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楹昏迷之后，记忆走马观花般闪现而过。
比如她想起了，往生潭的来历。
在魔渊同她关系较好的蝶魔，曾提起过一次。
“那个神尊执掌三界生灵，身灭后轮回的话，都要去潭中走上一遭。”
“潭水里漂浮着生灵们的魂识，是审判规则、重新开始的地方。”
长楹心道，今日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似乎除了伤口更疼了些，在水里也没看见什么别的东西。
她曾好奇：“那我们魔族，也会去那里吗？”
蝶魔回答：“自然不是，天地初始定规则时，还没有我们魔族。”
魔是凝聚世间的怨念所生。
修炼的方式，是依靠吸食、吞噬的残忍方式来强大。
这便是神界封印、屠魔的缘由。
但是身为魔，并不会这么认为。
蝶魔：“我觉得，我们按拳头和实力说话，完全没什么不对啊。”
“多管闲事的神界。”
可是长楹后来瞧见对方，见她执壶而醉。
蝶魔眼中，浮现上几分迷茫：“我捡到了一个掉进魔渊的凡人。”
“他很讨厌我，因为我害过很多人。”
任凭她有漂亮的皮囊，和撩拨人的本事，对方也无动于衷。
蝶魔：“可是不去吸食别人，我也活不长啊，我难道就有错了吗？”
长楹无法回答她。
她也对魔渊的命运感到过迷茫。
单身狗长楹。
最终安慰对方：“倘若爱而不得，不如你把那个凡人打晕了，强行捆回来？”
“实在不从的话，就用魔气把他弄成傻子好了。”
器灵告诉她。
有时候能沉默倾听，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修养。
昏迷中记忆的不断交错，跳跃着进行。
长楹后面回忆到的片段。
是神魔对峙、谢拂出现时的场景。
执掌生灵规则的神尊，祭阵打算将魔族屠尽。
滚滚天雷压着涌来，她抬眸看到，远处他白色的身影。
谢拂手里的承钧剑。
化作漫天的星光，随后分为无数剑光而至，像一场风雨呼啸。
长楹替身旁的蝶魔挡了一剑，转瞬便看到，承钧剑的利刃亘在眼前。
她缓缓抬眸，同传说中的神尊对上眼。
眼见着他的剑，再度指向蝶魔。
她沉吟了下。
替发抖不说话的蝶魔，回答重复了，她曾说过的话语。
“魔不是她想成的，她生来就没选择。”
利刃微动，调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她。
见状，当时的长楹握紧长笛，将其变幻成了锋利冷冽的一把弯刀。
开始跟他打架。
她迎上对方的剑风，眼尾微弯。
像是好奇疑惑，实则讥讽轻嘲：“世人都夸神尊仁心，庇佑着苍生。”
“这苍生，原来是不包括魔的吗？”
谢拂的眼眸，清冷寂静中含点悲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听到她的话语，白衣神尊的剑一顿，慢了一步。
长楹很开心。
扰乱了对方的思绪，她的剑成功划过去，伤到了他。
留下的伤痕不短不长，跟方才她帮蝶魔挡剑时、被他所伤的那道一样。
她挺记仇的，也很小心眼。
谢拂的血滴落。
所落下的位置，却让原本荒芜、寸草不生的魔渊，所覆的冻雪有刹那消融。
长楹观望着。
像个好奇宝宝地哇了声：“原来传闻中，神尊的血可解百毒化怨灵，是真的啊。”
可他带来的，也有死亡的气息。
漫天的星光构起的阵法。
覆盖过了魔气笼罩的魔渊，形形色色的魔仰头看着这一幕。
可惜在刹那静止。
长楹偏头，笑盈盈地告知他：“神尊，你失败了。”
谢拂静静地望着她。
封印阵眼是他手里玉佩状的东西，方才两人打斗时，长楹伤了他。
上面有交融的血，阵法便被破坏、解开了。
屠魔之事来得突然，长楹也只能先试图阻止。
阵法被破坏，时空一时错乱。
导致她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三百年前。
她没来得及去瞧清，那时候谢拂具体的神情。
对方被她阻止了屠魔的计划，想必会是恼羞成怒的吧。
长楹再度苏醒过来时，以手支颐，想着最后那个画面。
器灵发出声音：“主上，你在想什么？”
长楹托腮的手正巧有些麻，慢条斯理地换了只手：“在想神尊……”
原本搭在床边的长笛懵了下，撞在床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长楹将话说完：“在想神尊，他还挺有钱的。”
映入眼帘的是神界的堂室。
透过垂落的丝晶帷幔，隐约能瞧见案几上香炉里的烟，袅袅而起。
上苍宫的寝殿，比起魔渊可豪华多了。
相比于长楹的淡定。
器灵还是紧张了些。
“主上，谢拂将你带回上苍宫，不会是要严刑逼供吧？”
长楹翻身坐起来。
后知后觉肩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了。
她没有回答器灵的话语，掀了帷幔，从轩窗中翻身出去。
避开那些守卫监视，踱步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目标。
白衣神尊今日，并没有在往生潭闭关。
曲折的长廊尽头是处亭台，幽寂清静，谢拂垂眸像在专心打造法器，侧影如画。
长楹从绚烂的仙树后探头。
正要去打搅对方，便瞧见他对面，迎来一名黄衣姑娘。
“我近来寻了一把名剑，但有些难以驾驭。”
“不知神尊是否有空，指点一二？”
对方一袭华裳羽衣，额间点缀精致的花钿，长发绾成款款的流云髻。
她手里的青剑光华炫然。
并不普通，看上去应当是神界的哪位神女。
对方瞧着谢拂，似含期待。
长楹打算礼貌地再等等。
花影摇曳间，谢拂清淡的嗓音传来：“好，午后本尊将去斩杀凶兽，你要一起吗？”
闻言，对方怔愣了下：“一起什么？”
谢拂执盏，颇有风度地给对方也倒了一杯。
“熟能生巧，多和它们打上几架，便能运剑自如。”
对方：“那，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拂一板一眼地答：“最近还需打造镇压魔物的法器，你可以来打下手。”
锻造法器异常艰苦，一不小心还有炸炉了，灰头土脸的风险。
黄衣神女放下茶盏。
面带微笑一气呵成：“神尊如此忙碌，我就先不叨扰了。云谦在不远处，我还是找他吧。”
谢拂颔首，面上依旧清冷平静。
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随后，后边的绿裙姑娘。
又上前试了试：“神尊神尊，你今天有收徒的想法吗？”
“看看我啊，我挺有钱的，会是个财大气粗的好徒弟。”
谢拂语气平静认真：“你们东海，有许多有益修为的神器和灵物。”
“应当比拜师有用。”
他这么不会说话。
绿裙姑娘走之前，好像翻了下白眼。
长楹看了一场戏，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是谢拂这样的高岭之花，本来应该挺受欢迎。
但他实在擅长把天聊死。
长楹轻嗤：“难怪三百年后见着他，还是个单身狗。”
二是他不适合太委婉的套路。
像这般从修炼开始跟他聊，近乎还没套上，就被噎得不想继续了。
长楹：“若非实力不够。”
“刚刚那两位姑娘，应该会很想揍他。”
器灵：“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今她既需要掩盖为魔的马甲，还想刺探敌情改变命运。
需要继续刻意接近他。
半晌，长楹得出结论：“所以不能太委婉。”
“要像那天，在往生潭时一样。”
让别人觉得她这个卧底，是因为爱慕神尊才接近他的。
当然，演技要是能欺骗过谢拂本人，那就更好了。
红衣姑娘抬手拨开树影。
花盏在指间招摇着晃过，随后是啪嗒一声响动。
被刻意提醒了的谢拂掀眸。
冷清的眼看过来：“你在那里做什么？”
长楹从树上跳下来。
胭绯色裙裳掀起弧度：“在看戏啊。”
她理直气壮的，语气微扬。
没有被抓个正着的尴尬，来到他面前。
谢拂偏头执方素帕在拭剑，根根手指骨节分明。
淡漠着开了口：“既然醒了，本尊有话要问你。”
长楹在他对面坐下。
谢拂抬眼开始审问：“昨日你……”
狡黠无辜的红衣姑娘，反而先一步状似贴心地开口，将话题带跑。
“神尊，昨日我感觉你的手有些凉。”
“你平日里，忙着给别人指点，都不关注下自己吗？”
对于她的先发制人。
谢拂一滞。
而长廊外，和方才两位姑娘攀谈的云谦，还有守在亭边的仙侍。
瞬间齐齐竖起耳朵，想将八卦听得更清晰些。
什么昨日？什么手有些凉？
白衣神尊回神，轻蹙眉：“我不冷。”
长楹慢悠悠道：“哦，那大概是我感觉错了。”
“不过昨日神尊走得太急，将些贴身的东西落我这儿了，正好还给你。”
她打开乾坤袋。
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来：“这个剑穗是神尊的吧？还挺好看的。”
其实她还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在哪见过的了。
剑穗作为剑的装饰。
一般旁人是近不了身的，不会随意拿到。
云谦站在不远处挑眉，指间盘啊盘的串珠顿住。
仙侍们则将头低了又低，赶紧默默吃瓜。
白衣神尊看向剑穗的时候，目光莫名，像在回忆什么。
在他启唇，准备继续审问前。
长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继续：“还有这个，似乎是神尊腰封上的珠子，看着也还挺贵的。”
谢拂拭剑的手，再度一顿。
他眸色深沉，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提醒着，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些水中的暧昧。
器灵：“啊，你下手还挺狠的。”
“居然连他腰封上的珠子，都拽下来了。”
长楹无辜：“我当时，是想顺便，找能结封印、转变时空的玉佩啦。”
可惜没寻到。
谢拂嗓音冷清：“珠子不碍事，我是想审问你昨日……”
见他还是如此淡定地审问。
长楹又往乾坤袋里翻了翻。
最终扯出衣裳的边角，一晃而过，颜色同他的有些相近。
“还有这个……”
是件衣裳啊。
刹那亭内亭外的吃瓜群众，瞧见这一幕时，隐约发出了吸气声。
似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
谢拂垂眸，手中的承钧剑落地。
响声清脆，倒影明晰，显然是不想被泼这个脏水。
长楹见好就收。
笑意盈盈地环视一圈。
捏捏衣角，面不改色地塞回乾坤袋：“嗯，弄错了，这个倒是我的。”