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两道身影极为显眼，谢拂背影挺直而出尘，清冷的眉眼映在逆光的角度里。
他怀里的红衣姑娘含着笑意，手中长笛上的银铃摇曳，轻振出声响。
依偎在他怀里，看上去像一幅美好和谐的画卷。
但长楹知道，对方的承钧剑剑光，此刻在空中形成了无数的分影。
方才斩断了几道魔气，如今正在她的背后，随时能调转方向对准她。
对于再亲一下谢拂，对方会不会色令昏智，这个她是不清楚的。
但长楹知道，隐瞒下魔物祸乱的消息后，她现在怎么看，都有些像里外应和的卧底。
联合之前一桩桩背的锅，那就更像了。
器灵望天：“都说了留在他身边不靠谱啊。”
“你与其时不时地被怀疑。”
“还不如跳崖时，就用傀儡术变出个假的分身诓他，一劳永逸呢。”
长笛轻晃，表示不理解二人的脑回路。
明明互相猜忌，却偏偏要继续靠近。
并肩打架和相拥时不会推开对方，利刃却会在身后对准。
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矛盾呢？
谢拂揽着她的那只手不断收紧，目光寸寸划过她的发梢眉眼。
直到长楹最终出声：“不告诉你，是羽嘉神女的意思。”
“她说这事最初，是神鸟各族闹出来的，终归是她驭下无方，有失之职。”
“既然要解决，那便她来承担。”
身后对准的利刃轻晃。
揽着她的白衣神尊长眉微动，漆黑的眸定定：“继续。”
长楹：“她还说了。”
“如今这些魔物一经炼化，即便有封印也很难斩草除根，以后还需要你撑起这神界。”
“就别折进来，给她添麻烦了。”
话语轻松不羁，俨然是羽嘉这位神女的风格。
长楹最初听到她剖心的故事，还以为她是个恋爱脑上头的性格。
但很显然，对方的神陨并不是因为剖心。
她留下神心锁，只是因为大限将至，无法兑现约定的承诺。
神心锁在将离身上，却从未助长对方成魔的力量。
也是因为羽嘉自始至终，都站在神界的这一方。
她的神心锁，只是给将离留一个念想罢了。
长楹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人：“谢拂，先前是你想太多了。”
因为斩魔的执念，他忌惮云泽兽会利用神心锁，来助长其成魔的力量。
所以一路紧紧相逼，进入梦魇，才生出了如今的这些事端来。
“还有那些魔物，包括云泽兽在内，最初并不是想成魔的。”
“跟他们比起来，你们神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难道不是更应该被惩罚吗？”
天光倾泻而下，谢拂的神色，静得像凝固的雕塑。
他眼底淡得没什么情绪，眼睫却动了几下，日光由此纷落进他眸中。
百转千回后，听他低低出了声：“你说得对。”
谢拂握着承钧剑的手指，根根分明而微微用力收紧。
但很显然，单单这样一番话，并不会轻易动摇他数年来的信仰。
“但在这之前，没有确定真相的时候，本尊赌不起。”
正如三百年后他封印魔族，赶尽杀绝的行为，也仅仅是因为赌不起而已。
他所熟悉的亲近之人，无论是祖神还是羽嘉，都是在除魔的路上神陨的。
连他被剜心的遭遇，也是为了不受魔的蛊惑。
斩魔维护三界太平，早已完全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先前被对方揽着出车辇时，长楹顺势轻拉住了他的衣襟。
此刻为了讲话时，吸引他的注意力，她又轻扯了好几下。
明明是充满了暧.昧的举动，但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红衣姑娘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好啊，那我就赌，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打脸的。”
她说话时常常是调侃的语调，显得不正经。
像仅仅是反击他刚刚的话，一个玩笑般的打赌。
但是谢拂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朵石头花。即使没有检验出什么，却像一个无声的征兆。
他微侧了下脸，移开眼神。
像是在说服她，也在说服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方才的几道黑影虽然跑了，但被魔气附身控制的人，依然不少，场面依旧一片混乱。
灰头土脸打架的陵玉，终于抽出点空来，对着他们的方向大喊。
“往这里支援下啊拜托，别深情对视了两位祖宗——”
这一声惊呼后，谢拂像突然惊醒。
略生硬地伸手将她推开：“你过去帮她吧。”
长楹：“……亲爱的神尊，我们还在空中，下回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
好歹给她一个，落地缓冲的准备吧。
被她这么喊，谢拂的身形很明显的一顿，连握剑的手都慢上了一步。
剑光纷沓而方向微微混乱，险些让旁边的几道魔气逃脱。
器灵吃瓜第一线：“看，你喊他亲爱的，神尊的耳朵都红了。”
短短几秒间，长楹也一同看到了。
她眸底浮上了揶揄的笑意：“看来，他的面皮，还是那么薄啊。”
她从对方怀里跳落后，帮陵玉一起对抗。
这里的魔气依旧不普通。
长楹没有祭出弯刀，只是吹奏长笛挟制它们，帮陵玉争取时机。
但是这些魔气，仿佛还是透过她层层的伪装，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越发张狂兴奋地逼近。
陵玉：“听说是神鸟族那群长老们，密谋着造反。于是盯上了那些上古浊气的力量，将它们炼化成了魔气。”
神界的本源力量纯净，但修炼的速度远不及生来的资质，于是他们走上了歪门邪道。
长楹侧头：“他们以为豢养魔气、制造魔物，就能为他们所用，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她们魔难道看着，很蠢很好利用的样子吗？
陵玉翻了下眼：“你别说，还真有不少人相信呢。”
“谁知道在场的，还有没有会反水的啊。”
长楹指尖搭在长笛上，轻吹出的音化为袅袅的烟，裹挟着深色的魔气。
最终力量相衡散成了细密的雨。
“看不出来，你们神界还挺复杂的。”
见状，陵玉咦了声：“你这些法术挺奇怪，我以前没见过，难道是你的品种比较奇特……”
长楹扬了扬笛子，打断她：“回神了，那些魔气又要过来了。”
陵玉拿袖子擦了把脸，迟缓着眨了下眼，看着她后知后觉地哦了声。
在她这发愣的期间，长楹只能出手挡了这一击。
长笛化为弯刀刺破了魔气，旋转回环一圈后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上边的银铃轻振出清脆的响声。
连同的还有她弯弯的眼睫，盛满日色，就像那天初见时的样子。
陵玉又眨了下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哦什么哦，快跑呀。”
长楹见好就收，封锁体内大部分魔气后，平时用到的修为，只余三四成。
“打不过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们去谢拂那躲一躲吧。”
小绿蘑菇应了声好，难得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她拉着往前跑。
长楹正收回弯刀。
骤然有些异样的感觉涌上来，仿佛被什么视线盯住了一般。
她缓缓转头，却在混乱的场面里，什么都没见到。
旁边的陵玉惊呼了声。
她便顺着视线，看向另一个方向。
只见不远处的黄衣姑娘，手执长鞭，原本也在对付，那群魔气控制的傀儡们。
不知何时，她已掉转了方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们。
刹那间，她手里的长鞭轻动，甩出几枚带光的软刺袭来。
陵玉按着长楹一起蹲下：“卿念你有病吧？你也被这些魔气控制了吗？”
见状，长楹瞥了眼：“她的眼瞳很正常，没有被控制。”
陵玉剁了下脚：“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话音落下后，她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不是要主动拉你手的啊，只是事情紧急而已。”
长楹失笑。
卿念见她们躲过了，轻甩长鞭打算继续，又是几枚软刺飞来。
长楹好奇：“你不是之前说，她是个没实权的假神女吗，居然这么厉害吗？”
陵玉神情微微凝重了些：“其实说来话长，你知道她们重明鸟一族，历来有个什么双魄的传闻……”
话未说完，带风的软刺擦过了她的肩：“卿念！你下手这么重有病啊！”
长楹只听到“双魄”两个字，神色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谢拂察觉到不对，转瞬来到了这边。
承钧剑横亘而来，试图挡住对方的举动。
剑风在往常优雅从容的基础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乱和急迫。
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怕卿念发起疯来把自己伤了，总不可能是，在担心她们二人吧。
陵玉告状：“神尊，她是叛徒！”
长楹慢悠悠看向谢拂。
果不其然见对方的态度是，偏袒了这位小青梅。
他没有斩杀对方，而是寻找了合适的理由。
“卿念，你少吃了那些丹药，如今神识又让那一半的恶魄占据了。”
“把鞭子放下，过来。”
谢拂白衣飘然，宽袖行云流水般被风吹拂而起。
他朝对方轻抬了手，像伸手的意思。
长楹盯着他那只手。
思绪开始飞散：“看来，谢拂这位神尊，也不是全然没有弱点啊。”
回到三百年前，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魔渊被屠的命运。
除了试图改变，一直也在寻找能拿捏谢拂和神界的弱点。
对方的弱点，会是卿念吗？
听到谢拂的话，黄衣姑娘侧了下眸。
她利落地轻甩了下长鞭，催动了周围的阵法。
一时间刺眼的盛光，顷刻闪现而过，将长楹和陵玉二人包围。
卿念轻笑起来，同先前恬淡安静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语气如同打哑谜：“你是担心她吗？”
“担心的话，那就追过来吧。”
长楹还没琢磨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担心的“她”又是谁。
阵法的光太过刺眼，她抬起衣袖挡了下。
余光似乎瞧见，谢拂往这个方向过来。
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喊人时，有一瞬让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长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