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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1 / 1)

因为李郎君和其余邻居都不在净善寺中,主仆二人连着喝了两顿,总算用完了这一大锅的五味粥。

用过饭,白芷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向季明棠递上手中什物。

“小姐,是邓管事寄来的信。”

季明棠前几日打发邓修去查绮云楼的钱主管,算算时日,如今也该有些消息传过来了。

她打开信一瞧,好看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邓修在信中言明,钱主管在闲暇时,曾去过两趟朱雀街的集贤斋。

这地方是京城中专门卖文房用具的铺子,里面的东西都价值不菲,但是因为造型雅致,很受京城中文人墨客的追捧。

小小一支宣笔,在集贤斋里能卖到两贯钱之高。

钱主管的月例虽然不低,却也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这般高昂的价格。

难道他除了自己这个主家之外,又找了其他赚钱的路子?

季明棠提笔洋洋洒洒地写起回信,想了想又将纸揉成一团——

绮云楼不仅是一座酒楼,更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等邓修查明钱主管的背后之人,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她不想让这只蠹虫继续蛀蚀母亲的产业了。

钱兆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拎着刚从集贤斋买回来的松烟墨。

集贤斋不愧是风雅之地,平平无奇的一枚墨就要了他三贯钱。也是托了最近那位贵人的福,他手里才有余钱为儿子置办这些东西。

妻子周氏正在椅子上绣花,听到他进门后连眼皮都不屑一抬,手中银针仍一下下地扎在素绢上。

“文彦呢?”钱兆问道。

“正在里屋读书呢,你可别去随便烦他。”

钱兆哎了一声,他虽然不懂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也知道儿子读书的时候不能分心。

里屋内,钱文彦听到了他爹进门的动静,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地就冲了出来。

“墨呢?”

他今年刚满十八岁,按理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却两眼下都是乌青,整个人犹如骨架上挂了件袍子般,瘦得有些可怖。

周氏看到儿子这副样子,心中心疼不已,冲着丈夫抱怨道: “出门也不知道买只老母鸡回来炖汤,给文彦补补。”

钱兆本想顶撞一句,可是想到儿子明年春闱就要下场,又将反驳的话咽到了肚中。他取出新买的那块松烟墨,虽然京城这几日愈发寒冷,但这块墨被他仔仔细细地收到了袖中,至今还带着人身上温热的余温。

钱文彦也顾不得跟爹娘打声招呼,迫不及待地拿着墨就回了里屋,谁知过了半晌,他突然在里面嚷道:“这根本不是油烟墨!爹,你怎么买了块松烟墨回来?”

钱兆怔了片刻,起身也去了里屋。他记得儿子说的时候……明明要的就是集贤斋的松烟墨。

“罢了,我明天亲自去买,”钱文彦脸上的焦躁之情几乎快要溢了出来,“松烟墨光泽差,还入水即化,我用不惯。”

钱兆嗫嚅了两下,递给儿子三贯钱。

“三贯钱如何能够?”钱文彦不满地撇了撇嘴,“集贤斋的油烟墨,少说也要十贯钱。”

十贯?!

一亩江南的良田,也就值十贯钱而已。

似乎看出了钱兆心里的犹豫,钱文彦声音中的恼怒更甚:“用着这样难用的墨,叫我怎么蟾宫折桂?”

中举仿佛是这家人的命门。钱兆一听这话,纵使心中肉痛不已,还是咬咬牙又拿出七贯钱。

周氏一直凝神听着里屋的动静,见他出来,不由数落道:“文彦想要银子,你直接给他就是了,何必这样推三阻四?再说你就不能找找那个贵人,要些银钱来吗?”

“向来都是他的人来找我,我却不知如何能联络到人家……”

周氏剜他一眼,口中嘟囔一句没出息的,又垂下头去做她的绣活了。

他们夫妻俩年过三旬才得了钱文彦这一个儿子,老来得子,本就容易偏爱,加之钱文彦明年春闱就要下场,这段日子更是将他宠得无法无天。

钱兆心里郁闷,用过暮食,摸摸兜里仅剩的几个钱,打算去家附近的茶肆喝上一盅。谁知走到一处无人的暗巷时,他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钱兆两眼一黑,便再也不醒人事了。

再次睁开眼是在一处阴暗的房中,他头上肿痛,过了半天才能视物。

眼前是一块垂下簌簌流苏的绣帘,白花花的明晃晃的颜色,几乎让钱兆以为看到了索命的鬼差。

是谁将他掳至此处的?!

难道是因为儿子在学习上极有天赋,自己被作为人质绑架了,威胁文彦明年春闱不能下场?寒门出身的学子,从来都容易遭受各种各样的不公……

此时,绣帘后传来一声轻咳:“钱兆,扬州人士,年五十三。初为扬州林家酒库店内伙计,现为京城绮云楼主管,月例十贯。”

见钱兆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季明棠又道:“你每个月十贯钱的月例,又如何舍得让儿子去买集贤斋十贯一块的油烟墨呢?”

女子轻而柔的嗓音,落在钱兆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那绣帘上柔软的流苏,仿佛也变成了白无常索命的哭丧棒,一下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小姐……”

“不错,你还知道我是主家的小姐。”

“小人还以为您嫁、嫁到侯府去了会有些忙碌,这段时日就没去叨扰您,”他支吾道:“本想再过些时日,就将今年的账册送去定北侯府上。”

“我嫁到侯府去了,所以你就能认他人为主了是吗?”

“小人没有认他人为主。”钱兆惶恐地摇了摇头,“小人只是、只是……”

他想起文彦桌上那一把开了叉的鸡毛笔,还有因日日翻阅而破烂的书册。当那个神秘人找上他时,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那笔交易——因为他知道,不仅读书需要钱,今后若是儿子走上仕途,也少不了银两来应酬打点。

拿到神秘人给他的第一笔酬金后,钱兆第一次去了集贤斋,才知道这世上除了鸡毛笔外,还有那么多可以用来泼墨挥毫的上好宣笔。

贫寒人家求学的种种苦楚,从小就生活在锦衣玉食里的小姐会知道吗?

脑海中陡然涌上一股豪情,让他竟然生出了反驳主家的念头:“小人并未背叛主家,只是小人的儿子明年参加春闱,处处都要用钱。”

季明棠在绣帘后轻轻摇了摇头,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片刻后,十来张签字花了押的欠契出现在了钱兆面前。

“自己看看吧,这上面的字你是最熟悉的。”

钱兆哆哆嗦嗦地拿起其中一张。

他是识字的,也熟悉文彦的笔迹,自然认得这张欠契是城东张家瓦子的。

一阵错愕过后,儿子种种可疑的行迹突然有了解释。比如经常夜不归宿,说是和同窗一起参加诗会;要钱要的格外频繁,今日是学堂要交束脩,明日是砚台摔坏了得买个新的;还有刚刚借口买油烟墨从自己那借走的十贯钱……难道都进了瓦舍赌坊之中?

他面色灰白,双手止不住地颤了颤,最终认命似地闭上双眼,开口说道:“那个人……是今年七月找上我的。”

钱兆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正值盛夏,树上的夏蝉叫个不停,烦扰的蝉鸣声中,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头戴面具的神秘人。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他们很快谈定了一笔交易。神秘人需要绮云楼三楼的雅室做生意。没有他的交代,任何人都不得上去打搅,即便是钱兆,也无从窥到三楼的情形。

季明棠皱了皱眉头,如此神神鬼鬼的,难道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

那人既有钱有势,自然不缺做生意的地界。可他却偏偏盯上了绮云楼,还早就知道钱主管有个正在读书的儿子,眼下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莫非……是冲着她母亲的产业来的?

“你儿子欠的这些钱,对我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但能不能替他还了这笔赌债,就要看你能不能揪出那戴面具的神秘人了。”

钱兆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声音颤抖道:“每过旬日,那人便会过来。算算时日,明天便是他要来的日子了。”

绮云楼内。

三楼本来就是为了雅集宴饮而建造的,讲究景致通透,处处都不能藏人。

季明棠领着人在楼上转了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能遮掩身形的缝隙,魁梧的侍卫却进不去,只有她能勉强将身子塞到里面。

“小姐,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季明棠将身子从缝隙内探出,暗暗思忖,那神秘人每次来都带着面具,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既然看不清脸,她的面盲症便不会成为什么阻碍。

她安抚似的碰了碰白芷的手,“别担心,只是探听他们生意的内容,不会有其他问题。人都布置好了?”

白芷点了点头。季家的侍卫已经遍布在了绮云楼内部和周围,但她还是有些踟蹰:“小姐,不如还是直接报官吧?”

季明棠摇摇头,现在报官一没证据,二来还容易牵连自身。不过她还是安慰白芷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到禁军衙门外候着,若是情况有变,禁军从最近的衙门赶到此处,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如今连那神秘人做的什么生意都不知道,若是有违法乱纪的勾当,报官后绮云楼恐怕也脱不开干系。

第二日,日上三竿,季明棠缩在缝隙内,等得身上有些酸痛时,终于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她努力打起精神,又过了半晌,另有一道不同的足音传入耳中。

那不明身份的神秘人跟新来的客人寒暄几句:“郎君尝着上次的桂花酿味道如何?”

客人轻笑一声,声音竟隐隐有几分耳熟,“香气醇厚,自然是极好的酒。”

穿着缺胯袍的神秘男人也笑了起来,刚想再赞扬几句他家的桂花酿,视线扫过人流如织的街道,他脸上的神情却陡然一变。

季府的侍卫们已经竭力将自己打扮得像平头百姓了,但是那股习过武的气质,却不是那么容易掩藏。

意识到可能有埋伏之后,那人的眼神在四周逡巡一圈。雅室内藏不了人,唯一一处能隐匿身形的地方,就在屋角的缝隙处。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之时,身边的声音便会更加明显。

季明棠目不能视物,耳畔只听到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她意识到不能就此坐以待毙,猛地从缝隙内冲出来,一边出声联络绮云楼内外的侍卫,一边竭力去记忆神秘人的身形——

他头戴巾子,身量矮小,虽然做一副升斗小民的打扮,但手指光滑,并不像是干惯了粗活的人。

让季明棠始料未及的是,这神秘人的功夫竟比她想的更加高强。前两个冲进来的侍卫被他如砍瓜切菜一般丢了出去,他身子又灵巧,辗转腾挪间,旁人基本碰不到他的衣角。

季明棠咬了咬牙,悄悄地拔出怀中的匕首。

就在这时,易变突生。另有一声破空之声在房中响起,那同样戴了面具的客人不知何时拔出了腰间佩剑。只见寒光一点,杀气丛生,锋芒直奔神秘人而来。

季明棠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能目睹这一场“反目成仇”的戏码。她虽然不懂武学,却也看出这客人的武艺强上太多,兔起鹘落间,神秘人便落了下风。他见形势不利于自己,也不恋战,很快便找准时机从窗户溜了出去。

反观方才帮了季明棠的那位客人,明明面具前一刻还牢牢地戴在他的脸上,下一秒收剑回身,剑尖挑过几缕碎发,竟无意间将面具也挑了下来,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俊俏脸庞。

少年剑客一身皂衣,剑似流星。若非他极有可能和神秘人的生意有所牵连,此情此景也算是赏心悦目。

只见他有些古怪地看了季明棠一眼,片刻后扶正脸上面具,转身也跳出窗户,似是要追上那逃窜的贼人。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季明棠终于想起自己还未和人道谢过,扯着嗓子向窗外喊了一句——

“多谢这位……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壮士脚下趔趄,似乎一不小心便会从瓦片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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