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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1 / 1)

今日大抵是要出门,公子穿得格外讲究,白裳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发冠则换成金玉冠,通身矜贵。

好看倒是更好看了,也让人觉得比往日还不好接近。

她破天荒地起身见礼。

“公子好。”

公子稍顿了一顿。

“走吧。”

他的淡然从容让程令雪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怪傻里傻气的。

她乖乖端回往日的清冷。

二人来到水榭,公子静坐看花,手中的玉箫百无聊赖地转,程令雪则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双手。

不觉间竟看得呆了。

身前传来公子的淡语:“不是说不可以偷看么?”

他怎么知道她在偷偷看他?

程令雪不信他后脑勺会长着眼睛,她飞速扭头看向别处。

公子只笑了一声,微微侧过身,目光仍在花草上,手里玉箫却已递到程令雪身前:“用这个试一试。”

萧光华莹润,雕工精细,一看就赔不起。但程令雪不忍扫兴,小心接了过来,萧管上还残留着公子的温度,让她有种摸了他手的错觉。

感觉……有一些别扭。

她趁公子看水,悄悄擦了擦。

随后程令雪用感知剑法的方式转萧,可长指一转,却再次失手,她趁公子没留意,飞速接起。

如此往复,直到第五次时,公子头也不回,不解地自语:“我不明白,习武之人不应该转得更熟练么?”

程令雪也不明白,公子分明没看她,却什么都知道。

“您怎么——”

话到一半,顺着公子的视线,她看到如镜水面上,清晰映着另一个她。公子后脑勺的确没长眼睛。

他只是心眼多。

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嫌弃擦手的动作?程令雪决定先发制人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属下本以为是自己手上沾了露水容易打滑,接过萧时,特地在袖摆上擦了擦手。现在才明白,属下转不好玉箫,是这箫太贵,属下担心把它摔坏,便笨手笨脚的。”

随心所欲惯了,姬月恒一向没有耐心听别人说太多话。

但少年的反差格外有趣。

他听得认真,待少年说完后指尖轻点扶手,温声道:“不必解释,我没有看到你擦手的动作。”

程令雪:“……”

不懂如何答,索性装傻充楞。

公子指点又点了下,问起另一个问题:“比剑那日为何失态?”

程令雪现编道:“因为——属下从前吃不饱穿不暖,没穿过新衣裳,也没用过这样好的剑,怕弄坏了。”

公子点头:“挺合理。”

刚松口气,他又好奇道:“可我记得你驯马时很利落。”

说了一个谎,就要再编一个谎。

程令雪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绝妙的答案:“属下是护卫,护好主子才是最要紧的,其它的不重要。”

答完,她小心觑向公子。

公子头也不回,只轻声笑了:“说得不错,放过你了。”

他仍看着水中人,头也不回,只手往后一抬,摊开掌心。

难得默契,程令雪捧着箫要还给他,瞥见那手上有道浅伤。那夜公子拿匕首的确是要自残止痛。

残存的恐惧散去。

原来,他也不是樽无情无欲的观音像。玉雕即便碎裂,也不会痛。

但人会痛。

这情绪只在程令雪脑中停驻须臾,她自身难保,若还怜悯这衣食无忧的贵公子,岂不是可笑?

这日公子果真出了门,但只是到前院见客。来了好些个人,都是替公子家中经营江南产业的掌柜。

人走后,程令雪守在廊前,想象着公子转着玉箫,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与掌柜们琢磨着怎样捞更多油水,却因说话弯弯绕绕,让人云里雾里……

想想就怪荒谬又怪滑稽的。

“交给我,不觉得荒谬么。”

听到屋内传来公子的声音时,程令雪目光猛地一惊。

他是有读心术么?

室内,沉水香从五层博山炉中袅袅渗出。姬月恒坐在书案前,手执玉箫,萧管末端停在账簿上。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亭松知道原因,夫人和大公子怕公子太闲会生出不必要的玩心。“大公子待公子如兄如父,真是用心良苦。如今夫人寻到了彻底解毒的法子,公子将来是要长命百岁,娶妻生子的,的确得早些替未来打算。”

“如兄如父,用心良苦。长命百岁、娶妻生子。”

几句包含着美好寓意的话,从青年唇畔淌出,却只剩讥诮。

“我怎么会想要娶妻生子?”

姬月恒轻嗤。

玉箫在手中流畅旋过一圈。

“唤他来。”

屋内的对话被程令雪听了个七七八八,之所以说七八,不是听不清,而是听不懂,公子说的“他”是谁?

无论是谁,别是她就好,这时候唤人进去,准没好事。

正侥幸着,亭松唤她进去。

程令雪像被拎到在半空的花瓶,正飘飘然,捏着她的手一松。

啪叽,她坠在地上。

墨靴迟疑地停在书案前。

姬月恒余光瞟了一眼,眼皮半点不抬:“书看了么。”

“回公子,看了。”程令雪看着檀木书案上白胜新雪的长指。

公子的手白皙干净,无论安在男子女子身上都会很好看。触着手心的厚茧,她有些羡慕他。

公子用玉箫徐徐挑开一页,颇有漫不经心的风流:“念账簿吧。”

程令雪迟疑了,账簿是要紧的东西,他轻易就让她看?

公子见她在迟疑,淡声问道:“你不敢么,为何不敢。难不成,你认为自己不值得我信任。”

这话不能乱答,程令雪只得起账簿,将诸多条目逐一念来。

公子手抵着额头安静听着,本以为他真的在用心听账本,但念到第二本时,发觉他竟闭着眼。

这样散漫,倘若身边人真有异心,将账簿上的某些数或公子身边其他事透给旁人,他是否能察觉?

她停下许久,青年才动了下。

“是在偷懒么。”

“……”

偷懒的究竟是谁啊,程令雪捏紧书页,继续往下念。

那几本账簿算是念完了。

公子没什么表示,也没让程令雪出去,只叫她在旁候着。

待他慢条斯理用过夕食,又慢条斯理到园中透气,再慢条斯理地回来沐浴解乏,她总是熬到了戌时。

亭松替了程令雪。

“公子今日是在试探竹雪?”

可众所周知,九公子体弱,从不接触族中事务,因而就算竹雪是细作,十有八九也不是为了这个。

“若真是别人的眼睛,怎会轻易露出破绽?我不过是好心,给他送一阵东风。”姬月恒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对了,我身上有净邪珠的事,可以找机会告诉他们了。”

亭松应了下来。

目光落在窗前竹枝,青年诱哄道:“无论是不是,可都要藏好了。”

别太快让他看清。

也别太老实。

公子对经商提不起兴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看了半月账。这半月程令雪每日都帮他念账本。

半个月账本念下来,他开始让她做一些诸如寄送密信的事。

程令雪讶异于这些变化。

莫不是她经受住了账簿的考验,他开始慢慢信任她了?

但也来得太容易了。

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公子彻底没了耐心,携几位护卫外出游玩。

这是泠州城不远处的一处小镇,山环水绕,景致极美。但吸引人的不止景致,而个流传多年的故事。

“五十年前灵水镇破寺中有个道一法师,年纪俊俏,年纪轻轻便佛法高深,据闻是佛子转世哩!”老翁说得起劲,鱼咬钩都无心管。

轮椅上的公子听得百无聊赖,反而专注地看着鱼钩。在他身侧,俊秀少年拿着块瓜面无表情地啃着。

“可惜——”

老翁煞有介事地顿住了发觉无人在意他的故事,难免有些失落。

程令雪咬了一口瓜,最终还是接了腔:“后来怎么了?”

钓鱼翁眼底恢复光亮:“道一法师在十七岁时遇到个苗疆女子。那女子是昭越王的妃子。”

“他们也相爱了?”

老翁听出调侃,大笑:“小子话本看多了吧!法师参透佛法,怎么会被小情小爱困住?是昭越王被困住了!那妃子从昭越逃出躲到灵山镇,昭越王追来。妃子说她虽爱他,却受够了当笼中雀,不愿回去。佛子收留了那女子,并劝昭越王放下执念。”

“那昭越王听劝了?”

“哪那么容易!”她没猜对,老翁更得意,“昭越王让人放火烧庙。说你不是佛祖转世么?这样,你要是宁愿被烧死也要坚持度化我,我就放下执念。你若逃跑,说明你也放不下七情六欲。可佛子怎么会跑?他最终感化了昭越王,却也被烧得只剩一颗舍利子。

“后来那舍利子后来被一巫医得到,与千百种灵药炼化,制成‘净邪珠’,据称可镇压百毒。”

程令雪无言啃了口瓜。

虽然没有相爱,但也挺俗套。

想到老翁为讲故事几次错过了鱼儿咬钩,她咽下瓜,尽力真诚地捧场:“是个发人深省的好故事。”

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不觉得很蠢么。”

老翁并未不悦,好奇地问道:“公子是在说道一法师愚蠢么?”

公子道:“都蠢。”

老翁来了兴致:“怎个说?”

姬月恒漠然垂眸:“妃子爱慕昭越王,却不愿留在他身边,很奇怪。昭越王为情所困,很蠢。佛子为了让那两人圆满而甘愿丧命,则很傻。”

昭越王和道一法师是不是蠢货程令雪不予评价,但……

见她似乎不认同,公子饶有兴致道:“觉得哪一个不妥?”

“那妃子。”程令雪擦了擦手中的瓜,“帝王的宠爱虽好,但不自由。”

“金丝雀固然不自由,可学云雀飞上枝头,又能存活几日。”姬月恒话语温和,哪怕说着讥诮的话,也有观音垂眼看待世人似的无奈和悲悯。

他说的的确没错。

可程令雪还是觉得:“自由一天,也好过在金丝笼里待一辈子。”

声音很小,但姬月恒听到了。

他看着轮椅扶手的雕纹,没说认同,但也没反驳。

众人在江边待了大半日,夏日炎热,归来时几个护卫相邀去后山洗洗。程令雪等其余人都回去后,才来到后山一处隐蔽的水洞中。

刚入洞,她就察觉不大对劲。

手本要解开衣裳,陡然调转方向,从袖中拿出匕首朝后挥去。

霎时杀气一触即发。

两道黑影争斗不休。她虚晃一招,利落地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布。

“是你?”

来人并未因为暴露慌乱,反而很兴奋:“真想不到,你小子成了个女人,武功竟也还是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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