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鹤是近年大热的抒情抽象派画家，画作的线条和颜色大胆灿烂，浪漫治愈。他来盛安美术馆开展，爱好者们纷纷提前买好票准时来参观，没想到踏入展馆内，就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仅墙上的画是和真鹤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扭曲癫狂，原先空旷的展厅中央还突然出现破碎的玻璃、奇怪的溶液、昏迷的女孩和拿枪的黑衣男人。
眼前还浮现了叫人理智一时间难以相信的文字。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石火之间，展厅中央的女孩和男人又发生了打斗，居然连开数枪！来参观画展的人都发出了惊呼。
这把步枪太沉重了。
红照夜觉得自己手腕发酸，快要托不住它。
使用异能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看来虽然有100种异能，但并不能无限制使用。
不过，扣动扳机的力量她还有。
红照夜的目光落在鬼面身上。
柔软面罩布料伴随着他的呼吸急促起起伏伏，鸭舌帽已经被掀掉了，露出男人暗蓝色的眼睛，里面情绪莫辨。
红照夜问：“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鬼面沉默了两秒，嗓音因疼痛而沙哑艰难地说：“你和1号实验体融合了。本来按照我们的预测，应该是1号实验体的灵魂吞掉你的灵魂，这样留存下来的就是身体更加健康但保持无害的1号，但现在看来，是你的灵魂吞掉了1号的灵魂，所以留下来的是你的意识意志……我们没预料到你这么危险。”
红照夜：“你们是谁？”
鬼面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说：“你最好别做什么傻事，虽然醒来的是你而非1号，但你对我们也是有价值的，只要你听话，我们的人会保护你通关这个副本。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游戏副本分为SABCD五个等级，新人在B级副本里的通关率只有不到5%。所以，考虑一下吧，放下枪，和我们合作。”
红照夜握紧步枪。
鬼面的回答证实了她的猜测——鬼面及其背后的人想献祭她的生命换取什么，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她差一点就真死了。
每当这种时刻，红照夜就会回想起那一天。
那时她三五岁吧，爸爸妈妈带她在小区玩，小区里有很多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其中有个小男孩，出了名的坏。
不知道为什么，他黏上了她，非要和她一起玩。玩着玩着，他又莫名其妙地冲她生气，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红照夜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娇气，在家里被万般宠爱，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场就哭了。
她哭着去找爸爸妈妈。
爸爸撸起袖子就想去教训那小子，妈妈却拦住了他，妈妈抱着她安慰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言细语地对红照夜说：“不要怕，他推你，你就推回去，这样下次他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小男孩还在原地一个人玩，红照夜听了妈妈的话，走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摔了一屁股墩，愣住，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和哭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掌声，红照夜循声望去，看见爸爸妈妈笑着给自己鼓掌，她有些羞涩地走回去，听爸爸妈妈夸自己很棒，是勇敢的小女孩。
所以后来，叔叔婶婶不让她吃饭时，她掀了饭桌；想让她把保送名额让给堂弟时，她举报了堂弟考试作弊；想瞒着她卖掉爸爸妈妈的房子时，她在叔叔婶婶家里点了一把火……
所以现在，她选择——
鬼面突然动了一下。
他嗅到了不详的气息，求生本能让他要抢先行动，鬼面抬臂，刹那间，掌中就握住了一把手枪，瞄准了红照夜！
砰！
两道重叠在一起的枪声震响，在展厅内回荡，火药味弥漫开来，红照夜的肩膀被步枪后坐力撞得踉跄后退两步，她用枪倚地，稳住身形。
呼吸沉重，红照夜微微偏头，看到自己左手臂上灼痛的子弹擦伤。
不远处，鬼面倒在血泊中。他的脑袋被轰掉了一半，血液喷涌，暗蓝的眼睛失去生机。
生命像一个鸡蛋，轻轻一捏就碎了，死亡是蛋液流过指缝，粘稠肮脏。
有那么几秒钟，红照夜浑身都在轻微颤抖，但没过多久，她的气息就重新平稳下来。
妈妈去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夜，别哭，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所以，她会好好活下去。
事情发生得很快，展厅内又是一阵惊呼。
红照夜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环顾四周，扫过那些张脸，大部分人都避开与她对视。
之前鬼面在和人联系，问“妖面”和“魔面”有没有到位，说明这个副本里很有可能还有【他们】的人，危机没有解除，自己不能松懈。
不能放过一点线索。
红照夜走到鬼面尸体边，摸索他身上的口袋，她摸到一把多功能军刀，一只装填了五发子弹的步枪弹夹。他的左耳里塞着耳机，已经被血浸透，但还在良好运转，红照夜用衣服把它擦干净，放到自己耳边。
里面有滋滋的干扰音，不过人声还是很清楚：“鬼面？听到回答。”
忽然，红照夜瞥见鬼面的衣领间有一点银色，她伸手拨开衣领，发现鬼面脖颈上戴着和1号实验体如出一辙的项圈，他上面的数字是97。
红照夜把他的项圈扯下来，翻到背面，项圈条上刻着三个字：【伊米尔】。
“鬼面？听到回答，情况如何？及时同步报告。”耳机里的人还在问话。
红照夜勾了勾唇角。她把项圈扔回尸体身上，捏紧耳机，低沉道：“同步报告，鬼面死了，1号实验体也没了。你们选错了猎物。”
说完，红照夜把耳机放在地上，一脚踩碎了它。
“啊！”尖叫声骤响。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惨叫，顷刻之间，副本就开始展露它狰狞的面目，墙上诡谲癫狂的油画里伸出了一只只沾染了各色颜料的黑色的手，它们抓住了离画墙最近的人们，扼住他们的咽喉，抠碎他们的眼睛……
“救命！！”
“啊啊啊啊——！”
更多更可怖的形体正在从画布中凸显，纸张和画布缓慢撕裂，雕塑嘎吱嘎吱摇晃，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扎而出。
吊诡的音乐从四面八方传来，叮叮咚咚的清脆悦耳声里，暗藏着怪物尖锐痛苦的咆哮。
【群魔第一轮舞蹈马上开始，你愿意和它们一起跳舞吗？】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鬼才愿意啊！”
与此同时，展馆入口走进来一队人，一共七个人，其中两个和鬼面打扮相似。
妖面和魔面？
剩下那五个也跟他们一伙的？
红照夜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换下已经打空的旧弹夹，装上新的。
音乐声骤变，钢琴音急剧加速，鼓点密集如雨，小提琴在尖叫，萨克斯在嘶吼……
“群魔”从画布和雕塑中冲出，每一个怪物都有两米多高，手臂和腿异常长，青黑色皮肤包裹着骨骼，沾满滴滴答答散发血肉腥臭的颜料，手舞足蹈地跳着怪异变形的舞蹈，它们脑袋上浮着各自的等级，大多是E级，其中有三个D级。
E级貌似是等级最低的异种，但是从它们攻击玩家的情况来看，战斗力至少超过发狂的大型犬。
四五十个进入展馆的观众，转眼就有六七个被撕咬得血肉模糊。
场面陷入极大的混乱中。
观众四处窜逃，下意识都往离墙壁最远的展馆中心区域靠拢，正好将站在中间的红照夜围住了。
妖面和魔面的视线扫过来，迟了那么一点，刚好与她错过。
但是他们似乎知道1号实验体本应该在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朝中心区域走来。
红照夜拢了把自己湿透的及腰红发，心跳很快，自己现在的形象还是太显眼了。
她飞速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姓名：红照夜】
【年龄：19岁】
【阶位：人】
【等级：1（新人玩家）】
【经验值：0/100】
【银币：0】
【体质：柔弱】
【精神：稳定】
【身份：盛安大学大二学生，伊米尔公司在逃实验体】
【异能：幽灵之附、死亡模拟器、徒手接子弹、电流传导、瞬间移动、肢体再生、规则诅咒、任性门、赶尸人、数据具显…[点击展开剩余90种异能]】
【伊米尔】……是个公司？
心念一闪而过，当务之急还是躲避追杀，红照夜展开全部异能，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个，【隐身术】。
有人挤了她一下，不远处，妖面推挤着这群仓皇蠢笨的新人玩家，吼道：“都给我让开！”
【你正在使用异能[隐身术]】
一瞬间，红照夜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海绵，储存的本就稀薄的体力又被抽出去大半。
下一秒，挡在她前面的路人被妖面拉开！
男人目光狠厉扫过，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溶液，喃喃：“应该就在这个位置啊。”
【警告，玩家体力即将消耗到极限！体力可通过休息恢复，或使用银币在商城购买体力补充剂。】
红照夜看到眼前弹出系统消息，她不动声色，找到人群间的空隙，缓缓退了出去。
魔面紧跟而来，走到妖面身边：“找到鬼面和1号了么？”
妖面说：“没，但是我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个红头发的人。”
“是不是你看错了……”魔面环绕周围的人群，忽然眼神一凝，瞳孔震动，他看见了鬼面的尸体，“鬼面死了？！”
“公司怎么没跟我们同步……”妖面按了按耳朵里的微型耳机，蓦地反应过来，咬着牙说，“副本正式开始后通讯就不稳定了！”
“谁杀了鬼面？1号？”
“1号大脑严重受创，她不可能苏醒！如果不是她……”
“那个同相体？”
“找到她，就算是同相体我们也得带回去！”
展馆已经没有刚开始混乱，因为和妖面魔面一起进来的那五个人控制住了局面，他们很有经验，一进展馆就各司其职行动，波澜不惊地进入了引怪、拉怪、杀怪的流程。
红照夜观察到，他们明显是一个专业的团队，指挥、输出、辅助、防御、治疗，合作娴熟。
追得其他人抱头鼠窜的异种，对他们完全构成不了威胁，很快他们就将展馆内的第一轮异种清得差不多了。
音乐渐歇。
【群魔第一轮舞蹈结束，热舞的种子已经播撒，沉睡的国王正要醒来，今天，他能找到他的灰姑娘吗？】
“大家不要慌，”团队中的指挥是个金发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群魔之舞副本每一轮中间会有三分钟休息期，在这三分钟里不会有怪物也就是异种出现。”
众人松了口气，但焦虑和痛苦很快重新漫上心头。
只是三分钟安全而已。
妖面魔面和那五个人站到了一起，低声把情况告诉了指挥。
指挥也压低嗓音，笃定地说：“群魔之舞副本是我第二次打，来之前我还特地看过攻略，第一轮第二轮舞蹈只会在这个展馆内发生，其他地方是不开放的，她不可能逃出去，肯定还在这里。我们找不到她，说明她可能觉醒了伪装系的异能，说不定这时候正以我们不认识的面貌混在人群里。”
“那怎么办？”
“她是个新人，维持异能不会完美无缺，只要靠近观察，我们就能看到破绽。”
金发男人抬头，对众人露出笑容，朗声道：“想必大家已经发现，这是一场真实残酷的游戏，只有杀光所有异种才能通关，作为老玩家，我们很乐意帮助大家，只要你们愿意配合我们。”
他提醒这些人可以好好看看新手指南以及他们各自觉醒的异能：“B级副本虽然对新人来说很危险，但只要使用自己的能力，和老玩家配合好，存活率就能大大增加。”
同时，妖面说：“大家应该注意到，副本信息里有污染指数一条，‘污染’在这里的意思接近‘感染’，被感染的人可能变成怪物，也就是‘转化异种’，我们需要检查一下各位的情况，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七人走到那群观众身边，挨个仔细观察。
“……”红照夜无声嘲笑。
她坐在远离众人的角落，一边休息看能否恢复些体力，一边汲取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之前系统发放她没来得及看的《新人玩家指南》，趁着这会儿工夫，她逐字逐句地读完了。
提炼出了目前来说最重要的几条信息。
——这是一个名为《神之门》的游戏，正在往无数不同的时空世界扩散，只要被游戏选中成为玩家，就会觉醒神赐的能力。玩家的主线任务是使用异能杀怪升级，最终成神。
——升级会给玩家带来身体和能力上全方位的增强，用来升级最重要的两种东西，一是经验值，二是银币，这两样都可以通过杀死异种和通关副本获得。经验值只能用于提升等级，银币的用途则更为广泛，不仅是升级必须，还能购买商城内物品。
——通关副本的经验值和银币是按照玩家贡献分配，贡献越多，分配到的越多；杀死异种的经验值和银币则按照“最后一击”原则，谁是最后杀死异种的人，谁就获得该异种掉落的经验值、银币和材料。
——她作为新人玩家，体质为最低等级的【柔弱】，商店里10银币一瓶的低级体力补充剂就足以使她的体力恢复到充沛状态。
——只要杀死一只E级异种，就能获得10银币。
……
安全的三分钟转瞬即逝。
【群魔第二轮舞蹈马上开始，它们诚挚地邀请你一起跳舞！】
怪物撕碎画布，在震耳欲聋的狂乱音乐中，跳着沉重又灵巧的踢踏舞步，贪婪地朝每一位玩家扑去。
和第一轮不同，这轮异种不仅有E级和D级，还出现了一个C级。它的身形比其他异种都高大，壁虎一样贴在展馆墙面上灵活游走。
除了等级，异种的脑袋上还有各自的血条。不过异种脑袋上血条并不显示具体数值，虽然杀异种获得奖励是“最后一击”原则，但这“最后一击”并不好抢，只有极为有经验的玩家才能做到。
对于红照夜来说则不同。
她早就注意到，那100个异能列表里，有个特殊的异能叫【数据具显】，详情介绍说开启此异能后，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都变成精准数据化。
休息了三分钟，红照夜觉得自己的力气有恢复一些，不过如果要再使用一个异能，会双倍消耗体力，万一运气不好可能会连【隐身术】都无法维持住。
但是……
看着距离她不远处那只被伊米尔公司的人打得头都抬不起来，血条已经快要到底的E级异种，红照夜觉得，有冒险的价值。
【你正在使用异能[数据具显]】
红照夜眼中浮现出无数数据，她看到了每一个怪物的具体生命值，也看到了玩家的生命值，看到了他们每一次攻击的数值，还看到了被攻击的异种们锁定在伊米尔七人身上的仇恨值……
这些庞大的数据只出现了很短暂的一刹就消失了。
【玩家体力不足，无法支撑全部数据显现，只能显现目光焦点处数据。】
足够了。
红照夜掏出从鬼面身上搜出的那把多功能军刀，弹出刀刃，它的普通一击伤害值是10。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只E级异种，看着它的生命值在作为主攻手的妖面手下飞速下降，很快残血。
当它的生命值下降到10以内时，红照夜抓住时机，扎了它一刀！
血条清空。
E级异种轰然倒下。
【副本消息：E级异种群魔（编号13）掉落稀有材料[血颜料]。】
妖面狂喜，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他美滋滋等待奖励到账，然而半晌没有动静。
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