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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1 / 1)

姬月恒仿佛身处一个幽静的水洞之中,一滴水珠从高处落下。

“滴答——”

激出空灵而寂寥的回音。

涟漪渐次泛开。

他指腹划过少女唇畔,稍一用力,那缕发丝被轻拨开。

凝着微抿的柔唇,姬月恒眸中竟被晦暗的渴望占据,掌心蓦然收紧,十指深深扣入少女的长发间……

“嘶……”

指关牵动程令雪的发丝,刺痛让她清醒,警觉她方才太疯狂,竟把公子外袍咬破。不仅如此。她还倚在他怀里,一边膝盖蛮横地欺在他□□。

这是什么变态的姿'势!

她忙要离开。

公子却扣着她不让她动弹。担心他察觉什么,她压低了嗓音:“抱歉,属下一时情急,冒犯了公子!”

声音清冷,是少年独有的低沉。

因病而生的错觉被这道嗓音清空,鬼魅暂时离开了少年。

姬月恒手蓦地用力一推。

他压下痛意,迅速恢复平静,把发带还给踉跄后退的少年。

“束起发。”

程令雪忙接过,她庆幸没点灯,不然只怕会暴露。公子还有心思操心下属的仪容,看来已经缓过来了。

“公子先休息,属下就在屏风后候着,您可以放心。”

说罢拾起地上的匕首放回桌上,随后走到屏风后继续守着。

屏后只剩姬月恒一人。

就着月色,他看到自己被撕咬得破了的衣袖,那裂痕宛如犯人供词上的赤红手印,昭示着那荒谬的恶意。他不容许它的存在,将外袍褪下,扔在地上。然而按着手印的供词没了,或许可以掩盖囚犯罪行,但那件外袍即便付之一炬,右臂上的痛意抹不掉。

在他受折磨时带给他极致畅快的痛意,带来了新的折磨。

回想出现幻觉时怀中的少女,心里蓦地迸出个离谱的念头——

心动?

搭在轮椅上的手攥成拳。

姬月恒盯着桌上的匕首,想起上次在洞中的事:“竹雪。”

清越的低唤越过屏风,像春日微风,吹到屏后人耳畔,程令雪刚散去热意的耳尖莫名因这声音发软。

“公子有吩咐?”

回到书案前,公子没看她,拨弄着掌心的什么物件:“这些糖豆原本备给白霜尝尝。他走了,都给你吧。”

程令雪讶然地“啊”了声,听公子提起白霜,本欲拒绝,又点了头:“公子给属下一颗尝尝就好。”

她主动摊开掌心去接。

姬月恒没抬头。

他长指拨弄掌心的糖豆,慢悠悠地数过一遍,却道:“罢了,没有给你的必要。今日我乏了。改日吧。”

“……”

已然被勾起馋虫的程令雪嘴唇张了又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还是咬得轻了。

长夜漫漫,好容易熬到黎明。

亭松居然回来了。

听说今夜变故他竟毫不意外,只在看到程令雪安然无恙时很稀奇,又说起白霜:“他犯了公子大忌,居然只废了他武功,真是走运!”

程令雪说:“公子菩萨心肠。”

亭松拳头抵唇低咳。

难怪公子要竹雪看《观人经》,这少年还是太单纯了些。

聊了几句,他将人支走。

入了室,公子还坐在书案前,安静得像亘古不变的雕像。

亭松上前,关切道:“公子适才,莫不是真的发病了?”

按理说不该啊,公子这奇毒,余毒难清,平日有珠子克化毒性,每隔三十几日才会毒发,眼下还剩好几日。

他本以为公子是在演。

姬月恒揉着额头,没给答复。

亭松知道公子此刻心情定然不好,小心试探道:“白霜和那位冒犯您的公子,可需要属下前去善后?还有白霜背后那人,公子可有猜测?”

姬月恒淡道:“都不必,白霜留着还有用。他背后的人大抵与我那好父亲有关,至于到底是他的旧部,还是老头子死而复生,让姬君凌去猜吧。”

亭松只是叹道:“算白霜他小子运气好,有竹雪在侧。”

难以言喻的烦躁又来了。

姬月恒蹙了眉,淡声纠正:“我并非因为竹雪才放过他。”

“只是觉得白霜因为喜欢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有了软肋,有些蠢。”

亭松听了这话,却心情复杂。

公子父亲乃姬家家主,母亲是与中原大族和亲的前昭越公主,祖母则是已故的大长公主,出身不可谓不尊贵。因而外界都传那位神秘的姬家九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谁又知道,公子那位故去三四年的父亲并非慈父。

就连公子中毒,也拜他所赐。

如今的大昭,三大世家与皇族分庭抗礼,公子的父亲姬忽虽是大长公主所出,但他那位异母兄长姬倏同样背靠大族,才华横溢、且在姬氏根基深厚,是众望所归的下任家主。十几年前,姬忽为扳倒长兄,派人唆使长嫂给老太爷下毒,为了避嫌并博得老太爷信重,设计让幼子挡下那有毒的点心。

过后又借孩子要挟老太爷的心腹、名士谢逸助其夺权。

这才扫清障碍,当上家主。

至于为何选中九公子?

是因九公子出生时,术士曾言,此子命格带煞,克父。公子的生母又是昭越人,昭越王室虽不足为惧,但夫人通晓岐黄之术,善医术、懂用毒,难免让姬忽忌惮。更是在公子中毒后,以昭越王室发生内乱,保护母子二人为由,将夫人和九公子软禁在山庄数年。

但世间因果何其玄妙。

九年前,公子那野心勃勃的异母长兄姬君凌查得旧时,联合夫人及名士谢逸,行弑父夺权之事。

因族中势力未完全收拢,只能先将瘫痪的家主软禁在青州五六年之久,直到三年前,家主联络旧部和一个江湖高手欲借大火脱身,却反葬身火海。

虽有仵作验尸,夫人也确认是家主无疑,谨慎点总没错。

“属下这便给长公子传信!”

亭松很快退下。

姬月恒于晨光中合眼静坐,不知过了多久,长睫猝然掀动。

右臂在隐隐作痛。

生病时的幻觉也浮现脑海。

他稍怔,随即轻嗤。

不需验证。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谁?

姬月恒从袖中取出个精致银瓶,银瓶内里隔出四格,瓶盖旋到某个位置,手心多了粒青色糖豆。

姬月恒仰面,喉结滚动,糖豆吞入腹中,痛很快消失。

他总算得以安然入睡。

天晴无风,程令雪坐在湖边大石上,一颗石子入水,搅乱水镜。

她看着水中人倒影,好一会才道:“你与白霜关系很好?”

“我与谁关系不好?”赤箭拍拍手上的灰,熟稔地在她身旁坐下,“不对,我和你关系不好。还有公子,你们两个人一样,都不好相处。”

程令雪不想他胡说八道。

“别牵连无辜。”

公子好端端的,又没惹着他。

赤箭往水里扔了颗石子:“是我乱说话。我来是想与竹雪请教一下公子的喜恶,免得触了他逆鳞。”

程令雪说:“我搞不懂他。”

他越来越怪了。

白霜让她心有余悸,赤箭似乎也不是善茬,她和公子安危系于一身,她不得不去考虑赤箭这个隐患,问道:“你接近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赤箭反问:“怎么,如果我要的东西和你一样,你是要杀了我么?”

程令雪没说话。

赤箭了然地一笑:“放心,我接近他什么也不想要,我早就知道公子身边有一颗可压制百毒的珠子,也知道白霜想拿,我要是想拿何必等到现在?

“听闻洛川姬家是中原大族,又听说公子母亲是前昭越公主,公子也好接近,想在他身边混口饭。”

昭越……

程令雪不由想到蛊。

公子中蛊会不会与公子母亲有关?但她从没惹过什么昭越人啊,从前更是与公子素未谋面。

谁会给她和他下这样的蛊?

赤箭见她久不回应,问道:“怎么,你居然还是不信?”

程令雪没有表情地看向他。

迎上那淡漠的目光,赤箭蚱蜢似地跳起来:“我能有什么坏心?!不被你们耍得团团转就不错了!”

咋呼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程令雪无奈望天。

公子怪,身边的人也不正常。

公子怪在话少、情绪也淡,所以难懂。而赤箭怪在情绪直来直去、毫不遮掩,也让人不敢放心。

夏日天儿热得发闷。

程令雪守在廊下,身后轮椅响动,屋内公子淡声吩咐侍婢:“今夜我要赴宴,备两套布衣。”

赴宴?

程令雪回过头。

隔着门,公子刚好也在看她。

他刚起榻,还穿着雪白寝衣,墨发披着,干净脆弱。程令雪不觉多看了几眼,青年眸光微动,转眸像是要错开视线,最终又继续定定凝着她。

目光淡然沉静。

往日发病后公子至多静养两三日,这次竟一连五六日不曾出屋。她刚好值夜,算起来已好一阵不曾见面。

那夜被他扣住后脑勺的触觉浮现,她看向他右臂,耳垂微热。

同一刻,波澜不惊的公子忽然苦恼蹙眉,手抚上心口。

程令雪快步入内,在姬月恒轮椅前半蹲着,关切地看着他。

“您不舒服?”

姬月恒刚缓过一口气,垂眸和少年一对视,眉头再次蹙起。

他抬手阻止她再靠近:“无碍,心口发闷,透口气便好。”

“那属下陪您出去走走?”

公子又沉默了,程令雪道:“属下会保护您,公子别怕。”

“怕?”

公子念着这个字,意味不明地一笑,眉间困惑尽散,恢复了往日疏离沉静,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程令雪腹诽,他就是在怕。

湖边清风徐来,姬月恒远眺前方,程令雪顺着他视线看到天际鸟雀,忽然想到公子喜欢看舞剑,会不会因为那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在园子里,他望着那一家三口出神,是在艳羡那孩子的灵动。

她这个木头。

居然以为公子想要花!

程令雪觑向轮椅中的公子,他容貌出众,出身尊贵,可惜体弱。

这大概就是他的缺憾。

微风拂面,她像迷途沙漠的人看到绿洲。姬月恒恰好回头,见少年正望着树上,杏眸光华盈盈。

“你也看到了树上的鸟窝?”

程令雪回过神。

极目望去,树上果真有鸟窝,她跃起轻功一看:“还有几只雏鸟。”

“是什么鸟?”

她想再仔细瞧瞧,思绪一转,问公子:“公子想看么?属下轻功好力气大,可以带您上树去看一看。”

太概是上树对于身患腿疾之人太过荒谬,公子愣了下。

他看着她,长睫微颤。

程令雪弯身凑近些:“公子?”

姬月恒与她对视,忽地又蹙起眉。稍许,疏离道:“不必。”

没一会,公子就没了兴致。

回房后,他坐在书案前,对着枯萎的栀子花枝在蹙眉。

亭松来时,看到这一幕也是诧异。再看竹雪也在发愁,讶道:“公子怎么了,竹雪你又怎了?”

程令雪把今日她提议带公子上树看看的事道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懊恼:“是不是我惹公子不高兴了?”

亭松笃定道:“公子喜欢新奇事,就算不想也不会不悦。”

随后两人一道入内,从公子和亭松的对话中,程令雪得知公子还有半年要回到洛川,眼下想趁机多游玩,泠州他已待腻,不日将启程去青州。

青州……

程令雪眉间一紧。

后背的旧伤在隐隐发痒。但相比见到那个人,她更怕的是公子见到那人,届时她的女儿身会不会暴露?

窗外照进的晚霞为那清冷秀气的侧颜添上艳丽的色彩,可程令雪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杏眸黯下。

静凝着正心绪不宁的人,姬月恒眸中波光流转:“青州怎么了?”

程令雪含糊其辞:“没什么,属下听到要换地方,怕生。”

看出少年在回避,姬月恒没追问,淡道:“有何难事,尽可告诉亭松,我的人从无在外吃亏的道理。”

眸光松动,过了好一会,程令雪才低声回应:“谢公子。”

姬月恒将少年从戒备到软化的过程看得真切。异样的满足感漫上。

困惑消散瞬息。

似乎,就快能找到答案。

想了想,他说。

“今夜竹雪陪我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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