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镜和阿洛一样，都非人，因此，它们之间不用说，就能形成一种诡异的默契，它和他都不会多嘴。
可在一个能看到阿洛和观心镜的隐蔽角落，有一个白衣人一直盯着他，等到阿洛从门后出去，白衣人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原来，傀儡也是会爱人的。
若是被主人知道了，她的身边，便没有了阻碍之人。
……
那位传说中的庞老板，并没有云千月想象的看起来那么强悍。
相反，庞老板是个纤瘦年轻的青年，穿着青衫，斯斯文文，不像商人，倒像是个书生。
庞老板听懂了云千月的意思，他只是商人，又不是正道之人，不会管云千月要华灵丹做什么事，他关心的，只有价格。
云千月道：“不知庞老板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庞老板脸上带着一抹客套的微笑：“华灵丹贵重，价值连城，寻常金银不过是些俗气的黄白之物，不值一提，若是有些新鲜玩意儿，倒是可以看看。”
云千月亦是微笑：“那是自然，更何况，我也没钱。”
庞老板：“……”能在商人面前主动说自己没钱，云千月也是他遇到的第一人了。
云千月想了想，道：“庞老板若是想要新鲜玩意作为交换，我也不是没有，你别忘了，我是云氏后裔，是世间最强大的傀儡师。”
“哦？”庞老板来了兴致，云千月不只是世间最强大的傀儡师，也是这世间唯一存在的傀儡师，“比如呢？”
云千月神秘一笑，“比如，我的傀儡。”
……
阿洛从门后出来的时候，云千月恰好与庞老板谈好了生意，准备离开。
他像往常一样，向着云千月走去，可她却没再看他，而是转过头，径直离开。
一个伙计上前，对他道：“我们老板请您到这边来。”
阿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云千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的地方，心中急切，可主人说过，不可伤害无辜，于是，他对那伙计心平气和道：“此事，需要经过我主人的允许。”
“不必了。”这时，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既然是你主人发了话，你就在这里安心待下吧。”
阿洛额头青筋一跳，转身看去。
来者正是容珩，他一身白衣，脸上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阿洛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容珩笑道：“庞老板声名远扬，却有半年多不在黑市出现，如今现身，我自然要来替宗主来看看，不想遇到了你们两个人。只是，我刚才看见你的主人，在和庞老板做生意。”
阿洛如实道：“是，白姑娘被梦魔的魔气所影响，苏醒后神志不清，唯有华灵丹可解，可这华灵丹不易得到，价值连城。”
容珩道：“可你的主人已经如愿拿到了华灵丹。”
阿洛的嘴角扬起一丝不起察觉的弧度：“那就好。”
容珩却道：“你不知她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阿洛看着他的眼睛，像阿洛这种实力强大的傀儡，眼神总是布满了冰霜，寻常人只要对视，一定会手脚俱寒，可容珩从不怕他的眼神。
容珩一字一顿，缓缓道：“你的主人，以你作为交换，在庞老板那里得到了华灵丹。”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阿洛的眼中闪过了诧异和迟疑：“……你说什么？”
容珩微笑道：“要我再说一遍么？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话音还未落，阿洛就已经抬起脚，朝着云千月离开的方向追去，可容珩却已经抢先一步，伸手拦住阿洛：“你要去追她？你想让你的主人在别人眼里成为不守诚信的人？”
阿洛摇头：“主人既然已经将我作为华灵丹的交换，那我就不会擅自离开，我只是想去找主人问清楚。等问清楚了，我就回来。”
容珩道：“你想问清楚什么？”
阿洛不知道。
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主人当做一件物品，用来交换另一件物品。
是他一直都心存幻想，以为自己和主人日日夜夜的相处，他在主人的心中，总会占据一席地位。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在主人的心中，他什么都不是，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草树石，家中寻常的桌椅板凳。
既然事实如此，就算是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
容珩道：“说起来，我也是好奇得很，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以前的千月，分明是那么的看重你，与你形影不离，怎么这次，为了华灵丹，她竟然舍得牺牲你了？”
阿洛胸口空荡荡的地方剧痛，几乎痛到麻木，他的五感是常人的数倍，痛感自然也是。
他几乎痛到要呕血，却强行将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面上勉强浮现出一个微笑：“白姑娘一家人，对主人恩深义重，主人牺牲我去救她，我没有任何怨言。主人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
他从未想过与主人分别，也从未想过，分别的时刻来得这样早。
容珩倒是很意外，道：“傀儡师舍弃傀儡，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傀儡，拥有了人的心思。其实，当时在鬼哭崖的种种举动，就已经让我产生疑惑，你分明是一具无心傀儡，为何频频做出人才能做的举动出来，原来，竟是被我猜中了么。”
容珩面色柔和下来，道：“不过，此事倒也不是坏事，你的主人不要你了，庞老板会替你寻一个新的主人，千月虽然对你不错，可她在众人眼中，终究是邪道。你若跟着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也许新主人会带你走向新的道路。”
阿洛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的话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而是沉默了下来，看起来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到容珩等人离开，他才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可心中的压抑与钝痛，并没有因为这口血而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原本就空空荡荡的心口，如今更是成了个无底洞，又像是被强行添加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庞老板此次的黑市之旅，收获颇丰。
他命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搬上了马车，回头看到阿洛还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冷道：“我听你主人说，你颇通人性，行为动作也不僵硬，可见你主人对于傀儡术的精通，怎么，如今在我这里，你倒是不愿意过来了？”
庞老板收起面对客人时的殷勤笑容，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只讲利益的刻薄商人，对待他这种“物品”，更是冷漠至极。
阿洛面无表情，坐到了庞老板马车后的一个巨大的箱子中，这里面满是奇珍异宝，在角落中，他发现了那面观心镜。
原来那道声音正是观心镜的镜灵，它见到了阿洛，惊讶极了：“你怎么没跟你的主人在一起？”
阿洛坐在它旁边，像是好朋友交谈一般，他淡淡道：“主人用我作为交换华灵丹的筹码。”
“啊？”镜灵惊了，“那华灵丹虽然珍贵，可像你这般品质的傀儡，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用来交换华灵丹，岂不是亏大了。”
阿洛道：“主人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一定要拿到华灵丹。更何况……”
镜灵问道：“更何况什么？”
阿洛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更何况，主人应该已经察觉出了我的变化。”
“啊……果然如此。”镜灵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声音有些失望，“可你都有了人的五感和情绪，你主人抛弃了你，你一定非常难过吧。”
阿洛没有说话，马车摇摇晃晃，让他想起他做过的第一场梦，也是唯一的一场噩梦。
如今，噩梦成真，主人不要他了，而他被囚禁在牢笼之中，不知命运如何。
恍惚时，他想，若是他没有觉醒五感，没有爱上主人，主人是不是就会一直将他当做她身边那把最锋利的刀，永远不舍得丢弃了？
镜灵见他不说话，连忙安慰道：“你别担心，既然你的主人不要你了，我劝你也尽早收回你对你主人的那点感情吧，她是人，你是傀儡，你们之间注定不可能，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还是尽快忘记她吧。”
阿洛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很难做到。”
镜灵快气死了：“哎呀，你怎么就不能心里豁达一点呢？你、你这个样子，若是始终无法割舍心中的感情，便是有违天道，是要灰飞烟灭的。”
“是吗。”阿洛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整个箱子都被严丝合缝地盖住，透不进一丁点阳光，他就这样沉默地待在黑暗中，任由空寂将他淹没。
他本就是为了主人而存在的，若是主人都不要他了，那他的下场只有这一个。
“那就如此吧。”
镜灵曾经说过，若是傀儡拥有了人的心思，便是有违天道，作为傀儡，他是要灰飞烟灭的。
既然主人抛弃了他，那他，自然甘愿等到灰飞烟灭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