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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1 / 1)

这晚在陆夫人院里用膳,梁韫几乎不发一言,好在今晚的她无人在意,只是个不起眼的陪衬。

她小口小口往嘴里送饭粒,听席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仇彦青打听外出求医的经历。

林姨娘的两个孩子的确活泼多言,因为没赶上白天的会面,这会儿格外聒噪。仇彦青和陆夫人早就串好了话,言谈间将一桌人瞒得严严实实,从去到清河县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病情好转。

林姨娘的大女儿名叫仇姝,现年十八,的确容貌姝丽,娇柔可人。她问:“那大哥哥这病可是根治了?要我说就该将这神医从淮安府请过来,住在府里,那样多好?”

“是呀!”仇放十四的年纪,最喜欢当姐姐的应声虫,“这么厉害的大夫,看一次要跑那么远,请到家来多好。”

林姨娘摸摸仇放后脊,“你们两个,真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且不说人家医术高明,未必愿意来苏州寄人篱下。太太最关心大哥哥的身体,会比你们考虑得少?”

陆夫人搅动燕窝,搁下汤匙,“我的确这样想过,只是大夫说了,这病赖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治不了,但只要按照他的方子抓药调理,也不会像那风寒热症似的陡然发作,吃着药往后就会好起来的,不会再差了。”

“根治不了?”仇姝好奇问:“先前那么多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大夫可真厉害,一下就诊出了症结。那到底是什么病呀?”

“心,是心上的毛病。”仇彦青嗓音清冽,拆完了螃蟹,以丝帕耐心地拭过五指指尖,“从前不疼,大夫就查不出来。”

梁韫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真假,一抬眼,见仇彦青将拆好的螃蟹送到她手边。

“…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仇彦青笑一笑才自然道,“现在看过神医,是不像以前容易发作了,但心绞痛还是不时有的,得吃着药。”

梁韫望着蟹壳里整齐排列的蟹腿肉,根本无法下箸,她的确喜欢吃螃蟹,这也是陆夫人告诉他的吗?他对她究竟有多了解?

偏首见陆夫人与林姨娘谈笑,根本顾不上这边,梁韫只得默默沾了姜醋汁,味同嚼蜡地吃着仇彦青剥给她的蟹肉。

饭后众人饮过漱口茶,仇彦青在袖中摸出一只随身携带的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吞服。

仇放好奇问:“那是什么,可是神医开的神药?”

仇彦青称是,“是很苦很苦的神药。”

仇放皱眉,“大哥哥真辛苦,吃过饭还要吃苦药,我病一回,姨娘和姐姐怎么劝我都不肯吃药呢。”

“还说呢。”仇姝瞧他,“多大的人了,吃药还要人劝。”

梁韫不想仇彦青还准备了“药丸”,心道他真是做戏做全套,饭后忍了一路没问,待回到述香居,趁随从没跟上来的功夫才小声问他:“彦青,适才你吃的那药究竟是什么?”

“糖丸。”

梁韫一愣,“什么?”

仇彦青话音带着几分笑意,转身朝向她,倒了一颗在掌心,“嫂嫂尝一尝吗?”

梁韫瞧着那颗躺在他掌心的小糖丸,猛然反感起他的做派。自打见面起,他就是一副事不关己似的态度,好像仇家落入谁手都与他无关,可瞧瞧这又是什么?他分明算计到了细枝末节!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太太的主意?”

仇彦青笑答:“是大哥,他说这样才不引人怀疑。”

梁韫话到嘴边一下哽住,简直如同吃了一只苍蝇。

仇彦青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侧身请她,“时辰还早,嫂嫂到主屋坐坐再走吧,明日要见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叔叔,他们不比内宅里的人好说话。”

梁韫思忖片刻,心想如此也好,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就得多些只有他们二人独处的场合。身后柏姑姑和丫鬟荷珠跟上来,梁韫叫她们在门口候着,自行随仇彦青进了主屋。

屋子里药味扑鼻,被年复一年端进来的药汤腌渍透了,气味一如往常,陈设也一如往常,没有半点变动,床边甚至还摆着那把贝母镶嵌的杌凳。

梁韫总是一来就坐在那把凳子上,和仇怀溪说说话,看看账。

四年婚姻,并非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她瞧着那方向,眼眶蓦地被泪水模糊,自己都猝不及防,连忙背转身去。仇彦青沉吟片刻没有做声,领她落座,为她沏茶。

油灯映照梁韫面颊泪痕,她伸手一抹,蹭过面颊小痣,泛起一抹芙蓉色的微红。

“嫂嫂,节哀。”

“都哭过几遭了,泪早都干了。你不必替我递水,请坐吧,我与你说说家里的二房三房。”

二房的叔叔名叫仇仕昌,府里人称二老爷,他懂造船,有手艺,在老爷在世时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因此这位二老爷的脾气刚硬,素来不将长房女眷放在眼里。

三房的三老爷名叫仇仕杰,没什么本事,为人懒散,跟着两个哥哥不愁吃穿,现下靠着仇家三老爷的头衔交了些朋友,隔三差五到望园来借银子做生意。至于他的那些生意,偶尔有点赚头,多数时亏得血本无归。

仇彦青听罢轻抚食指白玉戒,梁韫留意到了他的小动作,顿时被触了逆鳞般瞪起眼睛。

而今仇彦青穿的戴的都是她丈夫的,包括这枚白玉指环,这指环新婚时仇怀溪便戴着,后来他瘦得过分,才取下保管起来。从前他戴这枚指环,也总会不经意地转弄。

她见仇彦青当她的面这样做,自然不喜,“此刻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你大可不必当着我学他的习惯。”

“嫂嫂这是何意?”仇彦青不解,“你是说大哥的习惯?”

他摊手左右看看,似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惹她生气,询问无果,最后只得试探着放下二郎腿,眉头向上舒展,显得十分冤枉。

梁韫这才发觉他不是刻意模仿他大哥,尴尬地道了声抱歉,“我以为是太太这样教你的。”她望向他骨节匀称的五指,“你大哥说话想事情时,也总会转弄这只指环。”

“是吗?”仇彦青惊喜,“我还有和大哥一致的习惯。”

“嗯,这枚指环他很喜欢,总是戴着,转指环是他的小习惯。”

说罢梁韫攥紧了掌下衣裙,她想起了那枚指环带着亡夫体温的微凉坚硬的触感。

它无疑是世上最熟悉她身体的物件,如今竟戴在了仇彦青的手上,这叫梁韫觉得荒谬无比,若非自己另有筹谋,真恨不能马上遁地而逃。

仇彦青并未察觉她的不同,只顾着为兄弟俩的相同之处感到欣喜,他笑问:“嫂嫂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

“什么话?”

“即便是从未见面的双生子,喜好也会雷同。有时哥哥喜欢的,弟弟也一样喜欢。”

梁韫一怔,后脊更是异样的酥麻,“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又不曾接触过,怎会有相同喜好。”

“是吗?”仇彦青淡淡随了一句,“原来我和大哥是两个不同的人。”

外间苏嬷嬷敲门而入,梁韫没来由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道:“还是和我说说你在清河县的事吧。既然决定帮你演好你大哥,我也该对你有些了解。”

“了解我?是我假扮成他,不该是我了解大哥吗?”

“你是你,他是他,你有你的长处,我们总该从你擅长的入手。”

仇彦青垂头牵了牵嘴角,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至于感动,只是觉得诧异。还没有人将他放在与仇怀溪同等的位置相较,即便是陆夫人,也因为他自小被仇姓家仆养大,对他暗藏偏见。

“我没有什么擅长的,什么都马马虎虎,造船厂的经纪也是大哥临走前教授给我的。只有读书坚持了几年,本打算来年投考乡试,现在是不能了。”

梁韫又问:“那你在清河可有朋友,或是属意之人?你到苏州来想念他们吗?”

“有几个算不得朋友的朋友,谈不上想念。”

“你性格温和,总是笑脸待人,如何没有知心朋友?”

仇彦青笑起来,“许是因为被管束得严厉吧,我也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

说起来仇彦青的确有种远离人群,森森冷冷的气质,他之所以可以轻易假扮成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也是因为这种气质。

苏嬷嬷在墙边站着,一言不发便叫梁韫如芒刺背。

梁韫道:“彦青,造船厂那边我已经知会了严先生,明日我们随时过去,时候不早,你早些歇下吧。”

“嫂嫂要走了?”

“是,我有些乏了。”她说着站起身来。

仇彦青送她到门口,不忘掩唇咳嗽,假做被晚风灌进了衣领,梁韫见状不得不替他整理前襟,叫他早些躺下安歇。

门外候着的几个仆役里,只有柏姑姑知道二人实际是叔嫂,其余几个年纪小的,嘴上没把门,适才还在外边悄悄猜大少奶奶今夜是否宿在主屋。

梁韫回到自己的厢房,柏姑姑拧了温热的巾子交到她手上,“少奶奶,您往后还是别到主屋去了,好歹叫我跟进去,怎么好单独跟他同屋?”

梁韫接过热巾子,淡笑道:“你再急也急不过太太,别忘了还有苏嬷嬷在呢。”

那倒也是,苏嬷嬷就是陆夫人的眼线,陆夫人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留下隐患。不过柏姑姑还是觉得不大稳妥,“您和他对外是夫妻,他即便要当着众人的面对您无礼,您也不能驳斥他,那不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他挺文气的,不像是那种人。”

梁韫想了想,还是决定与柏姑姑直言,免她担心,“柏姑姑,我眼下是故意接近他的。我不想一辈子待在仇家,可是太太是不会放我走了,我只能寄希望于他。”

柏姑姑大惊,“您是说?”

梁韫沉下声调,手里的热巾子已经凉了,“他和太太的感情不深,虽是母子,十年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认祖归宗也只能顶替兄长的身份,我不信他对仇家没有怨气。”

柏姑姑却是更担忧了,“少奶奶……”

梁韫微微一笑,将巾子稳稳塞给她,叫她安心,“我要做仇家唯一体谅他的人,等他在我帮助下掌权,我的去留就只有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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