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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课业(1 / 1)

清梨年纪轻轻已是八阶修士,同龄修者中天赋异禀的佼佼者,离满阶九阶只差一步之遥。

她的课业任务一向很重,除却日常打坐修炼,跟随内门学习剑法课咒术课,接任务除妖外,更是有诗词歌赋的学习。

为什么一个仙门如此强调诗词课?那当然是因为舅舅是个文化人。

“清梨啊,”应有才摇着扇子,扇面上新题着龙飞凤舞的“才高八斗”,墨迹随着他的晃动越加张牙舞爪。

“你这段日子往外面跑得勤,怕是在读书写字上懈怠了,要补上哦。”

清梨尚且想求情,应有才已经留下句“半月后有小测”,摇着扇子走远了。

清梨眼珠转转,心头已经泛起新想法。

舅舅以为是在给她增加课业吗?不,只是让师兄任务更重罢了。

一刻钟后,清梨书房内。

祝今宵蹙眉在看她的课业。

字迹飘逸秀气,就是几句常见诗词的默写居然频频出错。

祝今宵内心叹口气:“你读过四书五经三百千吗?”

“读过的。”清梨比划,“以前夫子教书,我就从窗户外往里面偷看。”

这话倒是听得祝今宵内心奇怪,应有才强调文墨,少门主被应有才宠爱,怎么会没有读书机会。

他只当清梨可能是逗他玩,便按下不提,接着翻看课业。

清梨单手支着下巴,闲闲盯着师兄看。

她在凡间时,上过几天学堂。她的养母给她缝制好小布包,她扎着两根辫子背着布书袋,绕过一个小山坡,坐到学堂里听课。

可没过两天,她的赌鬼养父便觉得花钱读书没用,揪着头发把她从学堂里拽走,养父甚至半夜到夫子家里打闹,让夫子把已经收下的束脩还回来。

后来她就悄悄跑到学堂外,从窗户外面踮脚偷看偷学,又被人赶走。

再后来,她到底还是学会了认字和背诗。但她的字词是怎么学会的,是谁教她的,她的记忆却有些模糊了。

清梨双手撑脸,看着师兄坐在她旁边查课业。

她想起来尚在凡间时,不知在何处学到的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她在被人教学这首诗时,好像朦胧之中真的抬起手指,一笔一划触过教她之人的眉尖眼睫,那种眼角眉梢的柔软与温度从她的指尖蔓延,一直涌入心口,记到而今,却又在斑驳年月中模糊。

这句诗像是一种虚幻真实交叠的触感,梦醒时的片段,一种遗忘的或尚未发生的注定。

她此刻近距离望着师兄,目光从他的眉宇和鼻梁划过。她想,这是我心中想去的山水。

“我以前一定没见过师兄。”

清梨手腕撑着下巴,突然开口。

“不然师兄这个长相,我怎么可能忘掉。”

祝今宵目光从书本上抬头,对视她的眸子,又很快低下头去。

但是他见过很多次师妹。少门主。

他以为她这样强大,定是冷酷无情的上位者,然而,并不是。

柔软明媚,像是承接第一缕霞光的东山兰花。

祝今宵低下头去,只认真纠错她的课业。少年手执毛笔,在她的字迹旁批改。

他把清梨写错的字一个一个纠正,在旁边红笔写上正确的字。

清梨却不着急改,欣赏够了师兄的脸,才懒洋洋看书册,关注的重点却偏移。

“师兄,我们两的字有点像呢。”

确实有几分像。

两人起笔收笔和小习惯居然相似,都爱侧锋起笔。

尤其是捺,清梨的捺总是拖得很长,拖得超出米字格,像是神龙穿行云朵间划过的云气。而祝今宵的字居然也是。

清梨拍拍书桌高兴:“太好了师兄,你以后可以帮我罚抄书了!”

“以前邱香帮我抄时,还得特别注意要把最后一笔拖长呢。”

“我俩字迹这么像,你还能省下来刻意模仿的精力呢!”

窗外的梨花风吹来,吹重两张纸张,字迹重合如同出自一人之手。笔墨交叠,又被吹散。

旧梦与现实短暂重合一瞬,又如云流逝。没有人注意到。

清梨落下的课业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完的,前日的补完,今日的又得写。

中途应有才来了一趟,检查课业进度。

清梨比起舞文弄墨,更喜欢刀剑武斗。字词课业上不及修行打坐上心,偏偏又在考试上很有锦鲤气运。

每场小测又能气运超群,蒙的全对,永远能考的比舅舅发火的界限多对一道题,多高一分。

故而应有才经常拿她没有办法,找不到借口催促。

应有才一手执扇,一手翻看本子,只见清梨丢下的课业已经完成大半,字迹工整,正确率高。

他知晓是祝今宵帮助做的,仍是十分满意,能督促外甥女学习便好。

他顺带对这个凭清梨提拔“倒插门”的小子都看顺眼了些。

午后的光照散薄雾,白梨花兀自在庭院飘摇散落,在窗前被吹成卷,如蝶般翻飞。

清梨在案几上看书,应有才待在书房里喝着茶,青瓷白纹的杯子泡的好茶,慢悠悠细品,一时半会不打算走。

他握着扇柄转个圈,坐在隔着屏风的外间,临窗的茶几旁,和祝今宵下棋。

应有才闲适得很,不过是真的恰好无事,又刚好能监督外甥女用功。

倒是祝今宵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

仙门门主,九阶满阶的修士,就坐在他面前,距他仅仅一个棋盘的距离。

应有才那把刚题了墨宝的扇子,搭在腿间上下晃悠,在祝今宵眼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飞过来的暗器。

倘若应有才发现端倪,他可能会当着清梨的面被一扇子扇出白雪山。

风吹过院子里的花草,透过半掩的窗吹过来。那含着白雪山梨花香的清风,吹拂到祝今宵身上时,只激得背后冷汗战栗发抖。

祝今宵的棋是墨妖教的,下得极好。曾经下遍妖州无敌手,常有东照山的小妖怪在他下棋时为他摇旗呐喊,期待少君下赢一局,能带回点奖品补贴家用。

即便是紧张状态,他想下赢应有才,那也是太简单的事。

但也正多亏了他紧张,一步三思,落子落得慢,让应有才以为和自己的对战耗费了这个年轻人的思绪。

祝今宵更是走错了几步棋,总恰好在应有才要输时又放了一马,给了应有才胜利的苗头。

这让应有才大为高兴,拊掌感叹这棋下得真好,酣战不休,纠缠不止,真是棋逢对手啊!就算是输了,那也是惜败,英雄惜英雄啊!

一局快要下完,胜负已分,应有才已经不在意棋盘的胜败,转而转了圈扇柄,目光抬起,打量面前这个小弟子。

他盯着祝今宵看了好一会。

而后扔掉棋子:“她喜欢你的脸。”

是个肯定句。

她自然是指清梨。

祝今宵捡起棋子放回玉石棋罐,抿唇不敢回话。

应有才便收起扇子,慢悠悠品茶,不时用余光扫视祝今宵。

这小子因清梨青睐,带进内门,但是自家外甥女何等难缠,他最是清楚不过,也不知这小子在清梨的脾气下能撑多久。

傻小子,估计还在乐呢。

舅舅心中冷哼一声,吹吹茶水,涌起一瞬的感情不知是同情还是可怜。

恰巧里间清梨看完书,系统伸着懒腰起床,提议:【宿主,音乐是灵魂的共鸣,不如你看你和你师兄有没有共鸣?】

【咱加深一点共振!】

应有才刚准备喝茶,嘴唇刚接触茶面,清梨兴冲冲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我弹琴给师兄听!”

舅舅瞬间被水呛到,连连咳嗽,眼皮一跳,立刻找个借口出去。

走时连棋盘都没敢多看一眼,衣摆带风,拂乱桌边的棋子,搁下的水杯还在打转,握着扇柄急匆匆好似逃跑。

“师兄!”清梨单手把那把琴拎出屏风,又随意把那琴往桌面一放。

琴触碰到桌面,还压着尚未收起玉石棋子,发出咯噔一声巨响。

“啊——”本该低调的墨妖没忍住,哀嚎了一声,割肉般心疼,“哎呦,万金难求的宝琴啊!”

琴声一响,弹得惊跑满山雀鸟。

已经逃到数里外的应有才回头,看着被惊扰到飞离枝头,惊慌乱叫着盘绕山头乱飞的众鸟,拖家带口逃离洞穴的蚁兽。

他扇子握在掌心,摇头叹息,这小弟子,可千万别吓到今晚就要回外门。

又过几天,白雪山的气候渐渐暖和起来。

白雪山内门,掌门府中,后厨。

舅妈在收拾灶台。

桌上,摆着两碗银耳冰糖羹。

汤羹已经熬制到晶莹剔透,正浮动着氤氲的热气。汤中添加过补益灵药,里面药渣已被细细过滤,苦涩气息早已被冰糖遮盖。只觉清澈甜香,晶莹剔透。又有五六颗枸杞漂浮其上,红润饱满,增添俏色,更引人食指大动。

粽宝儿踮脚趴在桌边盯着,双手趴在桌边,黑眼珠子安静眨动。

姐姐没喝,他就很乖,不提前喝。

“来,”舅妈招手,终于忙完了,从墙边摘下个长方托盘端起两碗羹,“把这个送给姐姐,一起喝。”

粽宝儿点点头,像个包裹严实的小粽子般慢吞吞过来,双手端住托盘两端,认真保持平衡,不撒出一滴汤汁,又迈着小短腿往清梨洞府去。

舅妈生的孩子粽宝儿,比清梨小上数岁,是天生的长生种,生长极慢,外貌和神智始终是五六岁的样子。

粽宝儿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姐姐的声音。

“小祝师兄,我今天弹的怎么样,是不是比昨日更好?”

粽宝儿抬头,只看窗台震动,梨花飘落,一阵乐声再次传来。

长生种五感更加迟钝,所以粽宝儿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清梨姐姐弹琴时,鸟兽乱奔,百花哭泣。

粽宝儿端着碗高高迈过门槛,就听到屋里另一道回复的声音,干干净净的男声。

“嗯,弹的很好,一直都在进步。”

紧接着时两道乐音,像是示范,悦耳动听。

“你看,像这样就好。”

粽宝儿迈过那门槛,走向院子里。

按道理,示例之后,应该是清梨再弹一遍试试。可是那刀割耳朵的琴声却没有响起,而是清梨压住弦的寂静,以及半调皮半撒娇的语调。

“我要小祝师兄手把手教我,不然学不会。”

祝今宵正准备开口,却看见进屋的粽宝儿。

清梨接过托盘,托盘上还有一包药粉。

长生种的生长过程常伴随疼痛。粽宝儿要喝的药很多。她把药粉加到粽宝儿那碗里,搅拌均匀一勺一勺喂他。

祝今宵在旁边看着,心跳快了一拍。

长生种。

白雪山居然有个长生种?

长生种的战力和年龄挂钩,而且没有长成之前脆弱不堪。

倘若敌对宗门有个长生种,谁不想趁早除灭掉。

这应清梨真的是对自己用瓮中捉鳖手段吗?

怎么连白雪山隐瞒的长生种,都敢放在他面前走动了?

这试探成本是不是太大了?

完了,他现在知道的秘密这么多,要是身份暴露,想逃必然逃不掉了。应清梨是真的想对他下杀手啊!

祝今宵心思百转间,清梨已经一勺一勺喂完粽宝儿,顺带自己那碗也喝完了。

清梨抱起粽宝儿,粽宝儿在她胳膊上坐着,两条小腿垂着。

粽宝儿攥着清梨衣服,他手腕上有醒目的伴生印记,红色霜花。

祝今宵的视线从他手腕一闪而过,立刻不自然地将自己额头碎发刘海又往下扒拉几分。

那因为妖气消散而变得暗淡,却又始终无法消除的伴生妖纹,在此刻分外滚烫。

“师兄走啊,我们陪粽宝儿去后面山上抓蜻蜓。”

清梨抱着弟弟,下巴往后山方向一抬。

祝今宵调理气息,决定要在掌门儿子前更加谨慎,不可暴露妖族身份。

中途粽宝儿看中了蓝色小鸟的羽毛,清梨上树去找。

而粽宝儿却是个习惯被抱着的孩子,清梨离开,他便转身,朝祝今宵张手:“要小祝哥哥抱。”

长生种很少能说完整的话,只会蹦出几个字,这几个字中恰好有他刚刚学会的,这个哥哥的称呼。

能和清梨姐姐玩得好的,那必然不会是坏人。

“你怎么也加个小字。”祝今宵叹口气,却是弯下腰把他抱起来。

清梨带着蓝色羽毛回来,看到师兄已经抱着弟弟,在万花丛中等她。

师兄抱得手法娴熟,一手还能时不时拍拍粽宝儿后背安抚。

她眯眼瞧了一会儿,才指尖晃悠着羽毛走近。

“师兄很会抱孩子哎。”

清梨看似夸赞,话风却又一转,“师兄不会在别处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祝今宵脸瞬间通红:“不,不曾。”

清梨眉眼笑开:“哎呀我开个玩笑,师兄紧张什么呀。”

系统:【呵呵,你开玩笑?你刚刚威胁的尾音跟索命绳索似的,能杀死个人好吧。】

白雪山山峰起伏,接下来的路全是陡峭的上坡。看似繁花铺地,蝴蝶环绕,实则坡度高峻,并不好走。

祝今宵已经很自然把粽宝儿接过抱怀里,稳稳当当抱他上山。

粽宝儿很乖,很喜欢他,不哭不闹。

中途墨妖找到个机会传话,大呼小叫:“长生种啊我的天,天生长生种,没想到我们居然知道了白雪山这个秘密。”

他又疑惑:“少君啊,你抱着这个长生种,你不怕被查出妖气?”

这可是掌门的儿子,这么近距离太危险了。

祝今宵沉默一会:“还有好长一段路是上坡,我怕清梨一直抱着会累。”

他又说服了自己,理由充分:“如果她不累,心情会很好,她就没空察觉出来我是妖了。”

千里之外一头雾水的墨妖:?

不是,她一个八阶修士她累什么?

不是少君,你妖丹毁掉了你才该注意休息吧?

祝今宵抱着小孩,却是回想起来自己的童年。

他的父母死的很早,死因不明。

他被师父养大,师父是狼妖,二十四妖之一的无极狼。师父师娘感情很好,一窝里还有数只小狼崽子。小狼崽子们喊他哥哥,都是他一个一个抱过照顾。

只是而今,师父已死,师娘已疯。

师父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连尸体都找不到。师娘被仙家武器重伤过,饱受病痛折磨,神智偶尔清醒时常疯癫。

小狼崽子们嗷嗷待哺。

妖族的使命压在他身上,师父的死因真相他得查,师娘他得照顾,那群小妖怪他得养。

祝今宵抬头,四处皆是无名小花,紫色碎花在翠绿草丛中,随着一路的起伏,沾到清梨裙角。

雾下梨花飘落。

他逼着自己将目光从清梨沾着碎花的裙角移到更远处的高山。

风将清梨的裙摆吹起,那细小的紫色花瓣随着风飘过,遮在他的眼前。

他坚定地想。

等拿到仙草,他就立刻回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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