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四十准时到晋城，下了高速，奥迪车一路驶向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逛一圈后，最终在名为御阁名府的高档小区前停下。
“就是这里。”一到地，闵清流立刻来了精神，她转头拍了拍椅背提醒帝静梵，“姐，这就是我的房产之一。”
说着，她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冲前方几栋高耸入云的楼一指，骄傲地说：“三个亿的青瓷花瓶没有，但一个亿的房子我有。”
“……”爱钱但穷的帝静梵拳头突然硬了。
开了整整九个小时的车，金稹揉着发酸的腰，严肃地警告闵清流：“炫富可耻，注意点影响。”
闵清流天真地回答：“我没炫富，我只想给姐最豪华的家。”
“……”
车内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帝静梵表情一言难尽。
半晌，她才竖起大拇指，真诚地对闵清流说：“遇见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闵清流顿时更来劲，激动地说：“名府6001这套房是爷爷送我的成年礼，在最高层哦。”
帝静梵一路上都在玩手机，锁上屏后，终于侧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小区内灯火通明，安保严密，半人高的大理石墙链接一扇雕花镂空铁门，再往里是独具匠心的园林景观，中央的雕塑喷泉水声潺潺。
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金钱与奢靡的味道，住户均是大富大贵之人，天边紫气东来，代表财与运的无形之气在上方汇聚集结。
是个修养生息的绝佳好地方。
帝静梵正想夸夸闵清流上道，下一秒就听她如推销般娓娓道来——
“房子有露天花园，可以随时随地俯瞰整座城市，而且地理位置绝佳，左靠商场右靠百花江，出行畅通方便。最重要的是，整体面积将近两百平，三米大床随便滚，超大客厅随便玩，还有私人影院和豪华衣帽间。”
她甚至豪情万丈地拍胸脯，慷慨至极：“不用跟我客气，它是你的了！”
情绪之激昂，言辞之真切。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
路边不少目光投过来，帝静梵迅速摇上车窗，隔绝所有视线。
静坐两秒，她捏了捏眉心，忍无可忍道：“你当阴山派弟子真是屈才，回头人间事情结束，去鬼市干营销得了。”
闵清流听出讥讽，讪讪回到座位，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鬼市是什么？”
帝静梵：“……”
鬼市常在人界与阴曹地府交界处出现，由酆都阴兵掌管开市关市，孤魂野鬼游荡其中交换贸易，通常半夜而和，鸡鸣而散。
玄门中人修为不深禁止踏入，但阴山派弟子可驱役鬼物，因此进出随意。
过去阴山弟子入门第一课，就是混入鬼市捉修为深厚的鬼纳为己用。
有个问题帝静梵想问很久了，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虽然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很弱，但我没想到你菜得不仅出名还离谱，鬼市都没进过，该不会驭鬼术一个都不会吧？”
闵清流当场哽住：“……昂。”
主驾驶座上，金稹羞愧地捂住了老脸。
闵清流体弱多病又天赋低微，当初被爷爷送到金稹身边，完全是为了学习一些遭受鬼物侵扰时的应对办法，多年修炼下基础的会些，难得是一个都不会。
但凡她记得住一句高级咒语或术法，也不至于被王泽雨夜追杀。
一老一小满脸通红，看起来恨不得以头抢地。
帝静梵唇角勾起，一个略显心酸的微笑顿时浮现，她惆怅道：“我明白了。”
本来帝静梵觉得闵清流菜归菜，还是有能进调查组的实力，以后进去摸鱼要是不小心动手，也有理由圆过去。结果她菜到大名远扬，起初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坚不可摧的事实。
连考核都是加了十分鼓励分，才擦边被录取。
估计明天一进组就会成为焦点，总之，看来必须得拿出百分百的演技来。
“遇上你，我真是三生有幸。”帝静梵再次说了这么一句，随即要了门卡后推门下车，“把后备箱打开，就送到这，你们去干你们的事，有事直接电话。”
金稹想下车帮忙提东西，她阻止了，因为她现在不想再看见他们。
倒是闵清流又探头出来，她比出发誓的手势，坚定地说：“这次我一定会刻苦钻……哎哟。”
话说到一半，帝静梵直接伸手将她的头摁了回去。
这一下摁得闵清流头直往后仰，她表情幽怨，睁眼却看到一张黄符贴在脑门上。
她心花怒放揭下来：“这是？”
“易容符，按照你手机里保存的爱豆照片弄的，时效一个月，到时提前来问我要。”
帝静梵静静盯着她，眼神凌厉且冷淡。
闵清流感觉自己都要被盯穿了，立刻缩着脑袋：“怎、怎么啦？”
夜色深邃，头顶星穹浩瀚。
和煦的风扬起帝静梵脸颊处的碎发，微微盖住了一瞬间犀利的眸光。
她心平气和地说：“九个小时，你身上暴动的情绪都快让我吃饱了。”
闵清流：“什么？”
她没回答。
良久，满头雾水的闵清流才听见帝静梵近乎是嘲讽地哂笑一声：“假装自己很坚强或者伪装正常来掩盖心情，做这种令仇者快的事简直愚蠢。与其故作镇定，不如好好让齐振飞体会一下你的感受。”
说完，她从后备箱拎起几大包刚添置的新衣服，关门转身进入小区。
毫无感情的话揭穿一切后散在温柔的风中，刹那将闵清流努力维持的轻松表现全部粉碎。
她怔在座位上，失神地望着帝静梵迅速消失的背影，紧接着，一颗滚烫的泪水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旁边的金稹别过脸，车窗映出浮现心疼的苍老面容，很快，他垂下眼，皱着眉低喃：“竟然还能吃情绪？这样的人……”
到底是正是邪？
顺利进入6001新家，超豪华屋子里全是高科技便捷设备，帝静梵好奇地到处摸索，近一俩小时后才舍得放下psp去洗澡。
浴室水声一停，她披着紫色睡衣出来，随手将擦拭湿发的毛巾丢在脏衣篓里。
晋城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外面下起毛毛细雨，整座晋城被雾蒙蒙的雨完全笼罩，打湿霓虹，晕成圆形光点。
她站到落地窗前，仰头喝尽刚倒的一杯冰可乐，目光始终停留在远处一栋比六十楼高的名府还高的大楼上。
银灰色的大楼顶部，悬挂着寰宇传媒四个血红大字。
寰宇传媒在淮海路，从名府出发隔两个街区就到，那一块全是打工人聚集的科技园，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到了凌晨仍灯火通明，搜索资料时网友戏称那里是赚钱的天堂，牛马的坟墓。
而谁都不知道，其中那栋传媒大楼，实际上根本就是灵异调查局总部。
无数能人异士伪装成普通员工，隐藏在打工人堆里，没人会想到，也许某一时刻他们就会抽出七星宝剑或展露术法驱魔斩邪。
帝静梵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从前彼此争锋的玄门到现代社会后似乎更组织化，更具有凝聚力了。
据金元一手记所说，两千年前两败俱伤的那场恶战造成的影响不单是众仙泯灭，甚至可以说她以一己之力导致了灵气的紊乱与暴动。
灵气一乱，万物成妖，生灵涂炭，最后是四方天道合力设下将整个地球包裹的锁灵大阵才稳住局面，此后灵气只徐徐放出，主打一个谁都可以修炼，但谁都修不出门道。
也正是如此，人类逐渐无法进阶，撑死炼气入门，玄学道法自此没落。
简而言之，根本原因在她。
而许多年前玄门子弟大部分拜于昆仑众仙名下，恶战时他们齐心协力一起对战，恶战结束又谨遵师命拆分她的躯体带走，因此，手记上写得十分清楚——
【战后十年秩序逐渐恢复，全玄门需向每一位弟子告知她的存在，铭记那一场惨烈恶战的胜利，谴责并唾弃邪魔的狂妄】
帝静梵双手抱臂，盯着寰宇传媒的招牌冷笑，到底是铭记惨痛还是借她的名头书写玄门的辉煌历史？
她猜，绝对是后者更多一点。
原地站了足足十分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帝静梵收回视线，转身拿起手机查看。
闵清流前两天已经办完入职手续，明天算是正式报道，实习生大家庭群中刚刚发出加粗加黑的通告——
1.2024年6月20号八点半，请各位实习生务必准时报道，九点开始将进行为时四小时的培训。
实习培训主讲人：调查组总组长慕容清
秘史培训副讲人：调查组第七小队队长越敏
2.下午开始正式上班与实习考核，为期一月，请大家务必注意言行举止。
3.看到消息，请务必回复1
“……”
这么晚发，还务必回复？
很快，手机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叮咚。
帝静梵面无表情扣了一个1发送，心想，她倒要看看秘史培训是什么玩意！
……
翌日，淮海路科技园。
早上八点十五分，科技园一层各品牌咖啡店里挤满了人，广场边缘的早点摊大爷大妈动作麻利地收钱包装早餐，疲惫的打工人锁好共享单车，打着哈切如同行尸走肉缓步进入各个大楼。
帝静梵捧着一杯冰咖啡，盘腿坐在调查局总部广场前的长椅上，无声无息观察来往的所有人。
总部林立在两幢大楼中间，是一幢建筑风格独特的百层建筑，中层有建成花园的突出平台，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栏杆处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抽烟谈天。
其中一个是光头，一看就是佛门中人。
“我服了怎么会有这么傻X的甲方，半夜三更叫我起来改方案，他是没有夜生活吗？他不要睡觉吗？我当时真想把他头打烂。”
前方两个手挽手的女人经过，其中一人嗐了声：“你这算什么，我上次胃溃疡挂水还被逼着摁头改设计图呢，我说我生病……”
那人露出坚强的苦笑，接着说：“他说我手又没生病，你说他贱不贱。”
“哇，太贱了！”
帝静梵：“……”
她咬住吸管，歪着头目送她们走远，表情古怪。
好强烈的怨气，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穷无尽的怨念情绪，才在这坐了十分钟，简直都快饱得要打嗝。
帝静梵甚至感觉自己如果在这里枯坐一千年，就算不用找回身体，也能再炼一具新身体出来。
思考一秒，她拿出手机，果断点开闵清流的聊天框：【你在淮海路有房子没？想搬家。微笑.jpg】
忽然，身侧传来呼唤：“闵清流？”
帝静梵立刻反扣手机，只见一个黑短袖工装裤的清秀男生提着好几袋油条豆浆正小跑过来。
几秒后，他在帝静梵面前站定，先大方递出一份油条豆浆，又气喘吁吁道：“你也来这么早？我还以为就我怕迟到早来呢，你吃吗？”
说着，他已经一屁股在旁边坐下。
旋即他瘫靠在椅背上，自来熟地仰天长叹：“救命，你知道我刚才在停车场碰到了谁吗？”
“谢谢。”帝静梵没从闵清流嘴里听过这人，昨晚查阅微信的所有联系人时也没见过他。
她放下腿，接过早餐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见到了谁？”
“……”
他忽然坐直身体，侧对帝静梵，圆滚的黑色眼珠涌出了泪水，十分感动道：“清流，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
帝静梵陷入了沉默：“…………”
该不会是……闵清流的桃花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