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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朝斯夕斯(1 / 1)

镇国东昌公主府,府内女使厮仆来来往往洒扫庭院,公主寝阁内,齐令月亲手烹了一壶茶,给江式微倒了一盏。

江式微低首,双手接过茶盏,便听东昌公主含笑意的话音:“这茶烹得不算甚好,倒也还能入口。”

式微浅啜了一口,夸赞道:“入口稍苦,齿有馀甘,阿娘过谦了。”

不夸烹出来茶有多妙,反而说了饮茶后的所感,既不谄媚,又可达赞赏之效。

江式微这话说的绝妙。

东昌公主看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眉目间与江式微有些相似,只见她笑盈盈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阳羡茶。”

东昌公主继续问:“你且观这茶,想到了什么?”

江式微有些无措,显然没想到东昌公主会这么问,细想了想,方道:“该是鸿渐先生的《茶经》与微之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茶》【1】,这两者写茶写的极好。”

“除此以外呢?”

“儿愚钝,想不出别的了。”

东昌公主显然对式微的答案有些不满意,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叹息,道:“江宁南氏在诗书上教你教的极好,但若总囿于诗书,就未免目光短浅。”

听了东昌公主的评价,式微觉得有些自愧。

“儿浅陋,愧对了阿娘的期望,但还望阿娘能不吝赐教。”

东昌公主绛唇轻启,道:“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2】

“你可晓得这是谁写的?”

江式微答道:“若儿记得不错,应是卢公。”

东昌公主听此答案还算欣慰,继续道:“别看这小小的一碗茶,但却是无数茶农堕于悬崖走壁换来的。”

式微听此,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静静地聆听东昌公主的教诲。

“品茗与抚琴一样,皆有静人心,养雅趣之效,是以王公贵族皆喜好品茶。”

“上至当今天子,下到布衣百姓,皆崇茶道,但多数都是附庸风雅,俗人罢了,从无人过问这采茶人的生死与否。”

“阿娘不希望你也成为这俗人中的一个。”东昌公主语重心长道。

江式微垂着头,道:“儿受教了。”

东昌公主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倒像极了久居上位的帝王,带着些许威严,话音也不似方才柔和,十分冷漠地问着江式微:

“吾问你,若有人再邀你饮阳羡茶,汝当如何?”

日后江式微面对的那人更位高权重,是以她必须对江式微严格。

只见江式微面色不改,不卑不亢道:“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儿见此茶,便想到那些逝去的采茶人,是以儿不能喝此茶。”

说完,她俯身向东昌公主拜了拜。

东昌公主闻此话,终于展开了笑颜,抚了抚式微的发髻,柔声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当真聪慧。”

东昌公主又与江式微聊了许久,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

除去式微是她唯一女儿,她更喜欢的是式微的聪慧。

许多事一点即透。

又颇通诗书,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东昌公主留式微到很晚才放她回寝阁,在式微临走前,东昌公主对她嘱咐道:

“以后每日巳时,你便来此,凡我会的都教给你。”

又补充道:“你顾姨有时也会过来,她也会教你的。”

式微自是欣喜,笑得眼角弯弯,灿若春花,道:“儿多谢阿娘!”

阿娘和顾姨于大明宫浸染多年,见过的场面、识得的道理皆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愿意教她,她自然是欢喜的,多学一些,她懂得的便也能更多。

此后的每一日,江式微都会早早地来公主阁。

顾有容来时便和东昌公主打趣道:“这孩子也忒好学了些,朝斯夕斯【6】,和你当初可全然不一样。”

饶是顾有容在宫中教过不少女官内人,也曾多次被豪门望族邀请教授家中贵女,也未见过这种明明学识已是人中之极,却一点也自大的女孩子。

寻常人家的女子若能有此学识,多多少少都会带点子傲气,偏江式微这孩子不同,一直都是谦卑地向她请教。

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她从前倒没觉得膝下寂寞,如今倒有些羡慕起东昌来了。

东昌公主嗔怒道:“怎么就不一样了?我当初也算是韦编三绝了。”

顾有容一声嗤笑,反问道:“是么?难道是我记错了?不知道是谁当初向太皇太后寻死觅活说不要读书的?”

东昌公主自知理亏,撇了撇嘴,不再看顾有容。

顾有容嘴角勾着,说道:“不过,你当初做的这决定,我起初不甚理解,但如今来看确是真真为她好的,晚晚这孩子让南氏教的极好,可见薛娘子是用了心的。”

东昌公主倒是赞同此话:“是啊。”

见着江式微缓缓步至面前,仪态完美,不容任何人指摘,顾有容向东昌公主微微点头,东昌公主会意便也回了一下。

这是顾有容要亲自教江式微了,她是信得过这个挚友的,礼仪,见识,诗书等等,总归比她懂得多。

江式微颔首行礼道:“顾姨。”

顾有容回礼道:“县主多礼了。”

“长主既特意要我来教县主,我自然不该推辞,但我教县主之前也需得探探县主的底。现下我便考你一题,按国朝制,县主乃正二品,我腆居昭容之位,亦为正二品,虽你我皆为正二品,却是不同的,烦劳县主回答,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江式微手心有些发汗,阿娘这几天没讲过这个,所以她也没去了解过这个啊……

于是江式微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式微愚钝,对国朝制度并不知晓,但式微一定会学的。”

顾有容或许猜到了江式微并不了解这些,但很满意江式微的态度。

若是不加末句,她怕是会生气。

可以不会,但要懂学。

顾有容不由得声音软和些,不似那么冷硬,她道:“我现在便教你。”

“县主为公主之女,是外命妇,我为昭容属九嫔之列,是内命妇,内外有别,这便是不同。”

江式微方知晓,回道:“式微受教了。”

听到江式微的回答,顾有容将方才她放在桌案上的卷轴打开,那一瞬间,江式微与东昌公主便闻到了卷轴上的香气。

东昌公主无奈道:“你这习惯果然到现在都没改,凡是纸张卷轴,你都要染沉香。”

她转头看向式微,笑道:“你顾姨最宝贝她那些书籍卷轴了,生怕被虫蠹蛀了。”【3】

江式微浅笑。

顾有容指着这卷轴,说:“此卷轴上面都是我曾为宫中简拔【5】女官所出的题,县主回去好好看看,一一作答,这便是我作为县主的老师,留的第一个功课。”

此后顾有容便是接替了东昌公主教导江式微的活计。

顾有容除了住在大明宫里,她在宫外也是有私宅的,那是先帝赐的,只不过她不常住,如今怕常出入宫禁【4】惹人注目,便又搬回了宫外。

她近些日子来往公主府也勤了些,尤其是在她看到江式微交上来的功课时。江式微眼睛有些红通通的,她便晓得了这想必是熬到深夜才作出的。

其实她出的这些题委实难了些,有些题在宫中多年的女官嬷嬷可能都答不上来,又何况是从未接触过宫务的江式微呢?

但她一想到江式微日后的身份,便不能因此对江式微放低要求。

否则,便是害了她。

作答的纸张,她看过,不仅字迹工整,每道题的作答字数也是足足的,看得出极为认真。便是有些题她答的不对,顾有容也是欣慰的。

而且,江式微在交上来的纸张上染了和卷轴一模一样的香料。

自己有“所见书卷皆染香”的习惯,东昌只提过一次,她便记住了。

是个心细的人儿。

所以对江式微未免又多生了几分怜爱之心。

顾有容聚了聚心神,便开始授课:“今日我讲的是嫡与庶。”

江式微听得颇为认真,她听顾有容问道:“县主可知,何谓嫡与庶?”

江式微想了想,答道:“妻为嫡,妾为庶,嫡妻之长子为嫡,其余子皆为庶。”

顾有容对此答复是肯定的,但只见她笑意盈盈,又问:“嫡妻与妾室咱们便不谈了,我想问你的是,若你为嫡妻,你认为该怎样对待嫡子与庶子?”

顾有容问的这个问题,让原本在看书的东昌公主饶有兴致地抬起了头,下意识地看向江式微。

她也好奇,江式微会怎么回答。

她就那样看着江式微。

看着江式微自然地说出了她最反感的那句话:“式微认为,嫡子为尊,庶子为卑,该是重嫡轻庶的。”

“比如?”

“在受教上,若从受教上便嫡庶分明,使庶子固不如嫡子,则庶子不生妄念,不会意图与嫡子相争,也便不会再混淆嫡庶了。”式微答道。

顾有容倒是有些被式微的回答惊到了,她平日见江式微温顺乖巧,不曾想这孩子原可以如此心狠,不过她面上并未表露,悄悄窥了窥旁边东昌公主的神色,又继续问道:

“那如若有一门第高于济阳江氏之庶子才华出众,卓尔不群,且有意于你,你当如何?”

“嫡庶有别,式微不愿。”江式微回答的十分肯定且流利,毫无半分迟疑。

顾有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江式微的嫡庶观这么重呢?

怕是江宁南氏注重诗礼,对嫡庶极为分明,连带着江式微也受了熏陶。

这可不太好啊。

顾有容听了江式微的话,什么也没说,她知道眼下她是什么都不必说,只瞧着便是了。

果然,茶碗碎地声格外清晰,算是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顾有容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不是东昌公主是谁?

她瞧着齐令月的脸阴沉得都能滴出墨水来了。

东昌公主从听到顾有容问江式微“嫡庶之分”时,就开始留意江式微的回答了。

这孩子嫡庶看的太重了。

江式微被方才所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

她那一口的吴侬软语好像又提醒了东昌公主。

她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也怪不了江式微。

但东昌公主仍是冷着脸,江式微从未见过齐令月生气的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听东昌公主沉声道:

“以嫡庶论人是无知者才做的事情,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及人,才会选择以嫡庶有别相攻击,晚晚你要记住,用嫡庶来评价别人甚至是因庶而攻讦远离,那都是没品的人家才会做的事。”

“别家如何我不管,但我济阳江氏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东昌公主话说得极决绝。

“你若只看嫡庶,迟早要吃大亏。”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对江式微动气。

她虽是嫡出公主,但平生最反感的是用“庶出”来贬低他人。

所以了解她的人从不敢在她面前讨论嫡庶有别等等,都知晓东昌公主的底线便是

——不能因嫡慢庶。

在她看来,是多没品才能想出用“庶出”来侮辱人。

所以她从听到顾有容讲嫡庶再到论嫡庶,她便知道顾有容是故意的,但她更好奇江式微会如何答。

甚至到顾有容的最后一个问题:“那如若有一门第高于济阳江氏之庶子才华出众,卓尔不群,且有意于你,你当如何?”

门第高于济阳江氏之庶子,且才华出众,那指的不就是当今天子,齐珩么?

江式微眼中略发红,似有不甘,仍说着:“儿记住了。”

细听着声音有些哽咽。

感觉有些委屈。

东昌公主微叹了一声,她知道江式微心里怕是有些委屈,可她若不对江式微严些。

凭此言论,让齐珩心里怎么想?

帝后失和,最后受亏的怕也只是江式微一人而已。

想到此,东昌公主终究还是心软了,对江式微说:“今日课便到这里,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江式微垂着头,低着声说:“儿告退。”

江式微强忍着,但离去时,那抹泪光还是让齐令月看到了。

见江式微彻底消失在她二人视线中,顾有容才对东昌公主说:“你何苦生那么大的气?”

东昌公主朱唇一勾,不见喜色,反问道:“不是你故意挑起来的么?”

顾有容被戳破了心思,讪讪道:“嫡庶之分是她作为皇后迟早要面对的问题,我也只是想试试她,却不料这孩子执念太深。”

“性子随你,挺犟。”顾有容又笑着补了一句。

齐令月皱了皱眉头,“我何时这么讲究嫡庶过?”

“你没有讲究过嫡庶,但你性子犟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若一直计较嫡庶的话,齐珩怕是不会喜欢的。”

这里并无外人,因此顾有容实话实说。

“我知道。”

“不过齐珩虽非先帝嫡长,但登基后,作为大宗,那也算是嫡,想必晚晚也能接受的。”顾有容安慰着她道。

“那如果以后齐珩有了庶子呢?你方才也听见她说的话了,也知道她这性子必然不能容忍庶子,但明之就是从庶出过来的,他和他生母当年明里暗里受了郑氏多少磋磨?”

“你觉得,他会容自己的皇后这么对他的孩子么?”

东昌公主担心的,正是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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