。他闻言几乎跳起来,“姓沈的你莫害我!”——这件事摆明了是个烫手山芋。

裴恕之冷眼一挑,“当其位,谋其政,董相身为宰执之首,若陛下询问时一句都说不出,那才是真害了你。”沈钦算他半个座师。

董奉常恼怒:“那你来说!”

裴恕之耐心解释:“卑职丁忧九个月,昨日才回来。”这口锅怎么也推不到他头上。

董奉常心乱如麻,捧头坐在一旁,“……容我想想,想想。”——其实他也没那么怯懦无能,只是褚皇的手段实在厉害,以前被她罢相之人,下场都不怎么好。

沈钦摇摇头,“若湛,你有什么想问的。”

裴恕之:“敢问大人,吴知荣去房州办理的是什么案件?”

沈钦:“五个月前,有人告发房州流人意图谋反,陛下遂派吴知荣前去办案。”

——流人,就是流放在当地的人。

乐振殷勤的补充,“其实告的就是废九江郡王府的人。”

九江郡王乃文德皇帝之侄,凤临三年酷吏气焰最盛之时被卷入谋逆大案,夫妇俩当年就自尽了,儿女与部众被流放至房州。

裴恕之似乎不解,“五个月前的事了,如今案子办好了么,吴知荣没回来禀告?”

乐振抢在沈钦之前开口:“四个月前收到过吴知荣的一份奏报,说逆案属实,牵涉甚广,房州流人都对陛下心存怨恨,意图谋逆者太多了,抓不完,根本抓不完——因此他须在房州多留一阵。”

对于君臣关系,乐侍中有着深刻独到的理解。官职大小官阶高低都是浮云,关键在于皇帝的信任和重视,尤其是乾坤独断的强势皇帝——最值钱的往往都是近臣。

譬如那些微末出身的低阶酷吏,只要有皇帝的授权,还不是一个个趾高气扬,将累世勋贵与朝中高官压的服服帖帖。

所以他从不轻视这位年轻阁臣。

裴恕之再问:“之后呢。”

沈钦叹息:“之后就再无吴知荣的消息了。”

裴恕之似乎很讶异:“房州刺史与驻守将军都没有奏报?”

沈钦:“没有。”

乐振又补上一句,“房州刺史豆卢捷是梁王殿下举荐之人。”

……政事堂一时无人开口。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派了个人去房州办案,五个月过去了,人没回来,也没奏报,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当地的刺史与将军也没上报一句话。

真是匪夷所思。

首先,吴知荣在房州办的案子肯定出了岔子;

其次,他怎么跟山匪混在一处了;

再次,当年王司功告发水知县时,正逢酷吏牛卯被杀。女皇盛怒之下,下令谋逆之案俱要从严审理,这才给了乔有志炮制冤案的机会。所以,源头在女皇。

最后,房州刺史豆卢捷是褚承谨举荐上去的。

——这事……难办哪。

“豆卢捷对姑母忠心不二,多年钉在房州任劳任怨,为姑母看守流人,我倒要看看谁想扣罪名给他!”一道粗豪跋扈的响亮声音突兀闯入。

褚承谨大步迈进政事堂,一身紫袍金饰华丽耀眼,宽肩阔膀威风凛凛,只见他铁塔般站在门口,目光一一扫过堂内诸人。

董乐二人瑟缩一下,连声道‘不敢不敢’。

褚承谨凶狠地瞪视沈钦,“莫不是有人倚老卖老陷害忠良?”

——这句话简直是本朝最大的笑话。

褚皇夺权后,明明陷害忠良最多之人就是褚承谨他自己!

裴恕之觉得多看他一眼都眼睛疼,袍袖一拂,“诸位,卑职先行告退了。”

褚承谨找的就是他,哪肯放他走,连忙抱起官袍下摆追了上去,“若湛,若湛留步!”他腆着肚皮吭哧吭哧追上去,一把拉住裴恕之的袖子后,只顾着喘气没法说话。

裴恕之甩开袖子上的肥爪,冷冷道:“梁王殿下,房州刺史豆卢捷是你举荐之人,看在你的面上,前去办案的吴知荣不知所踪,数月无人质问豆卢捷——这个道理,我知道,沈大人知道,满堂文武都知道,您以为陛下不知道么?”

“即便是如今,若陛下无意,此事依然可以按住。然而陛下将庄怀贞的奏折送来政事堂,意下如何,不言而喻——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褚承谨被个年轻人数落了一顿,恼羞成怒,“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之人,用这案子来牵连本王?”

虽然敬宣经常讥讽他是大傻子,但其实褚承谨直觉很准。

朝堂上下多少人对他不满,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裴恕之,你九个月不在朝堂,以为能隔岸观火了?想得美!”褚承谨瞪起一双牛眼,目露凶光,“你若不给本王出个主意,看看本王有没有本事拉你陪绑!”

裴恕之冷笑:“什么本事?是你僭越龙袍的本事,还是私自开矿炼铁的本事?凤临十一年,你贪墨了五百万贯赈灾粮饷,两成的国库所得啊,梁王殿下拿的倒安心!”

他说一句,褚承谨身子就矮一分。

裴恕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的侄儿可不止你梁王一个!你动辄被陛下叱骂责罚,郓王殿下这些年可是安心读书,怡情养性,朝野内外的人缘比你强上数倍!”

这番话说完,褚承谨不但身子矮了三分,说话声都软了,“那龙袍就是做来过干瘾的,我怎会反姑母呢,还狠狠受了一顿罪。还有那矿,没几天就塌了,砸死了本王一多半心腹呢。至于赈灾粮饷,多亏你在姑母面前替本王说好话,总算及时补足了……”

——那是因为你无能废物,干坏事都干不出成就!

裴恕之强忍怒火。每次都是这样,没等他将局面做大一些,褚承谨就自己坏事了。

以那龙袍为例,褚承谨刚做出来就被魏国夫人捅到了女皇跟前,然后人赃并获。

彻查时发现织工居然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不但龙袍绣错了纹样,少了些许鳞片和脚趾,还用假明珠假金线制作了冠冕。

因那假明珠表面抹的荧光岩粉,与褚承谨服用的五石散相冲,他才戴了片刻就一颗脑袋肿如红焖猪头,浑身疼痒,皮肤溃烂,险些一命呜呼。

还得女皇急召太医群策群力,才救回他一条狗命。原本天大的谋逆大罪,也不了了之了。

因为无法彻底弄死褚承谨,裴恕之只能每次为其说些好话,力劝褚皇饶恕这有口无心的大傻子,以期将这毒瘤养的更大一些。

一来二去,两人倒有了几分交情(单方面错觉)。

褚承谨更是深信裴恕之有意结交自己(并不是),频频向自己示好(误解),只是碍于重臣操守,才在明面上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想太多了)。

“姑母若是问我,本王…我究竟该怎么答话,若湛你倒是出个主意啊…”褚承谨低声下气,他实在不想三天两头挨骂啊。

裴恕之转身,神情温和:“出主意不敢当,不过…殿下您说实话,房州究竟发生何事了,你当真一点不知么?”

褚承谨肚里暗骂这人岁数不大,城府倒深,变脸比变天还快。

他期期艾艾的,“知,知道一点儿。”

裴恕之甩袖要走,“到现在殿下还想隐瞒,看来是无需卑职多事了。”

“别走别走,我说,我都说!”褚承谨一咬牙,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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