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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章(1 / 1)

过分晴好的天气不适合耕种,却很是适合剿匪。

况且,剿匪对于士兵来说也算是训练了,这些山匪不管是从个体实力还是从团队配合的角度上来说都比洛州这儿正式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差上一截,不会造成多少伤亡,但也能实打实地操练一番。

所以卫云庭在天气放晴、让斥候总结了洛州当地山匪分布情况后,就带着兵马出去拉练了。

郑含章对指挥作战没兴趣,她知道自己的水平更适合做个参谋。

仗着她从历史上读来的那些可以参考的经验,在恰当的时间做出在此时的人们看来灵光一现堪称天才的应对和布置——这个她行;

直接在军队中进行阵型变换的指挥,维持士气和队形,甚至带着士兵冲锋——这个她不行。

她肩膀上的伤才刚愈合上,于忱说按照她当前的状况来算,她还需要安安分分地养伤起码一个月。

况且郑含章觉得卫云庭的实力还是相当有保障的。

他去她放心。

她还把于忱塞进了军队里,让他找找有没有什么适合被他带着当医疗兵的苗子。

当然,顺便也给那位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被她吃到了“不举”瓜的参军余开看看诊吧。

郑含章觉得自己是个体贴的好人。

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她才终于想起来余参军有不举的毛病,但她至少想起来了!

事实上卫云庭也确实很让人放心,他用这些山匪训练了洛州士兵的步骑配合能力,还有在战场上及时听将令、坚决执行命令的能力。

而山匪本身也或被剿灭、或被诏安收编,或是其中原本就是因为被迫从众而加入的一些可怜人被放回原籍。

一切都很完美,很井然有序。

除了被招降的、原本洛州最大的山匪寨子中的前二当家,现大当家,以及跟在这位大当家身边的参谋。

在卫云庭准备班师回凤凰城的时候,关于这两位的瓜,刷新在了郑含章的吃瓜系统上。

做为一个点了流水线技术、正在点军医、水渠甚至还有水车动力技术的基建玩家,最近的郑含章超忙,甚至连放空自我的时间都没有了,唯一的娱乐就只剩下了吃瓜。

所以她真的有在见缝插针地查看吃瓜系统上有没有刷新出值得一看的东西。

她真的看到了。

“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卫云庭并不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应当如何称呼怀丘寨——也就是前洛州最大山寨——中向着朝廷投诚的这两位。

说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当过山匪;要说他们是贼寇,现在从良了。

郑含章摆手:“卫将军坐下吧,你的信我已经看过了。”

卫云庭的信是为投诚者请功,并请求郑含章饶恕他们曾经罪行的,上面详详细细地说明了怀丘寨前二当家,现大当家施钺,以及他的军师王稚是如何挑起山寨内斗,一步步酿造了前任大当家张蛮之死,清洗了对张蛮格外忠诚的部曲,然后带着山寨上的大伙儿弃暗投明的。

严格来说,这封信里的故事也挺跌宕起伏,施钺和王稚给张蛮下套的时候那真叫一层接一层,几乎是在谈笑间就狼狈为奸地将张蛮彻底宣判了死刑。

但是信件中的故事比起郑含章看到的完整版本,还是太简单了。

王稚和施钺的关系其实不仅仅是军师和首领的关系,更是一对被替换了人生的对照组的关系。

严格来说。

对于这两个人的称呼不应该是“他们”,而是“她们”。

王稚是江水以南吴国的老牌世家,传承超过三百年的王家嫡女,但她的生身母亲并不是王氏夫人。

她是被调换来当小姐的真·假千金(不是卫云庭那种“真假千金”);而施钺则是那个多年前被抱走的真千金。

调换过后两人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王稚聪明,小时候被养父母宠爱,当成半个男孩养,很多男子读书策论都比不过她,贤能美名江左皆闻。

施钺却是个从世家这片土壤中长出来的变异种子,她力气奇大并且相当灵活,所有的武艺招数看过一遍就能学会,所以虽然看着矮矮小小,却很早就已经成了遇不上对手的强者。

为了更好地在这个常年战乱的世道里活下去,她女扮男装加入了怀丘寨,很快占了一把交椅。

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她们会是两条平行线,一条在江水以南的诗书风流繁华中众星捧月,一条在北地山岭的刀剑风霜中凭武成尊。

但王稚离家出走了。

原因很简单,她父母虽然宠她,但不可能放弃她身上的联姻价值,所以她得嫁给一个她一直都看不上的,只会清谈的蠢货。

王稚受不了,她冷静地没有当面拒绝父母,然后冷静地收拾了些细软,找了个机会跑路了。

这一跑就跑过了江,来到了洛州地界,撞上了怀丘寨的大头领孙蛮外出打劫。

王稚是个美人,就算风尘仆仆也还是个见之难忘的美人,孙蛮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即宣布自己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压寨夫人。

王稚上了山,在和她同样看不上的孙蛮周旋期间盯上了此时已然成为二当家的施钺。

一开始她只想利用这两人,让他们鹬蚌相争。

然而她逐渐意识到施钺是个女子,而且貌似还和自己有点关系。

一番探寻之后,双方彼此坦诚,而后结盟,打算一起干掉短视且残暴的孙蛮,为她们自己和怀丘寨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个更好的未来,在一个月前,是据怀丘而守,争取保存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待价而沽;在一个月后,郑含章朝邑城大破司马回,卫云庭绕后断粮道的消息都传得全洛州都是了的今天,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趁着这位七殿下羽翼尚未完全丰满之时投奔效忠。

郑含章觉得这两位都是很有眼光的。

王稚和施钺弄死孙蛮的计策不怎么复杂。

施钺假装自己看上了大哥的女人,犹如貂蝉吕布董卓之于凤仪亭似的,在孙蛮能够看到的地方表演了一出“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王稚则捏着鼻子,装作柔弱可怜地向孙蛮求助,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示意孙蛮应该收拢权力,彻底当怀丘寨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她将皇帝削藩的套路运用到了山寨上来。

孙蛮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毕竟他一直以来也挺忌惮每位头领手下只效忠他们对亲兵的,因此果断开始了动作。

可惜啊,没读过书的蛮人一旦走上了一条需要小心才能走稳的道路,大半条命就算是已经送去阴曹地府了。

孙蛮削诸位首领的权力不得,自己倒被反噬而死,大晚上的从山路上摔下去,次日早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嶙峋山石上的一坨烂肉。

施钺补位成了大头领。

然后她投了,借着卫云庭所带官军之势,清除了所有和自己不一条心的人,然后将整个山寨的力量统合在了自己手下。

归途中,她还当了一次先锋,同王稚一起带着那些山寨老人,半是猛攻半是怀柔劝降地让另一处名为猛虎寨的山匪窝也降了官军。

郑含章对这位和自己一样女扮男装的头领很感兴趣,也对那位被吃瓜系统称为才名独步江左的王稚很感兴趣。

但王稚对外的形象也是女子,她得避嫌,所以这会儿见上面了的就只有施钺。

施钺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声音中能够听出一点刻意的压低:“殿下。”

郑含章打量着她。

施钺的长相其实是很不适合女扮男装的,她和郑含章不一样,五官并未生来就带着一股英气,反而带着几分吴地的柔软温润,哪怕低着头都生不出太多的压迫感。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用一杆长枪赢得了一个山寨的尊重。

哪怕孙蛮想要干掉她,吞掉她的势力,也仍然承认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在那场山寨中的“削蕃”中,施钺是唯一一个被小心谨慎对待了的人。

郑含章:“抬头说话。”

施钺抬起头,一双带点琥珀色的眼睛直溜溜地朝着郑含章看过来,带着几分好奇。

她的举止颇不讲礼,还有点自由散漫,但并不讨人嫌。

施钺道:“殿下没有问我问题,我应该回答什么呢?”

郑含章哑然失笑:“你说得对。”

她亲手给施钺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那施头领就说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以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纳你吧。”

这俩问题也算是面试中的老问题了。

为什么选择这个单位,单位为啥非你不可,郑含章准备公考的时候也看过不少关于面试的帖子,可谓是套路熟手。

别说,在准备考试的时候她为这俩问题匡匡撞大墙,等自己成了面试官之后才发现这种问题是真的很香。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这个套路还没有形成的年代,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却能回答得很好的人,绝对都是可塑之才。

施钺想了想,道: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殿下大败司马回的厉害,全洛州都看在手里;而那以工代赈的待遇之好,山寨里好多上山十几年的老人都心动了,想着要不下山去当回良民。我以为,至少对洛州地界来说,殿下是民心所向的大势,古往今来,逆大势而行者,不过螳臂当车罢了,无有不被碾死的。”

嗯,施钺还是稍稍浅薄了些,郑含章做着评价,毕竟以工代赈的物资都是公中补贴的,若是没有从赵国那边掠来的盐做为基础,她也很难把以工代赈拉起来。

资源不是无限的啊。

不过根据民心所向判断大势,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吧,能给个及格分。

她脸上神色未变:“嗯,继续。”

施钺吞咽下一口空气,她有点紧张起来。

刚才那段带着点歌功颂德的好话是王稚教给她的,说是上位者就没有不爱听这个的,但是现在看来……

这位殿下似乎是个例外。

不过还好,第二个问题,小稚先前也问过她,那时候她便已经能够结结巴巴、不那么顺畅但是逻辑清晰地回答了。

“殿下一定会接受我们的。”施钺非常确定地说,“雍国在边境地区腾空出了一片无人区,按照兵书上说,这叫坚……”

郑含章:“坚壁清野。”

施钺点头:“对,坚壁清野。”

加强城防,同时撤离城外的百姓,清毁敌军能够得到的一切资源,让对方陷入只能靠着漫长的后勤线来保证补给的困境中。

这策略可是兵书中守城方最常用的一条。

“赵军要攻打洛州,运粮路线一定会穿过这片无人区,他们是外来之人,对地形并不熟悉,沿途又没有本地人可以捉来做为向导,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施钺挺直了背:“殿下,我曾是山贼,而且一当就是十几年。若论正面,山贼是打不过军队的,我们之所以能够一直活着,便是因为对山川地势之险格外了解。殿下,我,还有我的那些老弟兄们,对洛州每一处适合藏人的地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哪怕是坚壁清野出的那片无人区。”

郑含章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你要藏身山野之间,借地利,以小股部队频繁骚扰赵军的运粮队伍。抢了就跑,敌方若是来追、派兵来剿灭,你们就藏进更深的林子里,躲起来。因为你们知道,在后勤粮道上,赵军绝对分不出能够将整片山林都搜上一遍的军队,他们没有那么多人。”

施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明明柔顺的五官此时竟带着一股杀气:“敌合,则我躲;敌散,则我各个击破。殿下,我有信心,靠着这一招,我只需带一百个弟兄,就能让这次带兵的赵军统帅睡不好觉。”

郑含章很相信她能够做到这一点。

毕竟这一套是已经被历史证明过的好用。

她保持着自己什么都懂的高人形象,给施钺提纲掣领地装了下高深。

“施头领已经悟了,不过这道理还能再精确些,我这里恰好有一句十六字真言,施头领不妨略记。这十六字真言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1】

嘿嘿,这种高精度,还压缩了极其大量信息的真言她自己是说不出来的,但是没关系啊。

郑含章骄傲:她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呢。

施钺果然一震,她眼中的敬服比起刚进屋来时浓了何止一倍。

她对着郑含章叩头:“殿下年纪虽小,见识却胜过我千万倍。我虽不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郑含章忍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骄傲,忍得很辛苦。

她又清了清嗓子,伸手将施钺搀扶起来:“施将军请起。”

这下称呼就变成将军了,施钺知道,这是郑含章接纳了她,把她当成自己人了的意思。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告退,又或者是应当再引荐一下王稚,正犹豫间,郑含章道:“啊,对啦,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啊——良禽择木而栖嘛,选择都是双向的,你就没什么想从我这儿得到的?”

施钺还真有想问郑含章的问题。

她毕竟是在山贼窝里面混了那么长时间的人,在自己已然对对方推心置腹的时候是很直来直去的。

施钺:“我想问殿下,为何会如此放心我这个山贼。”

她先前的身份毕竟是贼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可不是虚谈。

狗都改不了吃屎呢。

“好问题,对我来说有点难答了。”

郑含章轻摇头,喟叹。

“这样吧,施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施钺:“自然是真话。”

“好吧,那就真话。”

“真话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女子。”

郑含章用平淡的语气抛出天雷一样震耳欲聋的话来,方才一直很稳当的施钺一时大惊失色,差点跌倒在地。

郑含章笑笑:“或许你刚才选了假话,这会儿就不会那么惊诧呢。”

她走过去,弯腰拍了拍施钺的背:“莫慌,我既然知道这个,还乐意管你叫施将军,自然是不介意你是男是女。”

施钺脸色仍然发白,她低声问:“殿下……”

“你已经以女身走到了这一步,便可证明你不比任何男人差,施钺,你不必惊慌,也不能惊慌,因为做为你自己选择的主公,我想要看到的,是一位女将军。”

郑含章握着她的手。

“不是现在这种客气相称的杂牌将军,人人都能当的货色。”

“我想要的,是一位在武勋中举足轻重,能站在朝堂前列,为天下人仰慕向往,甚至被天下人学习的大将军。”

郑含章心想:她来到这个时代,带着那些来自未来的思想,二十多年的时间既然已经将那些思想刻在她的灵魂中了,就没有让她将这些思想按下去、藏起来的道理。

更何况,她已经看到了一颗幼苗,她也有能力为她做点什么。

多巧啊。

她有这个能力,她也有这个实力,这个时代又恰逢胡汉尚在交融、战乱频繁因此没那么注重纲常伦理。

在封建时代,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情况了。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她攥着施钺的手指,让她和自己对视:

“我问你,你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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