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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1 / 1)

将军府,书房。

顾西瑗来时天色尚早,晨曦的颜色橘红里透着深蓝,院里一群府兵正在练武,见了她纷纷停下,恭敬唤了声“大小姐”。

霞光铺落在案头,跳跃在男人握剑持弓的修长指骨上,顾凛之将手里书卷翻过一页,抬眼见推门进来的少女,长眉一展放下卷册,露出些慈爱笑容:“瑗儿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顾西瑗捧着茶盏来,摆到他手边,敛袖坐下来,神色认真:“爹爹,我有话与你说。”

顾凛之摆了摆手,房里伺候的婢子退下去了,拢上门,书房里便只剩下父女二人对坐。

他略略倾身,语气温柔:“这般神秘,瑗儿何事要与爹爹说呀?”

顾西瑗神色略显踌躇,轻吸了一口气,将那日在皇帝紫宸殿中发生的一切,告知了父亲。

一番话说完,顾凛之眉微皱,只问太子是否对她有异常举动,顾西瑗想起那日宫道暗杀,咬紧了牙,还是摇头。

顾大将军这才略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便好。”

废东宫的谕旨何其重要,瑗儿目睹此事,若按太子的脾性,怕要当场诛杀。他没这么做,看来当真与瑗儿情投意合,已然视她为自家人了。

顾西瑗观察着顾凛之的反应,觉得老爹关注的重点歪了:“爹爹,不惊讶么?”

顾凛之揭起茶盖,飘绕而起的水雾朦胧了他刀刻斧凿的眉眼。

“陛下抱病已久,爹爹也许久未见过他了。几次请见,都以病重为由,被贵妃和太子拦下,多少便也猜到一些。”

顾西瑗惊讶:“爹爹既知晓了,不打算做些什么?”

顾凛之静静看了她一眼,顾西瑗缩回脑袋,低声嗫喏:“女儿逾矩了,爹爹勿怪。”

“无妨。”宽阔的大手抚上脑袋,顾西瑗抬眼,望进男人柔和的双眸,“若是你兄长,爹爹免不了严苛一些。但瑗儿在爹爹这里,永远没有逾矩,想说什么都可以,不必拘着。”

顾将军半生戎马,在军中出了名的冷肃严苛,更令敌军闻风丧胆,有阎罗煞神之称。但只有将军府的人知道,他把所有的温柔耐心和舐犊情深,都留给了自己的掌上明珠,家中唯一的小女儿。

温暖的大手轻抚着头,如幼时那般,顾西瑗望着父亲发中那一缕银丝,不由心惊爹爹也有白发了,她抿紧嘴唇,眼眶发热,原本想说的话在这一刻咽了回去。

“陛下让你将废立东宫的圣旨交给我,这是陷顾家于不忠不义啊。”顾凛之低叹了一声,“瑗儿,若非有你,太子此番只怕要铲除顾家,诛灭九族。”

顾西瑗心中一凛,指尖紧抵入掌心。

“爹爹明白你想说什么。可爹爹手里握着的,是我大夏国的军权,爹爹统领的兵,是冲锋陷阵、杀敌护国的兵,不是我们顾家的府兵,更非陛下的亲卫。”

“没有圣上谕旨,便是造反。爹爹不能寒了那些忠君爱国的士兵的心,让他们本该挥洒在战场上的热血,终结于皇室内斗。爹爹亦不能对不住列祖列宗,让顾家祖上英名毁于一旦。”

顾凛之眸色深寂:“就算有人要来做这件事,也不该是我们顾家。”

顾西瑗:“您是说……六皇子?可陛下对其深恶痛绝,绝无可能让他做太子。”

“殷明荆圈禁生父,残杀忠良,这样的人若真做了帝王,我大夏江山岂不是陷入血雨腥风之中?又有谁来庇护百姓呢?”

“当年陛下不过驸马之身,殷氏也并非皇族,真正的文氏皇室,随着文皇后逝世,大皇子殷明意被太子残杀,已断绝了血脉。”

顾西瑗攥紧了拳:“既然殷家可以后来者居上,顾家为何不可?放眼天下,如今还有谁比爹爹您更适合……”

“住口。”顾凛之神色大变,“你……你怎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还有,你从何得知大皇子的事?是不是你兄长说的!那个逆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此时正在自己院中晨练的顾长意:阿嚏!

顾西瑗低下头,眸光微闪:“女儿……女儿只是不忿。古往今来,仁者治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爹才德兼备,为江山百姓计,此时该当挺身而出!而非计较顾家名节,置江山与朝堂不顾,畏惧不前!”

“你……!”顾凛之脸都气青了,蓦然起身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似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羊羔般乖顺的小女儿。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她是在指责他这个当爹的啊!

顾大将军喉头滑动,颤着手扬起巴掌……重重打在自己脸上。

顾西瑗一缩脖子,泪糊糊看着他自己打自己,话里便有了哭腔:“爹爹,女儿都是肺腑之言,求爹爹深思……”

“不必说了!”顾凛之眼中含泪,“是为父疏于管教,对不住你娘亲,竟让你……让你一个小姑娘,生出如此可怕的念头!”

“回房去吧,无事便不要出门了,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说的话!”

顾西瑗紧抿着唇,看他铁石心肠的样子好一会儿,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蓦然站起,在顾凛之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气呼呼端走了他的茶水:“爹爹自己泡吧,女儿告退!”

顾西瑗高高兴兴地出门,灰头土脸地回来。

殷明垠正在院里给绿植浇水,抬眸见她气呼呼地回来,茶杯一放,四仰八叉地倒进树下软榻上,抱住抱枕,像条扑腾的小咸鱼愤愤捶了两下。

“怎么了?”他放下水瓢,去小厨房端来新鲜出炉的蛋挞,刚烤制好,酥皮松脆,里边正嫩着。

摆到小几上,他娴熟地坐下准备听大小姐抱怨。

顾西瑗拿起热乎乎的烤蛋挞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滑嫩,心情好了点。

“爹爹凶我,爹爹坏。”她皱紧眉,顿了顿,又恹恹地展开,“我说他了,我也坏。”

殷明垠伸手给她撸撸毛。

顾西瑗像晒太阳的猫儿眯起眼,享受冰凉的手指轻抚她毛绒绒的脑袋。

阿薯从不多话,会耐心地听她抱怨,她似乎口舌笨拙,时常便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她,顾西瑗十分受用。

“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跟老爹聊得不欢而散,她心头愈发不安,“你说,太子不会真把我家灭口吧?”

殷明荆什么做不出来,那日不就派人来杀她了么?

没杀成,让她跑了,接下来呢?会不会继续灭口?

以太子的疑心病,灭口范围会不会扩大?真如爹爹所说,诛灭九族?

殷明垠暗暗心惊。

难怪那日在宫里,东宫的太监要杀人灭口,原来如此。

“他死了,自然便无后患了。”轻描淡写的嗓音冰冷,日光下眉眼昳丽的女子清冷柔婉,一开口倒叫人心惊。

顾西瑗颇为诧异地瞧着大美人的脸,吃吃笑出来:“想得倒美。”

今日一番话,最好的一条路已被爹爹堵死,要杀太子难于登天,今后只能靠她自己了。

殷明垠看了她一眼,也未再多说什么。

他并非玩笑。

无论出于何种顾虑,殷明荆必须死,还得尽快。

两人各怀心思,顾西瑗抱着瓷枕,靠在软榻上,一边吃蛋挞,一边很认真地在思索什么。

将军府固若金汤,悍似铁桶,顾家明面上并未犯错,若她是太子,便要先拆开、打散……才好下手。

顾西瑗咬蛋挞的嘴一顿,蓦然坐起,险些噎住剧烈呛咳起来。

“慢些。”殷明垠眼疾手快端来荔枝水,喂她喝下,轻拍着背才慢慢缓过来。

正这时,府中一名小厮跌跌撞撞从院外奔来,一脸惶急,正是福来:“大小姐,不好了!边关传回消息,说南蛮突袭,已一连攻下数座城池!”

“宫中下了谕旨,太子殿下要大将军和少将军即刻出征,不拿回城池、剿灭敌军,不得回京!”

心里的不安迅速得到了应验,顾西瑗手里吃到一半的蛋挞掉了下去,她脸色煞白如纸,跌跌撞撞爬起来,向院外跑去。

府邸门前,车马正整装待发。

顾家父子已披上战甲,顾凛之骑在他那匹漆黑油亮的乌骓马上,顾长意一身银色战甲跨上白马,长长的队伍直延续到街那头,大道两旁围满了送别的百姓。

“爹爹!”顾西瑗奔至马前跪下,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女儿错了,是女儿连累了爹爹和兄长……”

顾长意刚上马,见她来又匆匆翻身下来,俯身搀起她,细细擦去眼泪:“傻妹妹,敌军来袭,这如何能怪你?”

顾西瑗肩头颤动,眼泪一颗颗掉,抓住他银色的护腕央道:“哥,你们别去,殷明荆是故意的,到底是真是假且难说!”

“军令如山,怎能不去。”顾长意叹了一声,“你啊,向来聪慧懂事,跟个小狐狸似的,却也是咱们家宠坏了的。记得幼时,你身子不好,瘦得像个猫儿,一着了风寒,整夜整夜发热,我和爹爹守着你,就怕烧坏了,变成个小傻子。”

“可爹说,没事,烧坏了咱们将军府也养得起,大不了瑗儿这辈子不嫁人了,就在府里吃好喝好,父兄养你一辈子。”

顾西瑗破涕为笑,瘪着嘴角,眼里泪糊糊,一张脸又是伤心又是感动,便瞧着滑稽,不似她平日端庄面面俱到的样子。

但顾长意笑不出来,他看了看熟悉的府门,又看向满脸泪珠的少女,眼眶也红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咱们家小妹都长这么大了,快要嫁人了。”

“哥是担心,我们不在京中,你一个人若是受了欺负,可如何是好。”

“大哥这话说的,”顾骁从人群里走出,少年身姿挺拔,长袍飒爽,抄起手,“不还有我么?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到我顾家人头上。”

顾西瑗抬起眼,最后望向骑在高大乌骓马上的大将军,泪珠顺着眼尾滑下来:“爹爹……”

她嗫喏着嘴唇:“女儿知错了。”

乌骓马向前行了两步,亲昵地蹭了蹭顾西瑗的手臂,打了声响鼻。

顾凛之望着自家女儿,她哭得乱七八糟,失魂落魄的,像个没人要了的孩子,一时只剩心疼,什么气都没了。

“近来边境纷扰不断,南蛮犯我大夏,虽远必诛。”他语重心长,“虽说走得仓促了些,却早晚会有这一日的。瑗儿长大了,比爹爹想象的更聪明、勇敢,爹爹很欣慰。但爹老了,也许在一些事上,让你失望了,瑗儿莫怪爹爹。”

顾西瑗哽咽:“我爹爹是英雄,是战神,永远都不会老。瑗儿怎敢怪爹爹,瑗儿也想保护爹爹和兄长,不想总是躲在你们身后。”

顾凛之从马背上俯身,抬手细细擦去她的泪水:“今日一别,只怕我和你兄长赶不上你的婚事了,这是爹爹最遗憾的。”

他压低了声:“爹爹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也清楚太子殿下此番深意。爹爹戎马厮杀,为的是我大夏国,为的是万千百姓安宁长乐,不是为那高坐龙椅之人。”

“傻姑娘,且让他们斗去。无论谁输谁赢,我的女儿都能安然无恙,爹爹每念及此,便心安了。”

顾凛之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往府门内看了一眼。

顾西瑗循着视线看去,正见阿薯一身白色婢女裙袍,站在不显眼的树荫下。这二人似乎对了一眼,墨发雪肤的美人微微颌首,顾凛之收回目光,最后看了顾西瑗一眼,一拉缰绳回了长队前端。

顾长意又叮嘱了几句,也跟上去了。

开拔的大军远去了,顾西瑗站在路边,望了许久许久,肩上被顾骁轻轻拍了拍,她抹了抹眼睛不许自己再哭。

不过爹爹说的“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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