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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别走(1 / 1)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犹如擂鼓响在耳侧,那样澎湃有力,几乎牵着自己的心也跳的快了些。

池帘微怔,正要支起身来,忽瞥见身侧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一瞬间攥紧了身下的衾被,青筋凸显、骨节分明。

他慌了。

叶谌只知身上人那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散在他胸口,发间馥郁的香气迎上来,他甚至忘了呼吸,只来得及去看帐幔顶上令人晕眩的花纹。

红烛昏罗帐,情依约,难分辨。

直到外头传来叩门声,二人才恍然回神。

“……抱歉。”

散着乌发的女子慌忙支起身来,发梢便从叶谌下巴处扫过,带来细微痒意。

小铃端着水盆进来,说姜汤已经在熬了。

池帘接过,拧了手巾,小心翼翼贴在他的额头上,柔声道:“我去找找上回配的麻杏甘石汤还有没有,大人瞧着病得很重。”

叶谌觉着他的确是病重了。

听见她又叮嘱:“小铃,你在这儿好生守着。”

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郎只摇头道:“不必。”

见此,池帘替他掖好被子,温声道:“妾很快便回来。”走时不忘仔细地合上门。

那娉娉婷婷的身影离去,屋内旋即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头落雨的淅沥声。

额上浸水的巾子捎来几分凉意,叶谌昏沉的脑中也清明了些许,他环顾四周,淡淡药香的细枕、身上柔软的衾被、屋内的陈设无一不在提醒他: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她卧过、坐过、碰过的。

不知为何喉头处有些发紧,叶谌将被子往下扯了扯,仍觉着浑身发烫。最后他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边,胸口不住地起伏。

离床不远处有两张绣凳,并一张梨花木八仙桌,上面的灯台旁放着个绣绷子。

她睡前还忙着绣花么?

叶谌瞧不清上头是什么花样,便走近了些。

上面一幅绣图精致秀美,栩栩如生:明月半掩在云间,夜里荷花安静盛放。

想起上回她给那破损的衣裳补的芰荷,叶谌一眼便觉着,这是要送给自己的。

他不由漾起一抹笑,下一刻又抑制不住地轻咳起来,便以手抵在唇前。

这时忽发觉绣绷子底下盖着册书,她常看书,叶谌是知晓的,并不稀奇。可这书的边缘处,有一截字条没夹好探出头来,若他不是个习惯观察的,根本发现不了。

她看书惯用精致的木牌竹牌,这字条绝不是用以作书签的,桌上又无笔无纸,若是睡前在看书,更不会多此一举——

除非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字条。

叶谌目光微微一闪,他动作细致地打开书,手指小心地按着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字条上一句话。

“杜鹃啼血,方知悔悟,只是月迷津渡,再无归处。”

这分明是她字迹,而这字条内容与书毫不相干,并不是随手抄录。

她悔什么?

归处?她想到哪里去?

叶谌心中倏然一紧,垂眼将其放回原位。

因手腕轻颤,他又妥帖检查了一遍,直至看不出细微的差别,才回到床榻之上。

叩门声响起,叶谌闭目掩下沉沉心绪。

“怎么把巾子拿掉了?”女子轻柔的声音里满是忧心,“来,先把药喝了。”

她为何待他这么好?

叶谌心里有个声音问。

池帘只瞧着榻上的少年郎如墨长发散在细枕之上,面色苍白,眉宇间不似往日疏朗,却在灯下别有一番沉郁的柔情。

他紧抿着唇,浓密眼睫半垂,掩去了些许眸光,只静静地看过来。那眼底明明灭灭,好似波光潋滟的水面不知因何冻结,霎时间让人升起一股柔和的心怜。

同样的神情,他却不似魏应舟晦暗难辨,若后者是默不作声的深谭,他就是清澈之下暗藏淤泥的荷池。这么看来,要比那位镇国公更……会讨人怜些。

也算是另一种心计吧。

“妾扶您起来。”池帘压下心中思绪,低身揽着他的后背,少年郎乖顺借着她动作起身,似是病中虚弱失了力气。

池帘动作细致地舀起一勺药吹了吹。

“有些烫。”

叶谌低咳了几声,道:“我自己来。”

然而那拿碗的手都有些发颤,险些摔了瓷勺。池帘蹙眉又将碗拿回去,一勺一勺地喂他,时不时拿帕子给他擦沾了水的唇角。

“生了病了,就不要逞强了。”她叹了口气,“若不是来这儿,大人又怎会淋雨呢?说来都是妾的错。”

叶谌摇头说:“怎么能怪你,都是我做事不够妥帖。也不知送你的生辰礼,有没有浸了水。”

她知晓他为何提起这个。

但池帘还是要演出戏的,只道:“妾还没来得及打开,瞧着那锦盒牢固,想来是无事的。”

“不如打开看看吧,”喝完药,叶谌靠在榻上浮起一个淡笑来,“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那锦盒里赫然是一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质地温润细腻的玉梳。

若叶谌赠首饰衣裳之类,还能算是亲密但未挑破关系的程度,但梳子是贴身之物,男子赠梳,更有抒发相思之情、作出承诺之意。

坐在床边绣凳背对着叶谌的女子,手微微颤了下,有些慌乱地把锦盒合上了。

待转过身来,她抿出一个笑来,避开他视线道:“这玉质瞧着并非凡品,怕是过于贵重了。”

叶谌静静看着她:“羊脂玉温润坚密,洁白无瑕,很衬你。”

他瞧见她放下锦盒,手指紧了紧。池帘不再提这件事,弯身重新打湿手巾拧了拧,拭去他额上沁出的汗。

“这是在发汗,说明这药起了效,不多时便能退热了。”

她刻意不去看叶谌的眼睛,带着湿润凉意的指腹不慎擦过他眉骨,那细密眼睫在她手心下意识轻扫了下,两人俱是一愣。

他道:“的确好多了。”

“那大人好生歇息。”池帘仔细替他理好枕子衾被,“我就在隔壁小铃的房间,有事唤我便是。”

她转身欲走,手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拉住了。

男人的手心很烫,切切实实地将她的手包裹时,烫得叫人的心都颤了颤。

“别走。”

他声音沙哑,语调放得极轻,只一句,仿若深夜困顿幻觉中的絮语。

池帘回头,见那双眼睛却是真真切切地在挽留。

也不知是发热还是怎么,他眼尾竟有些泛红,眸子里映着跃动烛火,失了往日平静清和,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

“再过一段时日,我就要外放到滁州,少则几月,多则半年。聆玉,我放不下你,才想着多来看看你……可如今,我想带你一起去。”

叶谌起先是不想多牵扯她的,查案自然危险,可她待在这儿,也不安全。

他怕回来就找不着她了。

池帘并未挣脱,她坐在床沿处,声音亦轻柔:“一旦妾随大人同去,便如跟在镇国公身边,再无转圜余地了。”

她的身份低微,在旁人眼中,无论是跟着镇国公还是朝廷重官,都只是个辗转相送的玩物罢了。

而叶谌外放都带着她,更是坐实了外室的传言,堂堂叶大人清明决断,怎么会不明白呢。

到那时,他该如何收场——娶她做妾,还是为妻?

叶谌能瞧见她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里,既有春水般的柔情,又像面镜子,只平静映出他倒影。

他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簇火,气她从不多问,气她总是这样没脾气,气她对自己好似没有半分情意。

叶谌松了手。

“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他只低声一句,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手抵在唇前不住地咳嗽,长发散乱,显得格外脆弱惹人怜。

池帘心想,他今日失控,分明是察觉那字条才会如此,到最后竟然不敢问她。

心中微微一叹,池帘手抵在他身侧,支着身子缓缓靠近。

倚在榻上的叶谌察觉她的动作,毫无防备地转过来,一张柔软的、带着香气的唇忽在他唇上轻轻一印。

近在咫尺的女子微微一笑,水眄兰情:“妾不跟着你,还能去哪儿呢,清知。”

一瞬的心悸过后,叶谌久久地望着她,脑海中只有一个荒谬的念头。

若能永远沉沦在她的目光里,死也甘愿。

“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池帘边收拾东西边对小铃说,“这院子就劳烦你帮我看着了,平日里多和大娘们走动,互相也有个照应。”

小铃郑重地点点头,又问:“可是为何让袁大哥去,我就不能去?”

她嘀咕道:“明明我先跟着姑娘的。”

池帘瞥了院子里闷头砍柴的男人一眼,笑道:“袁大哥会武功,你要是也会,就可以保护我了。”

小铃摸摸脑袋:“那打死我也学不会。”

池帘边笑边收拾妆奁,里头一支华美的金钗在一堆素簪里格外显眼,她将其拿出来,妥帖地放进一个小首饰盒里,与那装玉梳的锦盒放在一块。

瞧着时令已是深秋,池帘收拾好东西,便拉着小铃去做几套冬衣。小铃家中兄弟姐妹多,月钱给她也是拿去贴补家用了,自己却穿得单薄,叫人看了忧心。

正好借此出门,天子脚下,繁华之地,只要上街就说不定会碰到熟人。

只不过那人若是听说她要随叶谌走了,怕是气得恨不得杀了她吧。

正和小铃从衣裳铺子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一高大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松直拱手道:“聆玉姑娘。”

“松直小哥,”那女子讶异了一瞬,旋即轻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还是那样温柔动人。松直低下头去,不与那双明眸对视。

“主子邀聆玉姑娘去马车里一叙。”他伸手作请。

池帘还未有动作,另一道冷声响起:“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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