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来了？”
“你上周没来，张伯可念你呢。”
“我这腿老毛病了，上次用了你的药油，感觉轻快了不少，下雨天没那么疼了。”
老人们围着宋泽，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一位满头花白的老人揉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多亏小宋一直坚持给我按摩，否则我这双老腿早就废了。”
旁边的老人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啐了一声：“说什么话呢，有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
人群中寂静一瞬，传出阵阵笑声来。
宋泽也微微一笑，宛如冰雪消融。
他素来少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与不笑是两种气质。
沈清站在外围，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长久地落在宋泽的侧影。
自己都不方便，却还要坚持每周到养老院为老人免费推拿按摩。
宋泽是怎么想的？
所有师傅都在给老人们检查、推拿，沈清站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好在旁边有个老太太与她说话。
老太太问：“你是新来的推拿师傅哦？”
沈清摇摇头：“奶奶，我是前台。”
老太太笑起来，发亮的眼睛眯起，像只狐狸：“宋泽对底下员工不错吧？”
“很好。”沈清说。说句良心话，岂止是不错。
老太太与她聊天，似乎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似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听到自己儿子被夸赞，自豪的表情写在脸上。
沈清有点想笑，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遮掩住了。
“您知道宋泽来这里多久了吗？”她问，从这位奶奶身上没准能寻找到什么东西。
老太太神秘地竖起三根手指头：“整整三年了。”
“三年？”听说梅子和小乙来到店里，也不过两年时间。
能坚持这么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是啊，三年。”老太太亲切地抓住沈清的手，温和道：“好孩子，偷偷告诉我，你跟宋泽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清脑子迟钝了，虽然觉得奇怪，但没多想：“他是我的老板。”
老太太：“真的？”
“真的。”沈清点头。
“哦哦。”老太太便松开她手，拍拍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小宋女朋友呢。吓我一跳。”
沈清一愣：“什么？”
下一秒，只见前一秒还拉着沈清的手闲话家常的老太太，一个奋身挤进人群，冲到宋泽面前，拉住宋泽的手，情真意切道：“小宋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男人早晚要成家，你就跟我孙女见一面吧！我向她提起你好多次，她对你非常感兴趣……”
沈清揩了把额头的汗。
怪不得老太太刚才对她那么亲切，原是来打探敌情。
宋泽的眉头微微一压，刚要开口。
老太太赶在他之前，连忙掰着手指罗列出孙女的学历，工作，长相，择偶条件……
见状，其余几个老人纷纷围了上来，开口指责道：“老罗，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我先要给小宋介绍对象的。”
“要见也是先见我家的！老罗你这是怎么个事……不带抢的啊。”
老太太讪讪笑了笑，手却拉住宋泽不放：“这种事情，还分什么先来后到啊。”她睁大眼睛，挥了挥手，根本没有在怕的：“大不了一起见呗，看看宋泽究竟喜欢哪个！”
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混不吝的。其余老人都笑了：“等你孙女来了，非得叫她看看你这是什么德行。”
老罗回道：“你也知道那是我孙女！”
意思就是，自家人肯定向着自己，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宋泽唇角噙着一抹笑意，静静倾听着。
他坐在矮凳上，为老人们按摩腿部肌肉，悉心询问每一个老人最近的情况。
“咦？这个女娃好面生。”有老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沈清，上下打量着，语气诧异地开口。
“小宋啊，你一直拒绝我们，原来是自己偷偷的谈了一个！”其余老人表情震撼得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消息一样。
不过你别说，这女孩子站在宋泽旁边，两人有股说不上来的般配。
沈清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他的员工。”
老罗也站出来为沈清证名：“人家跟小宋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上下级关系，你们这些老头可别乱点鸳鸯谱啊！”
老太太话说得中气十足。
说完了，小心去瞅宋泽表情。
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与往常无异，老罗才放了心。
梅子叫沈清帮她去车上拿东西。
来到车前，梅子却背对着她不动了，身体绷得紧紧的，手垂在双腿两侧，紧紧握成拳。娇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沈清也是傻，以为真的要拿东西：“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吗？你告诉我，我去拿。”
“别假好心了。”梅子转过身来，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沈清，我问你。”她一字一句，在咬牙：“你故意告诉我宋泽生病，想让我自取其辱对不对？”
怎么就扯到自取其辱这四个字上？沈清表情呆住。
“你误会了梅子！”隔了几秒，沈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马上上前一步。
“你闭嘴！”梅子眼眶红红的，“你口口声声说跟宋泽只是上下级关系，那天晚上却趁大家喝酒的时候偷偷跟他出去，这你又怎么解释！？”
沈清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宋泽叫她出去是挨批。
她跟宋泽才没有梅子想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沈清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可当梅子开口的那一刻，心底已经认定她跟宋泽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梅子不是来问她事实，只是要对她发泄怒火。
“你真的误会了，我们不是……”
“我不想听你狡辩！”梅子冷冷打断她的话，“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这个店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梅子发誓，自己一定要把沈清这个狐狸精赶出去。
从养老院回店里的车程中，梅子靠在后座角落，将脸正冲窗外，风吹到脸上，泪凉凉的，咸咸的。
梅子哭也没声，咬住嘴唇，无声地落泪。
这一次明明是她占了上风，她为什么要哭？
梅子自己也搞不懂。
但什么也瞒不过盲人的耳朵。
梅子只是吸了下鼻子，那厚重的鼻腔，立刻让章叔明白了什么。
副驾驶，章叔两手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梅子，叔早跟你说过，你跟宋泽不合适。”
“我跟他哪里不合适？”梅子不服气地抬起头，操着一口浓重的鼻音。
车上没有宋泽，梅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吐露她的心事。
“我跟宋泽认识两年多了，我很熟悉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人，他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坏女人。”
最后三个字，咬牙切齿，意有所指。
章叔闭上眼，摇头：“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宋泽真的喜欢你，早就有所表示，他不是那种会吊人胃口的男人。”
旁观者清。
“可我不能接受他喜欢沈清！”梅子脱口而出。
坐在旁边的小乙张着嘴，呆呆道：“啊？宋老板喜欢沈清？她才来几天啊！”
章叔也愣了几秒：“梅子，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们别管我从哪里听来的，反正他们俩就是有事！”
撂下这句话，梅子气鼓鼓地窝在角落里，任凭两人怎么叫，也不肯吭声了。
“宋泽，我有话跟你说。你现在能出来一下吗？”
回到店里，沈清刚把东西搬下，梅子就找了过来。
当然，找的不是她。
沈清认真叠着手里的毛巾，鸵鸟一样低着头，没有看旁边的人。
“走吧。”耳畔传来宋泽的声音。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通往院子的门帘刚刚被放下，小乙和章叔马上就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恨不得也跟过去听听。
沈清低着头，继续干活，心无旁骛。
“沈清，”章叔在她身边停住了，问道：“你觉得宋老板这个人怎么样？”
宋泽？沈清抬起头，总觉得店里气氛不太对劲：“章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章叔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窘迫：“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更怪了。
没一会儿，梅子哭着跑了出来，哭声吸引了店里很多人。
章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摸到旁边盲杖，高声问：“梅子？怎么了？”
梅子没有回答，她居然忘记了带盲杖，迷途羔羊一样跌跌撞撞地跑着，‘砰’的一头撞到了门上。
“梅子？”
章叔和小乙听到那巨大的声响，连忙朝着声音发源地大步走来。
沈清快步走过去，扶起摔倒在地的梅子，“没事吧？”
手刚刚挽上她的手臂，却被狠狠推开。
“不用你假好心！”
梅子扶墙站起来，凭着感觉冲进休息室里，将门重重关上。
被章叔、小乙舍了的客人们，纷纷从按摩床上抬起身，扭头齐齐看过来，又转过身去，无声用眼神交流。
没有人说话。
章叔才赶过来：“沈清，梅子怎么样？”
“她没事。”
沈清说。
“哦。没事就好。”章叔的眉头紧紧皱着，他又问：“你没事吧？”
沈清说：“我也没事。”
“小沈，你胳膊都磕破了，赶紧去处理一下吧，瞧瞧那血流的，啧。”
听着两人对话，有个客人按捺不住了，他看得清楚，有事的不是那位女师傅，而是眼前的沈清。
沈清下意识将磕破的右臂背在身后。
章叔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下班的点儿一到，梅子就离开了。
下午，她半个字都没有说。
以前，梅子可是最喜欢说笑的人，她在厅里一笑起来，院子里的人都听得到。
小乙又在唉声叹气：“梅子姐不说话，还挺不适应的。”
章叔预言：“放心吧，梅子憋不了多久，她就不是心里盛得住事的人。”
两人结伴离开了，沈清作为前台，一向是走的最晚的人，她拖好了地，最后站在前台给小臂上的伤痕换创口贴。
刚把洇了血迹的创口贴撕下来，扔进垃圾桶，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慢慢吞吞，不疾不徐。
一听就知道是谁。
沈清没有抬头，也不想打招呼。
脚步声反而停在她面前，不走了。
就这么过去了几秒，沈清只能抬眼，轻声说了一句：“宋老板，下班啊。”
宋泽牵着金子，低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沈清可以揭过去，但既然他提了，沈清就不得不问。
沈清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有丝僵硬：“宋老板，你到底跟梅子说了什么，她怎么会那么大火气？”
“没说什么。”这是宋泽的回答。
沈清双眉紧锁：“那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宋泽：“她吵你了。”
“你在避重就轻。”
“你真的想知道吗？”宋泽轻声地问。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倒更像是在问：你会后悔的。
沈清黑白分明的双眼径直望着他漆黑的墨镜，忽然觉得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双眼，也在看着她。
气氛在此刻忽然变得有些不同寻常，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如雷如鼓，声音大得鼓膜震震作响。
只一秒功夫，沈清忽然生了怯。
她移开眼神，盯着旁边墙壁上的人体经络图看，正要开口——算了。
“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宋泽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